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伏龙

裴祀之手下扒蛇的动作一顿，惊讶道：“……伏龙？”

        小黑蛇急急点头，“是老子，啊不，是我是我，你记起来了？”

        “哦。”

        裴祀之和它对视，最后在那双期待的豆豆眼里，毫不犹豫地伸手，捏七寸，一道黑色的抛物线，直直地掉进水里。

        她把黏糊糊的手腕，贴在湿衣衫上一个劲地用力擦拭，厌恶道：“我讨厌蛇。”

        再无害，再可爱的也不喜欢，更别说这家伙还是曾经被娘亲亲手镇压的黑龙，当真会听她的话？

        曾经她那样护佑那群人，都能够反咬她一口，更何况是一条龙。

        也不知道娘亲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留给她，明明知道她怕——虽然后来被人夺走了，但她还是不太适应。

        伏龙是真没想到，在它的想象中，对方拿到它，发现它居然是裴灵瑶留给她的东西，应该是感激涕零，感动不已。

        谁知道，人转眼就把它丢进池里了。

        “……”

        和他印象中的小裴仙长完全是两个人。

        它和这位小主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甚至极大多数时间，它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

        一个与现在的她，完全截然不同两个人。

        曾经的裴祀之何等的风光，即使上面有些修真界第一人的剑尊娘亲，她也毫不逊色。

        从小就展现出优越的天资。

        天生剑骨、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魁首。

        更是年纪轻轻，就有人为她入长生牌位，修庙立传，供奉香火。

        俗世曾有一段民谣：天上仙君三千人，只识裴君一剑来。

        而这位裴君，便是裴祀之。

        由此可见，此人曾经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问宗那些人才不敢随意地将她治罪。

        在别人的嘴里，它听说的裴祀之是：

        剑痴、一心向道、正直无私、说话直、一根筋。

        可是现在——

        死渊上，相信不只是它，少女颠覆了许多人对她的认知。

        不过想到天问宗那群人，它就觉得浑身不适，虚伪又令人恶心。

        要不是灵瑶丫头和眼前这小丫头撑着，哪还有现在的风光。

        不过，即使这样，

        它也还是死渊前主人，堂堂的黑龙大人！想当年它是何等的威风，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连给它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她居然敢——是嫌弃吧？一定是嫌弃吧？

        居然敢嫌弃它，罪无可恕！

        “……”

        裴祀之在小黑蛇破水而出之际，冷眼与那双豆豆眼对视。

        “……”

        “……”

        “你你你，你这什么眼神！”伏龙被她冷然的目光盯得直冒鸡皮疙瘩，感觉眼前人随时会变脸，把它解决掉，“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啊不，何龙？”

        裴祀之只觉得无趣地低下头，垂眸擦拭身上黏糊糊的腥味。

        她擦拭着突然顿住，纤长的右手根根分明，指腹掌间都是鲜血淋漓，那里曾经是她数十年练剑留下的粗茧。

        结果被人摁住搅烂。

        也不知道是有多恨她。

        她眼睫微颤，敛下眸中横生戾气。

        总有一天，她会让那群人一一付出代价。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体内的灵海已经粉碎彻底，她必须得想到能够修复的办法。

        伏龙被少女晾在一旁，眼睁睁期待地等了半天，结果发现少女周身的冷意越来越重。

        不过伏龙是谁，活上数千年，什么没见过。

        它决定大人又大量，原谅她了。

        毕竟，她是裴灵瑶唯一的后人嘛，总比那个张什么汪，还是张怨……管他呢，反正比那些家伙来得顺眼。

        想到这个，它就没来由地想起方才死渊之上，少女肆意癫狂的模样，还真有它前主人几分相似。

        它忍不住游至少女身旁问道：“你那位……”

        它思索着该怎么形容，“那位鸟人，是你父亲？”

        裴祀之乍一听到这称呼先是一愣，随后来了兴致，扬了扬眉：“你说张元妄？你难道不知道？”

        这位不是一直都跟在娘亲身边吗，怎么可能会不认识那个白眼狼。

        而且她在获得伏龙令不过三日，就被那人直接给夺走了。

        伏龙尴尬道：“啊？难道我应该认识吗？”

        不过很快，在裴祀之的注视下，它就清了清嗓子，泄气道：“好吧好吧，我确实不太熟悉，虽然我曾被灵瑶那丫头收为灵宠，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以伏龙令的姿态示人，而当我成为伏龙令的时候，我的意识就会陷入沉睡，所以……”

        裴祀之思索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张元妄只是娘亲用来制造我的工具人，那我就更有理由了。”

        她冷哼一声，“一个连灵宠都不值得知道的家伙，也敢……哼。”

        伏龙：？？

        等等，这句话……你究竟明白了什么啊喂？！

        而且这丫头，它总觉得怪怪的。

        说出的话，可不想是一个仙家弟子的做派。

        张元妄别的不说，至少是她的父亲，可是现在……

        说到张元妄，裴祀之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明年娘亲的生辰，就是他的忌日。”

        伏龙点点头，随后回过神来惊讶道嗓子劈叉：“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出去？”

        裴祀之冷眼瞥它，“难道不行？”

        “……可是你现在，”小黑蛇有些犹豫，“你难道忘了，你不再是曾经那个名动天下的少年天才了，现在的你没有灵力，灵海就像簸箕，这边进去那边出来。包括你的身体也是，就算你想要重新修炼引气入体，那些断裂的经脉都会让你痛不欲生。”

        想要以这种身躯去复仇，简直是天方夜谭。

        裴祀之就知道它会这么说，不过她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包括将死渊这一环算计在内。

        她可不傻，曾经被人调侃剑痴，能动手绝不废话。

        但那也只是她懒得动脑子，不太喜欢各种复杂的人际沟通罢了，不代表她是个白痴。

        死渊是个养精蓄锐的好地方，那群自持清高，且极为惜命在意名声的家伙，绝对不会为了她而不管被开启的死渊。

        所以死渊要不了多久，就会关闭。

        而这段时间，就是她磨练自己的最好时机，不用在意其他，没有宗门负担、莫须有的责任，这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让自己有能力变得更加令人忌惮，成为比以前更加令那群人畏惧的存在。

        而若是一开始她就放弃了死渊这个选择，她当然有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但是她会成为别人时刻监督，使绊子的对象，成本很高，效率太低。

        不划算。

        “我必须出去，”她这次总算正对伏龙一字一句道，“不论用任何办法。”

        “无法使用灵力我就转体修，经脉俱断我就想办法把它接起来，痛？死我都不怕，还会怕这么一点点的痛吗？”

        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只要她愿意，她肯做，那么结果一定不会让她失望，她有这个自信。

        伏龙怔怔看她。

        裴祀之注意到它的奇怪的眼神，不解皱眉：“你不信我？”

        “……”伏龙黑玉般的脸颊泛起两抹诡异的红晕，清了清嗓子，“啊，哦，嗯，不错不错，好想法好想法。”

        它才不会承认，它刚刚居然被一个人类的眼神给戳到了。

        “哗——”

        就在寂静的水池边，骤然一阵巨响，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犹如滔天巨浪般翻滚。

        裴祀之的瞳孔微缩，一把抓住水里游得欢快的小黑蛇，匆匆向外狼狈一滚。

        “咚、咚。”

        震耳欲聋的水啸中夹杂着凌厉的鼓声，声波荡漾之处，地动山摇。

        大开大合的冲击，殃及池鱼，若不是裴祀之动作够快，此刻恐怕已经被四分五裂，死得不能再透了。

        伏龙明显也被这动静给惊到了：“这这这，地震了？”

        裴祀之抬眸，漆黑的瞳仁映出几抹熟悉的光色，即使现在她丧失了灵力，但多年的经验还是让她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丝危险。

        她攥着伏龙令的五指收紧，目光紧紧地盯着死渊上萦绕不灭的威压，在怨鬼们嘶声裂肺的怒吼中，缓缓道：“不是地震，是天问宗那群老家伙来了。”

        伏龙听见她的声音，惊道：“你早就知道了？”

        她感受到少女略显急促的呼吸，甚至连握住它令牌上的体温都出现诡异的升高。

        它莫名有种，自己随时可能会被捏碎的命运，不过片刻后，那股肢体传达的戾气很快消散，好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裴祀之收回视线，已经知道了这场人鬼较量的结果，“涉及那群人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从她醒过来至今的时间并不算长，若是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那群人一网打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当时的她本身就经脉俱断，想要让人付出代价，唯一的机会也只有在死渊的这段时期。

        一旦死渊没有打开，那么再次被带回宗门的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有的只是重蹈覆辙的命运。

        她既然重来一次，绝对不会让这种结果再次发生，所以在张元妄那群人演戏的时候，她就想到了最直接，也是当时的她所能做到最好的结果。

        ——打开死渊。

        唯有这样，才能够在倾尽半个宗门布下的天罗地网，制造一线生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裴祀之微翘起唇角，低低的闷笑声溢出，让她本就湿漉漉的胸脯起伏。

        她如今藏匿在枯林之间，层层叠叠的枯树为她缓和了死渊与天问宗的威压余波。

        可到底扛不住身体本来的千疮百孔，一抹血水从她的唇角溢出，腥甜的喉间又痒又紧，她猛地蜷缩身子，跪躺在地上，膝盖死死地抵住腹部，压抑住了嘶声裂肺的干咳。

        “咳……咳咳……”

        近乎捕捉不到的低咳声，被死渊间的滔天动静所覆盖。

        伏龙被她这一起一伏的情绪弄得无处适应。

        虽然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恐怕不太乐观，但是现在看来，岂止是不乐观？

        半条命都快没了！刚刚还对着它一通热血输出，也不知道这性子像谁。

        简直比裴灵瑶那丫头还要倔。

        整个混乱的死渊，除了张元妄等人，不会有人知道这万鬼巢穴中，竟混入了个毫无灵力的人类少女。

        另一边，

        张元妄神情恍惚，要不是及时赶来的风一鸣，一代掌门差点被恶鬼上身。

        风一鸣早在死渊开启的刹那，就敏锐地给宗门内坐镇的几位长老传了音。

        他敛眉看向几位徒手撕裂空间的长老，还没来得及惊讶这几位的功力何时恐怖至此，随后就发现在他们身旁一位不起眼的老者。

        来人他并不眼熟，尤其是和其他几位仙风道骨的长老站在一起，瞧上去平平无奇，属于丢在人群中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看众长老隐隐有为此人马首是瞻的架势，他的脑海里有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让他连忙低头，错开方才冒犯打量的视线。

        而那位老者也并没有多余眼神过来，而是手法凌厉地变幻，一道极强的威慑力四面八方地镇压而来。

        而其威慑的对象，正是此刻门首大开的死渊入口。

        结印金光在他的手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夺目，所有被金光所沾上边缘的恶鬼纷纷抱头逃窜，痛苦地嘶吼声凄凉刺耳。

        不少被恶鬼缠上的低修弟子承受不住，倒下了一片。

        风一鸣原本以为这位会将逃窜出来的恶鬼一网打尽，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挥袖之间，无数恶鬼尽数落尽他的金印当中，与死渊入口一起，被镇压了回去。

        “……”

        他在老者视线转过来之前，拽了拽身旁失魂落魄的张元妄，压低声音提醒：“师兄！祖师来了！”

        张元妄像是骤然被解穴，惊诧抬头，就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犀利眼眸，浑身一僵。

        “……师……师尊？”

        青年微颤的称呼让几个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这两人有这层关系。

        毕竟在大多数人印象中，这一任天问宗掌门是在其师姐，也就是剑尊裴灵瑶下教导出来的。

        众人只知道他们隐居多年的老祖只有一个弟子——裴灵瑶，惊才艳艳，至于另外的弟子，根本毫无印象。

        裴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开口第一句话就问：“裴祀之呢？”

        张元妄猛地攥紧拳头。

        裴祀之，裴灵瑶，只要有她们在，他永远都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背景。

        凭什么？

        不过在眼前这个人跟前，他不敢表现太多，只能垂眸憋出几个字，“……掉进死渊，死了。”

        确实，凡是进入死渊的人都不能活着出来，更何况里面都是世人忌惮的恶鬼，最狠的就是他们这群修真之人，尤其她还是裴灵瑶之女。

        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承受暴风骤雨，没想到在他低头之际，身前传来一阵轻笑。

        “哦？是吗？”

        张元妄惊讶抬头。

        “师尊的意思是？”

        裴枫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而是凝视那边恢复平静的死渊。

        “这地方恐怕不会安生了，结界已破，这里面的东西迟早会再爬出来。”

        张元妄垂首：“还请师尊赐教。”

        一旦里面的恶鬼爬出来，第一个找上的只会是他们天问宗。

        他的神情阴郁。

        最好让这群东西烂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

        裴枫扬眉，“那就搅它们个天翻地覆，让它们互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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