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诗情

天光刺破云层，投在窗上，映出浅浅窗花。仿若前些时候透支了暖和气息，近几日寒风大气，陡然就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

        王府中的地龙烧得暖暖的，楚承安知晓黛玉体弱，特地吩咐人时刻照看，不要凉着，却也不可热得躁火。人在屋里，穿的就少一些。恰好这几日婚假，楚承安不需上朝。他惯来勤勉，这时候却终于理解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快乐，索性府中人手都是经历过筛选的，他偶有躲懒，也不怕人说去。

        然而今日黛玉起身，却没看到他的影子。

        “王妃，您起了？”紫鹃听见动静，急忙捧着衣服进来。见黛玉脸上犹带着未醒的茫然，一双眼睛却左顾右瞧，噗嗤一笑，道：“王爷一早去了书房，说是府里一位陈管事有事禀报。王爷特吩咐的，不必叫醒王妃。”闻听此言，黛玉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睡得忒沉了些，安定起身，竟是一点也不曾察觉。由着人起身，书图上来与她梳妆，比起画月，书图性子更跳，女儿爱娇，如今府中有了正经的女主子，她平日里存的那些新颖髻式也终于得以伸展。她也爱说，捧出一堆饰品，请黛玉择选，三言两语，逗得房里大小丫鬟笑成一团。

        黛玉笑的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松口，余光就看见楚承安进来。

        “老远就听见你们笑。”他颇和气的端正笑脸，其余人却不愿扰了新婚夫妻说小话。紫鹃雪雁看一眼黛玉，见她点头，便也随着书图画月退出内室。楚承安顺手接了书图手中的一支珊瑚钗，待到闲杂人等出去，自己才站到黛玉身后，慢悠悠的在发髻之间寻找戴钗子的地方。

        “你这人，急火火赶书图出去，自己又不会佩戴，可不是作弄我了？”黛玉又笑，那钗子委屈巴巴栖在发间，坠着几颗红玉，控诉某些人手拙。“真是可气，当初我贡了多少笔墨出去，披荆斩棘娶回一个媳妇，这还不到三日，书图几个妆发，你就把我抛了。”楚承安是故意的，说话捻腔作调，一句话恨不能打上三个褶儿。黛玉听了，本想故作嫌恶，却怎么也憋不住笑模样，“真是如今便现了本相，我父亲在家还夸你稳重，合该让他瞧瞧你这副样子。”

        “林大人在家还夸我？我还以为，自娶了他的心尖宝，他恨不得把我打出去呢。”

        “谁敢打你出去？您是真龙血脉，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敢攀扯呢。”

        “哼。”楚承安忍住笑，正色道：“自古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若不想攀我，那我委屈一下，随夫人好了。”“你这人，越说越没边了。”黛玉轻轻打一下楚承安的手，看他笑的眼睛都不见，又觉得自己打地轻了。楚承安说笑说闹，心里却还一刻不停的转着主意。明日便是回门，他带着黛玉，将要去林府拜过。对着林如海，他是心甘情愿拜上一拜，此处也没什么别的可说。可是黛儿呢？林家没有主母，仅有的几个妾室也没有教诲王妃的身份资格。真要说来，还只能去请贾府那位老太君。

        只是……楚承安想着书房里的东西，对贾府那位公子，竟有了些说不清的歉然。

        “府里新请的厨子是扬州的，今日中午且尝尝他的手艺。”楚承安在黛玉身边坐下，手上还不老实的摆弄脂粉黛螺。黛玉嗔他一眼，自己选了一副耳坠戴上。

        她今日起的晚了些，下人摆了茶水点心。黛玉本不想吃的，但楚承安担心伤肠胃，哄了几句，便用了些茶点。咬着细腻点心，黛玉看着身边人的眉眼，耳尖不自觉泛上绯色，可亲可爱。楚承安也瞧见了，他轻笑，伸手捏捏黛玉耳尖。“待会府里的管事和几位嬷嬷都会过来，你且见见生人，瞧瞧账本。之后的日子且要长久，你先看看其中用度，有的什么，直接吩咐即可，若是拿不定主意，便来找我。”

        顿了顿，楚承安又道：“这些人都是自开府便在府里侍奉，几位嬷嬷都是宫里娘娘赏下，最是规矩的。我事先也已经敲打过，想来不会有什么为难。若是真有倚老卖老的，你直接教训就是，不必告我。”

        这番话说得不避讳人，端茶侍水的丫鬟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安定王这是给了王妃极大的权利了，高门侯府的府库财务是极大的好处，嫡妻进门，极少有在这一层不被婆母拿捏的。便是各位王妃，平常大都不与婆婆一处，新入王府，也少有这样快就掌了管家权的。当下，这位柔柔弱弱的新王妃在府中的地位，无形中便又拔高一层。

        黛玉也知道这是楚承安照顾，心中念着，嘴上道：“我知晓的，你且不必担忧。”“本王的王妃千挑万选，自然差不了的。”楚承安得意一笑，又续了一杯茶。跟黛玉笑话几句，才道：“我便先离了此处，过会儿他们过来，你平常对待就是。”见黛玉点头，楚承安没忍住，趁着无人留心，拉了一下美人玉手，得了个白眼也不计较，当作娇嗔一并收下，在黛玉好笑的注视下离了厅堂。

        但离了黛玉，到了书房，楚承安的笑脸便陡然落下。黛玉住到王府，纤云也欢欢喜喜的粘着他的林小姐姐，书房是府中重地，寻常人不会进来，此时安定王的冷肃面容，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坐在桌上的孙大圣可以看到。见了楚承安，孙悟空嗤嗤一笑，道：“林老爹最怕的，就是你这么个两面的货色。”说到黛玉父亲，楚承安面色稍缓，但目光触及大圣手中之物，却又忍不住皱起眉来。

        “大圣可有什么头绪？”

        “不曾有。”孙悟空翻来覆去抛接着的东西若是让贾府人瞧见，大约惊煞一片。但此时屋里只有孙大圣和一个不喜欢贾公子的安定王，通灵宝玉沦为玩物，唯一的旁观者眼睛都不眨一下。“说道来，俺当初随着小丫头进贾府，窥测那贾表哥身上有所古怪，应当也是这玉石作事了。”

        “早闻那公子衔玉而生，如今端看当真是有些奇异，大圣竟也不识其中鬼通。”楚承安看着那玉石在空中闪烁细碎流光，心中不知怎的，却觉得没什么妨害。“这可不是什么鬼通。”大圣停住动作，翻下桌台。“这大约是上古女娲遗石，只是不知怎的和那小子结了渊源。”

        “女娲石……”楚承安喃喃半响，忽然记起一个人来。

        “楚敬川！他当初曾说随女娲石入世，如此看来——”

        “如此看来，这东西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的府上，是楚敬川有事想告知于你？”

        “正是。”楚承安点头，还要再说，却听大圣言道：“可那时候，那小子的神识几乎溃散，哪里还有留存于世的本事？更何况女娲石霸道，他留在其中，可不是给这石头填肥造料？”“这……”楚承安脸色一僵，看着大圣，难得露出些无奈模样。“可是，此事不解，叫我如何放心？听闻那贾公子不好了，我总得把玉送回去。”

        这话却是实话，通灵宝玉突然出现在楚承安身上，他细致打听，才知自那日婚宴后，贾公子遗失玉石，便是浑浑噩噩的了。他是谈不上喜欢贾宝玉，可他是黛儿的表哥，他也不会平白为难他去。更何况此事还和他自己有些关系，为着媳妇，楚承安也不会巴着贾宝玉有事。

        贾府的宝贝疙瘩突然不好，贾母严辞吩咐上下闭嘴口舌。但松快惯了的下人哪里闭得紧牙齿，贾母只能一遍遍约束，心里聚了一团火气。

        宝玉是她的心尖肉，玉儿虽没能做她的孙媳妇，却也是她捧在掌心的外孙女。她自也知道畏惧口舌，皇家更是忌讳这个。婚宴当日，她本不愿带宝玉同去，但前些日子宝玉因这事闹了一场，真的不去反而招人揣摩。心说去了也好，让宝玉歇了心思。谁知丢了那宝贝，到如今都是不清醒的。

        表妹嫁了王爷，表哥自婚宴后便一病不起。外头传了会怎的说，贾母根本不愿意深思。好在明日安定王携王妃回门，女婿也请了她去，见了玉儿，好歹探探安定王的态度。

        这边一块玉石千转百折，黛玉那边却已是见过各位管事与嬷嬷。府里几位都是耳聪目明的人物，知道王爷心疼这位王妃，自然恭恭敬敬，不敢有什么怠慢。安定王府中的用度也是简单，不过是府中人的吃穿用度。安定王没有侍妾侧妃，大头的支出都是各时的节礼。账目分明，黛玉看不多时，就把这些年的用度吃透。

        只是……黛玉仔细回想方才几人，刘管事，张管事，于管事……

        几位管事连带宫里来的嬷嬷，都没有一个是姓陈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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