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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头七的安和桥


“李清,你怎么说?”

应鸣一句话,把话头抛给当事人。被如此侮辱嘲讽,李清不羞不恼,一贯骄傲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师,我觉得民乐之所以式微,唢呐之所以衰落,根结就像我下课跟您讨教的一样。”

“唢呐名曲虽是经典,却不再流传。老一辈的乡土人家或许会挂念这个味儿,但如今都城市化、现代化,城里听的都是洋乐,唱的都是流行。”

“不能不进取,守着老调。开拓挖掘新的形式新的意境,我觉得才是焕发唢呐第二春的机会。”

说完瞥了眼叶苏,如果他是燕雀安知鸿鹄,那那么自己就是鸿鹄安知凤凰。

霸绝天下,百鸟拜凤,都是革新。

新曲风新意境新演绎,才能引人关注。

“你们怎么看?”应鸣不做评价,而是把问题丢给天华音乐学院里算得上是四个年级里最拔尖的人才。

他们将来都是要融入民乐圈里,像以往的学生一般成为唢呐的“薪火传承者”。

如何思考新世纪的方向是一个后行者永恒的课题,以不变应万变,显然不是答案。

究竟怎么改,应鸣是在问心。

秦丽铭干脆果断道:“一半同意一半反对。是现代化,可不能随便碰名曲经典,哪个时代就有哪个时代的精品,与其胡编破坏经典,不如拥抱流行。”

“我觉得唢呐还有民乐,可以跟摇滚,跟乡谣,甚至跟电音融合,跟当代年轻人喜欢的音乐结合…”

“你这种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李清冷笑,“唢呐不单单是乐器,也是乡土音乐文化的代表,什么时候又变成现代音乐的帮佣?”

张建群、金灿面对面,毫无头绪,宛如墙头草,觉得两边都有道理,他们是最纯粹的学生跟唢呐手。

看得到的未来,就是傍着天华音乐学院的牌子,应聘个私立中学音乐教师或者某个音乐学院、音乐机构的老师,简单方便而且钱多。

唢呐是他们谋生的技巧与工具,至于它将来如何如何,大有大能替他们指明方向。

应鸣见大三、大二的佼佼者一声不吭,眼底藏不住的黯然和失望,视线转向充满朝气的大一。

丁果真迷茫又羞愧,这种类似其实谁的哲学问题,他如今的段位和阅历相差甚远。

张张嘴,想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叶苏,你说说看。”应鸣眯着眼,其实在整个排练室里,他最期待的答案还是这个民间艺人的真传。

“唢呐就是一种工具,想吹就吹什么,音乐不就是讨好自己再讨好别人。”

叶苏耸耸肩,他两世加起来恐怕看的文史哲,也是马哲思修、近代民族音乐史等,文绉绉的大道理说不出来。

“那你就吹一首吧。”应鸣道。

“老师,我不是已经吹过百鸟嘛,就不吹啦,反正学长们肯定会加倍记得我。”

叶苏十分矫情地抗拒,已经啪啪扇了李清、何奇一嘴巴子,再扇接下来一周怎么在排练室呆?

还排不排练啦!

“记得刚才在外面怎么说的吗?”应鸣和蔼可亲,犹如慈父,笑容可掬。

叶苏一个激灵,喂,老师,要不要这么狠。

又拿学分啊毕业威胁我,明摆是吃定我,你以为这样我就服软,要是再有下一次—

信不信我就跪在您面前,嘤嘤嘤。

“呼。”

轻吁一口气,叶苏思索着,该吹什么?

老曲经典?

《拉呱》、《秧歌》、《抬花轿》?

这些接地气有时代风味的曲子,叶苏并非原主,天然的不感冒。

唢呐翻唱?

自己吉他弹奏《风居住的街道》,何不用唢呐也吹奏一曲,不错的话还可以录制,当第二期的视频。

“我吹一首《奈何桥》。”

“什…什么,奈何桥?!”

张建群、金灿等提耳静听的一下子愣住,这首是什么曲子?

应鸣、田禾被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斗乐,一听就明白这是憋着坏。

名字取的是奈何桥,实际上叶苏吹的是《安和桥》。

自己记全没被系统删除的歌,脑海里实在不多,印象里曾在抖音刷到这么一个唢呐翻唱,播放量很高,热度很火。

想到做到,lv5带来的不仅是技艺的娴熟,也对唢呐有关旋律与曲调极其敏锐。

一会儿的工夫,顺利地将《安和桥》扒谱,然后复刻改编成唢呐曲。

前奏没有吉他切入,像唢呐这类大悲大喜调性的乐器,想要丝丝入扣,低音缭绕,就不能用手里的高音海笛。

“果真,你的家伙什带了没,给一把C调高音。”

“有的。”

丁果真点点头,急忙翻开祖传的唢呐匠木箱,从他祖父开始传承,已经历时三代,每一样谈不上文物,但却是古董物件。

非家传长子,不得使用。

本来按理是不能借给外人,但听完百鸟以后,痴迷唢呐的丁果真心里痒痒,无时无刻不想再听听叶苏对新世纪唢呐的探索。

到底,朝闻道,夕可死矣。

唢呐碗、唢呐杆、芯子组装完毕后,放置哨片递给叶苏,只见他试吹两声,音色柔和,在低沉与高亮间寻到一个平衡。

面对众人的期待,叶苏斜嘴一笑,听唢呐的基本姿势不该是躺着吗?

“呜呜呜~”

开腔悲音便幽幽传开,中音悠扬,似流水般哀婉连绵,转几个音。

歌词应声在脑中浮现,“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脸…”

主段的铺垫,平平缓缓,就像人死灯灭前的人气息奄奄,顿时渲染出一种清冷死寂的萧瑟。

忧愁哀伤越来越浓,在滑音、吐音、气冲音的推动下,层层叠叠,勾画出凄美悲壮的画面。

离的最近的丁果真,诧异无比,这首奈何桥的曲调不可谓难,旋律简单,没有掺杂太多的技巧,也没有融入民乐常有的快板等元素。

就是一首纯正的唢呐轻音乐。

这便是叶苏抉择的道,新世界音乐风?

望着他,眼见主段收尾,开始迈入间奏,突然C调的唢呐搁在一旁,右手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海笛。

尖锐的高调像撕心裂肺的嚎啕,将悲凉的气氛推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如果在白事,亲人朋友非得潸然泪下,痛哭流涕。

嘹亮的转音,像一把钢刀直刺入人心坎最脆弱之处,整个灵魂难免不被触动。

悲,悲上头,就像死去的你客死他乡,心有不甘,而你在这样的悲声中,留恋却不得不踏入阴间,从此阴阳两隔。

秦丽铭眯着眼,似是回顾什么伤心事,眼角隐现泪花。

高音后是一阵绵绵的气唇同颤音,模仿着沉重的脚步,走过黄泉路,跨过忘川河,漫步走在奈何桥,望着不远处的望乡台。

虚无缥缈的建筑幽冥漆黑,是给戍边不归、漂泊在外、颠沛流离的人眺望故乡。

缓缓登台,张望一眼。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紧接着,又是最高音的高潮,在凛冽的阴风中,身披铠甲的士兵,顶着被边塞磨去青春岁月的脸,沧桑,衰老,在无尽的思念中,喝下孟婆汤。

一切终入轮回,一切终将寂灭。

无限哀伤之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瞬间冲破,带着愤怒与不满。

“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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