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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破晓之初,一贯冷清的死渊上此刻挤满了人。

        这里是修真界处理死犯的地方,死渊与地面有七七四十九道结界层层隔开,保证里面早已疯魔的恶鬼们不会破渊而出。

        可即使如此,众人在上来的那一刹那,妖风大作,除了为首的几人,其他来凑热闹的弟子们神识皆是一颤。

        好像只要他们再靠近一步,这死渊里的恶鬼就会冲出来将他们撕裂。

        有弟子惊恐地缩回了好奇探出的脑袋,看向不远处被掌门带过来的少女。

        只一眼,就被那满目的血迹逼得微微错开视线。

        “裴祀之,你可知罪?!”

        “我本念你年幼不知轻重,可没想到你竟会干出如此恶劣之事。”

        “……嫉妒同门、残杀幼子、勾结魔族、害你师弟重伤,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知,已够诛你千回万回!”

        枯树被惊得掉下零星叶子,落在了被鲜血染成深红的泥土。

        裴祀之在这声声呵斥下,意识从混沌中苏醒,席卷而来撕裂刺骨般的疼痛,才险险将她濒临崩溃的心神拉回来。

        可方才目睹的一切,像是庞然大物久久未曾消散,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毒蛇爬过,留下腐蚀一切的毒液,直到缠绕在她的脖颈,死死地勒住她的脖颈,逼得她生生吐出一口淤血。

        “滴答——”

        湿热的猩红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她像是才被水中捞起来的人,猛然大口喘息。

        在她不远处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为首的是一鹤发青年,身着鹤鸣朝天服,与他白净相貌对比鲜明的,正是他手中嫣红的节骨鞭。

        有靠前弟子无意间瞄到,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挪开视线。

        没想到掌门向来温和有礼的模样,发起怒来竟如此骇人。

        那嫣红的长鞭上密密麻麻的倒刺,粘黏着猩红发白的血肉,鞭子落地,留下几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张元妄见台上人仍然毫无反应,好似没听见他的话,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扭曲。

        他一边想要再给这硬骨头的小崽子一鞭子,一边理智告诉他还有那么多弟子看着,他煞费苦心经营的受害者人设,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没错,受害者。

        他在对外一直表现成,是被裴氏母女所欺骗的受害者。

        他多么可怜啊,好不容易爬上掌门的位置,却一直被个女人压在上头不敢动弹。

        连自己的道侣都背着自己和魔族‘勾结’,害他只能含泪大义灭亲。

        现在,他不过只是想借自家女儿的生魂一用,修得功法最后一层,对方居然还敢忤逆他,他当然只能再次‘悲伤’地大义灭亲了。

        想到这里,张元妄的背脊笔直。

        没错,这都是她们逼他的,若是她们肯答应他的条件,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掌门——”底下的弟子在他眼神示意下,恭恭敬敬地端上来一块暗沉无奇的令牌。

        一路上高调地端过来,自然是让前来观摩的弟子瞧了个究竟。

        不少面容稚嫩的新弟子面面相觑,明显是不明白这么一块平平无奇的黑玉令牌有什么用。

        沉默片刻。

        很快有识货的弟子惊呼出声:“伏龙令!是伏龙令!”

        台上血衣少女拧眉,闻言缓缓睁开了眼。

        “伏龙令?这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好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新弟子好奇地问身旁高呼的人。

        带头出声的人一挑眉,瞥了他一眼,得意道:“你恐怕是新来的外门弟子吧?连伏龙令都没听说过。”

        “这伏龙令,是剑尊裴灵瑶所铸,用以镇压这死渊。传说啊,这死渊曾经有一条为祸四方的千年黑龙,千年来修士们饱受其折磨,众派派出不少精锐弟子剿灭,都有去无回,甚至当时还陨落了不少散修大能。”

        弟子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扬了扬首,接道:“你们恐怕不知道,当时咱们的天问宗并非现在这般举足轻重,乃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但你们知道为什么会在那次斩龙中一跃成为第一大宗吗?”

        有弟子附和,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崇拜:“我知道!是因为灵瑶剑尊一人一剑,不仅独身赴龙渊毫发无伤,甚至斩下龙首,龙渊里黑龙千年来的宝物全部被宗门所货,直接成为修真界最有钱的宗门!”

        “……”本来安排人介绍完这令牌的意义以震威名的张元妄一僵,他警告地瞪了眼身旁找人的白衣修士。

        这就是你找来的人。

        白衣修士一贯冷淡的面上也出现瞬间的裂痕,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淡淡开口:“师兄只说让我找人,没说究竟怎么介绍,再说了——”

        这弟子说的可不就是事实,既想借别人的威名来显摆自身,又厌恶听到那人的事迹。

        当真是,呵。

        白衣修士阖目不再关注这些,他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目的。

        他顿了顿,又再次开口,“我已经完成了师兄的嘱托,现在应该把东西交出来了吧?”

        张元妄闻言眉头一跳,他扫了眼身旁看似淡然,实则难按急躁的师弟。

        他意味深长地含笑道:“不急,等这出戏结束了再给也不迟,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狠心。”

        “祀之那丫头,恐怕死也不会知道,她只是你睹物思人的一个替身罢了,”张元妄说起裴祀之好像在说个毫不相关的人,随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对了,你那早死的徒弟招魂招得怎么样了?”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要我说,你就是白费功夫,当初将人一剑杀——”

        青年暗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掌门,慎言。”

        另一边,

        那弟子的故事还没讲完,“话说啊,那灵瑶剑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甚至连她唯一的独女裴祀之也是天纵奇才——”

        张元妄:“……”

        谁来打断这个人的裴吹?!这人确定不是裴灵瑶门下的人来捣乱,肆意打击报复的吗?!

        “放屁!”早有听不下去的弟子怒道,“谁人不知那裴灵瑶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而她的独女裴祀之更是个私通妖魔的叛徒!说什么一剑平妖龙,我想问问在场的诸位,你们有谁亲眼见到吗?”

        “呵,谁知道是不是她和那妖龙勾结起来,哄骗世人,要不然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派弟子,怎么能够比得过整个修真界那么多的强者?”

        “你们啊,就是受了她所谓的‘恩惠’,便对她极为推崇,试想一想,”那弟子嘲讽一笑,“自那一战后那人登上了剑尊之位,然后呢?管过咱们宗门吗?还不是靠掌门苦苦支撑,替她摆平烂摊子,让咱们天问宗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宗。”

        “要我说啊——”他朝张元妄的方向深深作了个揖,“张掌门才是咱们天问宗最大的功臣!”

        张元妄勾了勾唇角,又很快隐去。

        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果然,在这弟子的一阵煽动下,不少承受过掌门关心和问候的弟子面面相觑。

        毕竟在他们大多数人印象中,宗门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掌门一手操办,剑尊本人——倒是少有出面。

        “这位师兄,你继续说。”有看不惯那人恭维气焰的弟子,朝一开始介绍的师兄拍了拍肩。

        那位弟子一顿,看向和他唱反调的师弟:“……”

        “总之,这伏龙令是剑尊取下黑龙身上鳞片所炼,唯一能开启这死渊数道结界的物什。同样它也代表着身份的象征,见令如见剑尊本人,以往只见剑尊和裴师姐——”

        他背后一凉,想起一开始目的,不情不愿地朝最高处方向:“这说明掌门已经拿到了修真界最高象征了,恭喜掌门!”

        他一声高呼,其他弟子见此面面相觑,随后也齐声高呼:

        “恭喜掌门!”

        “恭喜掌门!”

        张元妄见此神色郁郁,之前弟子的一通吹捧,让他不得不想起某个人。

        想到这里,他平复心中情绪,抬手取下那伏龙令,看向不远处浑身血色的少女,叹息道:“祀儿,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爹爹知道你心中委屈,但只要你愿意低下头,向众人承认是你和你娘亲盗窃了别人的剑骨,我会想办法让你活下来的——”

        他长叹:“——毕竟,你是爹爹最出色的女儿啊。”

        底下的弟子闻言一震,义愤填膺道:“掌门!”

        张元妄见台上的少女仍然没有反应,最后还是沉痛地朝一边招了招手,一个精雕玉琢的小女童被人带了上来。

        有人眼尖,注意到这小女童和台上的人有七分相,正是不久前掌门收入门下的小师妹——张灵铃。

        张元妄矮下身,在底下人的骚动中宠溺地刮了刮小女童的鼻尖,温和道:“铃儿,记得师尊告诉过你的吗?”

        张灵铃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她惊奇地看了眼周围密密麻麻的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离她不远处的熟悉身影上,用力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铃儿知道,是祀之姐姐和剑尊师伯曾经将我带到宗门后山,取下了我的剑骨,让我和师姐的做了交换,我就再也没有办法使用灵力了。”

        “不过幸好有师尊在,”张灵铃甜甜一笑,“把我的剑骨取了回来。”

        !!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这是真的吗?不会吧?”有弟子不敢置信。

        其实他们虽然来进行这次处置,大多数弟子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尤其是这次的主角还是在他们心目当中一直在云端的师姐。

        真正处置的原因,并没有多么的清楚,最多就是听说前段时间宁禾师兄被师姐所伤,可大多数人持怀疑态度,毕竟当时的裴师姐已经经脉俱断成为废人,如何伤到年轻一辈佼佼者的宁禾呢。

        可是现在——

        大家看着那精雕玉琢的小女童脆生生的嘴一张一合,都出现了一刹那的茫然。

        换骨?师姐?

        “这不可能!”有女弟子不信,惊恐摇头,“裴师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张元妄抬袖,掩去了嘴角的兴致盎然,瞧见不少弟子都不敢置信,一副信仰坍塌的模样。

        和当初裴灵瑶的事爆出来一模一样,还真是一对母女,即使这般模样了还是对宗门弟子影响根深蒂固。

        不过他不需要出面,这种事情总会有人替他出头,他要让裴祀之那蠢货知道,所谓的信任都只是虚妄罢了,若这群弟子当真爱护她,她也不会被折磨成这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

        到时候,她就只能来求自己饶过她一命,对着那张和那人相似的脸,他到底该不该心酸的。啧,真是一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眼见着底下的弟子哗然,场面越发的难以控制,原本反驳的声音逐渐被压制,更多的是秉承着正义感爆表的年轻弟子们赤红着双眼,质问着一直没有反应的血衣少女。

        “师姐,你太让我失望了……”

        “裴师姐!你告诉我们这不是真的……你明明——是了,或许真像那位师弟所说,我们始终把你和剑尊师伯放得太高了……”

        “要我说,还不是靠长辈!要我说我有裴灵瑶那种母亲,我上我也行!”

        道道呵斥声在阵阵阴风的死渊,犹如有型的利刃,直指台上人。

        好像台上的人并非是往日里他们敬爱有加,对他们无数次施以援手的宗门师姐,而是有血海之仇的杀父仇人。

        呵。

        裴祀之心头的狂跳缓和下来,她在众人的谩骂和声讨中撩起眼皮,冷冷地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这里面,有不少她曾经救下,最后收留进宗门的外门弟子,也有许多她护过教导过的内门弟子。

        此刻的大家,露出丑陋的嘴脸,丑得令她心情甚至都懒得起伏,甚至有点好笑。

        笑自己当初瞎了眼,蒙了心,护的都是这群没脑子的傻子。

        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一切的始作俑者上,只见那张熟悉的面孔还挂着令人恶心的虚伪面具,扯了扯发麻的嘴角,嗤笑道:“……你当真没觉得自己,活得就像个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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