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京

二月中旬，楚承安回到京城。彼时他的府邸已经修建妥当，有七弟照顾，装饰也像模像样。

        只是后花园里，七弟非要弄个和他府里一般无二的南方水景。楚承安刚见识过扬州风光，乍一瞧，就觉得东施效颦，一石一叶都显得刻意许多。

        但他知道七弟好意，水景看久了也还不错。只又加了几排竹子，衬得奇石碧潭又兼庭院深深的错觉。

        书图画月早已被皇后赶来安定王府，与前世一样的布置，一切似乎没什么差别。楚承安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父皇接了他的‘孝心’，封王的旨意与大皇兄的圈禁接脚落下，说不上的别扭。七弟大大咧咧，八弟只觉得无所谓，楚承安混在其中，其实并不惹眼。只是他知道内情——虽说那些事，其实没有他，林如海也会报给父皇，但路过曾经属于大哥的王府，看着那禁闭的大门，楚承安没由来觉得萧瑟。

        即使那门庭崭新，屋瓦锃亮。

        收回心思，楚承安知道这只是开始。太子与大皇子的争端落幕，五哥很快就会补上。而这一次，他站在康泰帝这边，却不知会将未来更改几何。

        正想着，远远看到余少秉过来。楚承安想到一事，赶紧招呼他进来。

        “都办妥了？”

        “殿下，您吩咐的都也办妥。陈先生也已经去了账房，您看……”余少秉屏住呼吸，等着殿下的吩咐。他实不知，自家殿下何故如此偏袒陈知礼。论学识，那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的卖画人。论品貌，陈知礼瘸了一条腿，整日里说话阴阳怪气，私底下不知多少人抱怨过他。委实不知哪里投了殿下的好，又是帮着他处理不慈继母，又私下里嘱咐给他在府中安个差事。索性也有外聘的奴仆，多他一个倒也不惹眼。只是无人处，殿下却是对他明说，这个陈知礼，是他寻来做幕僚的。而那人得了天大的好处，却半点不懂得感恩，还说什么何不寻个门路给他入仕这样的混账话‘’

        实不知他哪里来的脸面！

        余少秉不喜欢他，几乎是六皇子身边没人喜欢他。

        这些话，楚承安自然知道。他也无奈，不知该如何调整他们的关系。陈知礼嘴巴毒，幼年被继母苛待，瘸了一条腿后小小年纪‘分家别过’。直到最后，楚承安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才学——上一世，他状告父母，虽赢了官司，却也丢了半条命去。年近六旬，拖着身子拦住他的马车，楚承安那时本不想救他，可却听这人说自个有让他如愿的本事。也许是好奇，也许是不信一个为了报仇能舍了自己半条命的人会信口雌黄，楚承安将他安置在京郊别院。至于之后他如何帮楚承安筹谋都是后话，单论那些‘不知恩’的言论，前世的楚承安就听过不少。陈知礼明言，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是绝看不上楚承安这样一个蠢货的。

        他叫得响亮，听得沈栖阳拔刀。但楚承安知道，他确实有狂傲的资本。他也好奇，自己究竟‘蠢’在何处。可是这个问题，陈知礼从来没有回答过，他心里口里念的都是名权荣利，可是后来楚承安被废黜圈禁，他却是撩起裤管，露出那条异常细瘦的病腿，告诉官兵自己是没有威胁的奴才。

        那时候，书图已死，周全被他下令杖杀，余少秉等人被关押，画月不知去向……

        楚承安不是个好人，但他对自己人好的没话说。也许生在一个飘忽不定的环境之下，楚承安从来没有得到母后明确的爱护。她好像是将他视作亲子，可与十三相比总是隔了一层。舅母让母后‘考虑’，考虑什么，年幼的六皇子心知肚明。他在母亲似是而非的态度中心灰意冷，因为得到的不够，于是对现有的加倍奉还。

        他追求那个位置，却不仅仅是为了无上的权利。更重要的是，除了得到那个位置，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楚承安追求的东西就像在冬日的荷花，存在却荒谬，至少是在他的身份下荒谬得可怜。而那时，他连最后的冬风也握不住了，兜兜转转，身边留下的只有陈知礼一人。

        哪怕他依然念叨着从龙之功，哪怕他们都明白，那是下辈子才能再得的东西。

        而今便是下辈子。

        楚承安轻笑，无视余少秉的茫然，只让他不要怠慢陈先生。书图画月也好，余少秉沈栖阳也好，都是上辈子真心对他，他却亏欠了的人。

        而陈知礼，他当真不知这个权欲熏心的才子，为何最后甘心赴死。那时他自己不过而立之年，陈知礼却年事已高，又是瘸子，若是出府，绝对无人怀疑。

        只他还是死了，在他之前，冻死在门厅之中。

        手指渐渐握紧，楚承安知道那些都是前世的真实。于是今生，他步步筹谋，在宫中便已经经营好一张大网。

        康泰帝从不知道，他眼中最是温驯的儿子不仅不是鹿，甚至不是一只幼虎。

        爪子和牙齿已然成型，但他不露锋芒。温和宽厚、秉正持公的安定王在康泰帝的支持下步入朝堂。

        这一步，楚承安走得很稳。

        他也懂得投桃报李，林如海帮了他的忙，为着以后好，楚承安思量着替他通一通升官的门路。索性林如海有个女儿在京，应当也快到了成婚的年龄。为着以后女儿和外孙，林如海未必愿意守在扬州。

        林如海确实不愿守在扬州，他是扬州要员，玉儿在扬州安家，虽可得一时安稳，却不是长久之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林如海清楚，如果他死了，独自留在扬州的玉儿与她的夫婿，必是要被群起而食。他的清廉得罪了一些人，上交的奏本得罪了另一些人。不夸张地说，他就是明天死了也是可能的。

        这番情状，必是要让女儿远远离开。最好能趁他活着，为女儿定一门如意高门的婚事，到时他即是走了，也能少些牵挂。这时候，他不知怎的就想起星夜而来的六皇子，如今的安定王。林如海年纪也大了，托大叫楚承安一句孩子。面若且稚嫩，说话却滴水不漏。寥寥几句，将贪腐之事参了透彻。林如海也知道康泰帝意思，但他也明白，安定王绝非池中之物，势必不甘心做一把刀子的。

        但他也不拆穿。

        林如海科举出身，颇看不上骄横的太子。楚承安端得一副礼贤下士的面目，且不论真情假意，那份聪明都对了他的胃口。更何况他与这位好性子的殿下交往，日后有个没的，也能周旋一二。康泰帝正是春秋鼎盛，谁知太子能撑到哪天？

        是的，谁知道呢？

        林如海虽不在京中，可却是实打实的皇帝宠臣。康泰帝的不快他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大皇子倒了，太子所凭仗的不过是康泰帝与元后的情分。可这情分就像一层窗户纸，貌似流金描纹，可只需要轻轻一捅，底下的阴私便什么都瞧见了。

        可安定王？

        林如海且不去估量他未来成就，只看现在。一个母族无势的皇子，自己若是将女儿许给他，能不能为玉儿搏一场富贵……

        不好，不好。深宫大院，玉儿进去哪里有欢愉可言？即是成了，到时与岳母家那位大姑娘撞上，可就成了庶婆婆与新媳妇，岂不尴尬？林如海这时又想起岳母想让玉儿嫁给宝玉一事，心里苦笑贾家看不清前路。

        若贾珠还在，有这个长房撑着，他倒会考虑宝玉。可如今贾家便是陷入泥潭的豪车，沉底只是时间问题。林如海劝过贾政，可他不觉。林如海如今自身难保，拼死也得把女儿带出来。

        这厢林如海一心为女儿，王夫人也一心为儿子。贾母钟意黛玉，她喜爱宝钗，可这份喜爱与儿子前程相比，却是可直接搁下。

        林如海在扬州待了许久，那日贾政闲话，说也是时候升上一升，王夫人便记下了。林如海如今已是三品，再升便是二品大员。有这样一个岳父，自然能平添许多助力。由此颇用心打听，可林黛玉却不知怎的，总爱一个人待着。虽与姐妹闲闹，可也不似往常只独对宝玉不同。

        对林如海，王夫人也见过，是个极聪明的人物。林家就这样一个女儿，王夫人虽觉得宝玉天下一顶一的出众，却也不敢说他愿意把独生女儿嫁过来。那日嫂子来，也是说了，林如海得圣心，看他样子也还能撑上段时日。又兼科举探花，同年同榜遍天下，家底也丰厚，只他活着，纵使林黛玉没个兄弟，也是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

        而此时此刻，黛玉坐在房中，拿着一张帖子，面上尽是不解。那帖子绣着金线，用得上好颜色织就锦花。团团簇簇，竟不显得庸俗，反一派雍容景色。

        “柔禧公主邀我赏花，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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