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家难

安定的书信忽就断了。

        黛玉倒不多想，一则她知晓安定初初封王，必是有许多事要忙。二来便是那院里的洒扫丫头绯羽。

        赤鸢夫人的事，大圣是挑拣了与她说了。倒没有吐露纤云真身，实在是这白鸟漂亮又会讨巧，极得黛玉欢心。突然说了真身，难免接受不良。索性纤云也没什么心思，大圣本也是妖王成佛，这边的界限就不那么在乎。

        黛玉倒是很上心绯羽，她记挂着大圣对她的帮扶，如今他说一句，自然仔细办妥。她也不急躁，多说了几句，那小丫头就像是得了林姑娘喜欢，常常出入室内了。留在眼前，总比待在外间安稳。大圣说他有法子，黛玉就信。对于安定的事，便暂且搁在一旁。

        至于楚承安这边，是实在是忙乱的。

        康泰帝让他进了户部，头疼脑热的账目官司，因着有皇子坐镇，都乐得拉他出来装样。允准皇亲国戚在国库借银子是老祖宗时就有的规矩，给得轻巧，想收回来却是难上加难。又说那些王爷，哪一个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楚承安辈分小，他们就托大自居叔伯。平平一点小事都拖个五六，更何况是旁的。也幸好康泰帝态度摆着，楚承安自己也办了几件漂亮差事。那些个亲王旧贵，也不敢吃罪于他。

        只是辛苦些，康泰帝存了历练的心思，偏生对象只有这一个儿子。户部事情又多，楚承安实也找不到帮手。他的背后无甚势力，亡故了的舅舅外祖倒有些故交，只他们如今却是不愿押注在他身上的。

        想到这里，楚承安又头疼起来。那位舅母是个拎不清的，溺爱何云松，直是将他宠废了的。如今也不小了，高不成，低不就，入仕无望，便把心思动到了自己身上。

        舅母说得倒是轻巧，说什么六殿下也已封王开府，府里头很是该有些侍卫。何云松出身武将之家，拳脚功夫不若，想让楚承安收容，按在麾下做个侍卫也就罢了。

        何夫人盯着，皇后看着，楚承安虽不快，却不能真拂了她们的面子。反正收了，也不外乎将那不成事的表哥派出去，轻易寻个错处就能摆脱这麻烦——楚承安心里转了千道，嘴上就打算先应下来。可还未出声，就被楚承乐一声嗤笑打断。

        “表哥那功夫虚浮无力，身子骨还不如我呢。真叫他去给哥哥做侍卫，出了什么，少不得是我哥哥护着他呢。”他是皇后亲子，对着何夫人便没有如楚承安一般的谨慎。只他却极厌恶这个总是嚼舌的舅母，平时能不见便都是不见的。

        只是何夫人还有自己的心思，爱与他说些远近亲疏的话。楚承乐人小，却并不蠢笨。他觉得好笑，就算真要争那个位置，他入朝都要七年以后，那会儿头上的几个哥哥都不知争了几轮，轮得到他什么？更加上自己母后存了让他与母族亲近的心思，每每还叫他过去，让楚承乐恼得很。

        他气母亲这时不帮着哥哥，不担心那不成器的表哥会不会影响哥哥办事，反倒一心想叫哥哥开后门？

        “十三殿下这是说什么，你哥哥却也是个能办事的，有他帮着六殿下，却不好么？”何夫人有些讪讪，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哥哥？有意思，我哥哥与我一脉姓楚，是父皇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子。何云松算我哪门子的哥哥？”楚承乐自小身子就不好，这会气着，脸上带着病态的红，反衬得嘴唇没有颜色。皇后看了心惊，赶忙打圆场道：“乐儿混说什么？你舅母原也是一片好心，这般样子像什么话！”

        “我！”楚承乐气急，却也咬牙闭嘴。这一番闹腾，何夫人是不敢再提让何云松跟着楚承安的事。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楚承乐潦草吃过，拉着楚承安出了宫门，看样子是打算等何夫人走后再回来。

        皇后在身后出了口气，却也不知是叹给谁听。

        “哥，御花园新引了一匹鱼苗，银亮的颜色，太阳一照，可好看了。”一离了坤宁宫，楚承乐就有了笑模样，他原就身体不好，刚才发一通火，就像使了全身力气似的。

        到了御菏池，楚承安让宫人不要在前，只留李福仁和楚承乐身边伺候的张丙仁不远不近地跟着。

        “乐儿，哥哥便是收了何云松也无妨的。”这话说得矫情，可却是楚承安真心所想。楚承乐小他许多，又多病。因着自己小时过得辛苦，对于他，楚承安很乐意多回护一些。他自己不愿与何家多纠缠，却不要求承乐也与他一般。但相处久了，楚承乐在他的印象里也渐渐鲜活起来，至少不似从前那般，平平整整一张画了。

        “收了他，也是让哥哥麻烦。”楚承乐摇摇头，宫里的孩子，护得再好也看多了龌龊。更何况楚承安不想让楚承乐养废了，平时说话，很是跟他平等论谈。

        “我自有法子，却不该让你出这个头。”楚承安摇摇头，单手扶上楚承乐的肩膀。“她……总归是舅母，平日也不要让母后难做。”

        “可她不是哥哥的舅母。”楚承乐突然说了这样一句，目光望向湖面上的银鱼。为着冬日鱼儿活泼，宫人们还是动了心思的。

        弟弟比自己想的还要敏锐，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楚承安不需猜就知何夫人定是说了什么，看着年纪小小的幼弟，楚承安私心确实为他向着自己高兴。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有人声近。回头一看，是两个宫装妇人。衣着打扮像是宫妃并一女婢，只是未曾见过。

        楚承安是领了差事的王爷，略见过礼就退到一边。楚承乐也是一般，和哥哥一并站着，等那二人过去。

        “那是父皇新封的贤德妃。”待到人走远了，楚承乐才跟楚承安咬耳朵。“只是不算受宠，听说几位娘娘都不喜欢她。”

        “瞧着不像不规矩的。”有机灵的宫人来传皇后的话，楚承安便带着弟弟回去。随口一问，却惹开了弟弟的话匣子。

        “听说她早早就进宫了，好容易封了妃子，却被几位娘娘对付了。”皇后自然不会跟楚承乐说后宫阴私，但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楚承乐知道不多，却也听过一些风声。“听说她家族中没个撑门面的，还有娘娘拿这个刺她。哦，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大抵有些可说。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傻，拿着这事宣扬，生怕不犯父皇的忌讳。”

        “承乐，谨言。”楚承安点点弟弟额头，知道他说的是贾家……说起来，林如海的女儿，他通信许久的林黛玉似乎就住在那里……

        抿了下嘴，楚承安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章程。

        送弟弟回去，楚承安略坐坐就走了。皇后看着他欲言又止，楚承安只作不知。他是有法子应付何云松，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后没拦大儿子，身边却留着小儿子。关上门，皇后的脸终是沉了。

        “你今日与舅母说什么？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我不过是说了母后该说的话。”楚承乐搁下手炉，闻言不乐意起来。“母后难道不知表哥不成事？他有多少烂摊子都要哥哥欠人情，母后不知道么？”

        “你哥哥是个温柔性子，怎么轮到你就这样难缠？”皇后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她自然知道嫂子心大，可那总归是她的母族。“你哥哥行事稳妥，正该你表哥跟着学学……”

        楚承乐像是被刺了一下，望着皇后，直盯得她别过脸去。

        “连七哥都跟我说哥哥辛苦，母后怎么一心为哥哥找罪受？”楚承乐不怎么与表哥见面，可楚承旭跳脱，消息灵通，什么都先知道一手。他跟楚承安好，平日见到楚承乐，说得便多是何云松又捅了什么篓子。小时候，楚承乐不懂舅母怎么就不喜欢哥哥。可后来知道多了，却是心里窝火。

        看着母亲这副样子，楚承乐真的替哥哥难过。

        “抱来的儿子就用得这样顺手？”他忍了又忍，终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皇后愕然，她注视着幼子，目光中满是受伤。风帘动，巴掌脆响，楚承乐的脸偏在一边，却咬着嘴一声不吭。

        “哥哥对母后不孝顺？对我不好？”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压在脸上，火辣辣得疼。“母后只关心表哥前程，怎么不想哥哥如何辛苦！”

        “你不懂，你哥哥得了你父皇的意，便在户部，是有你父皇撑腰的。”皇后忍着心疼，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脸，却被躲过去了。“乐儿，母后怎么会不疼你哥哥呢？”

        “那母后为何还顺着舅母，总是让哥哥给表哥收拾烂摊子？”楚承乐哭得声音都变调了，他想着御菏池边的哥哥，想着自己小时，他牵着自己玩的样子，不明白母后怎么能不向着他。

        “你哥哥……你哥哥有本事的。”皇后在楚承乐的注视下有些慌乱，看着她的样子，楚承乐只觉胸中一口气直冲脑门。

        “……舅母想让我做皇帝，母后也是吗？”

        “不是！”皇后声音大些，泪也下来了。被儿子指责，她觉得难过。可这句诘问，却是锥心了。

        “乐儿，母后绝没有这样想过。你与你哥哥一并都是母后的孩子，母后只想你们都好好的……”泪落连珠子，北溪慌得进来。看母子二人哭作一团，只得叹一口气，上前劝抚。

        此一夜，坤宁宫的灯烛燃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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