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名灵位

子时，月黑风高。

        佟寒钰、夏慕蝉和傅沉三人已身处莫府水仙山庄南边的一座小楼门外，今夜无风，空气间多了几分闷热。

        老太婆说过，山庄的南北位置各有一座小祠，按阿倩姑娘留下的求救纸条，那两座祠庙一定有古怪。

        佟寒钰三人思来想去，总不能对莫清禾说“我怀疑你们家有问题，乖乖打开大门让我们查个够”吧商议后一致决定，还是偷偷摸摸潜进去最好。

        所幸山庄主人不爱点灯，一入黑整座府邸乌漆嘛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能能放我下来吗”

        佟寒钰无力的勾勾嘴角，此刻他正趴在夏慕蝉背上，一手勾住他的颈项。

        夏慕蝉和傅沉一个是原杀手、一个是元秘密部队，和自己不一样，轻功不用说，他们的夜视能力还相当好，可一点灯就会害行踪暴露。

        思前想后，夏慕蝉还是“肩起重任”，背着这件废物公子轻功潜入。

        要不是白糖糕太累睡着了，他才不想在傅沉这个小辈面前出糗。

        傅沉摇头叹息：“佟公子，我看等事情结束后，你还是叫天枢长老教你轻功吧。”

        佟寒钰回道：“要是沈星移能赶在我们被妖魔杀死前来到，就叫他教我。”

        这师尊太没有责任心，如此危险的任务，怎能给几个新手处理，自己只掉下一句“有事先处理”就不见踪迹呢

        夏慕蝉“嘘”了他们一声，从怀里摸出钥匙开了门。

        凭建筑样式，这肯定是祭祀的祠庙没错，南面的小祠就在正门偏西位置，被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彻底挡住了，不仔细寻找一定会就此错过。

        门许久没被打开，只是开启了一条缝隙，尘埃扑面而来，害得佟寒钰一个没防备吸了一大口，咳嗽不停。

        里面漆黑一片，关上门，傅沉拿出打火石点上灯，火光一照，惊惶的表情定格在苍白的脸上。

        “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

        佟寒钰瞥了他一眼，顺着火光照去的方向一看，瞬间怔在原地。

        祠堂四面惨白的墙壁，放了一张红木桌，上面摆了一个无名灵位。透过微弱的灯光，三人才瞧见牌位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再定睛一看，一个黑沉深、正方形的大箱子，诡谲地被放置在木桌后。

        佟寒钰没见过，问道：“这箱子是什么玩意”

        傅沉嗓音冷了半分：“棺椁。”

        夏慕蝉道：“柩箱，这一带的人特有的丧葬习俗。”

        一般的棺材是长方形的，为死者度身打造，务求令先人睡得安心，可眼前的正方体大箱，恐怕要把四肢屈曲起来才能放进去。

        “里面该不会是尸体吧”

        夏慕蝉也点了灯，举着灯四处张望，没有对联、没有牌匾，什么也没有。

        佟寒钰觉得这地方实在有点邪门，恨不得赶快出去，他问：“这会是阿倩姑娘的灵位吗”

        “不像，而是她的灵位被阿池的祖母供起来，这里的牌位供奉的另有其人。”

        不愧是原杀手黑无常，面对如此情况也冷静依然。

        佟寒钰心里赞叹，夏慕蝉突然举灯向前迈了几步，站在柩箱前，他失声喊道：“你要干什么”

        他没有答话，而是把手中的灯搁置在桌上，向大箱伸出手。

        “你该不会要打开”

        箱子的盖子上贴了两道交叉的黄符，夏慕蝉目无表情，完全没有犹豫过半分，“嚓啦”两声就把符直接手撕了掉在一边，打开柩箱。

        “等等！”

        “夏公子！”

        这人真是他妈的有病！放在祠庙的十有八九有不是好东西，夏慕蝉居然打、开、了！一声不响的就把人家的祠堂里的棺椁打、开、了！

        佟寒钰掩着嘴巴退后了几步，口里喃喃：“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柩箱的盖子被彻底的打开来，原以为会尸臭漫天，可竟然一点味道也没有。傅沉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也好奇的提着灯走近一看。

        “尸身没有腐烂”

        佟寒钰颤抖如筛糠：“你、你你们胆子怎么这么大，不怕有报应吗”

        两人没空理会他，只是皱着眉察看箱中之物。

        他深呼吸了一下，壮着胆子走近。

        柩箱里浸着透明的液体，里面泡着一个蜷曲的男人，那人抱着两膝，屈坐在箱子里，两目阖上，似是睡得很沉。

        夏慕蝉伸出手指，在液体里抹了一下：“是须臾泉水。”

        又蹦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词。

        佟寒钰不解：“那是什么”

        夏慕蝉道：“以北五百里，须臾山流出的泉水，可保尸身不腐。”

        “佟公子不知道吗”傅沉道：“须臾泉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有钱人家下葬时都会用它泡住先人，只是价格昂贵得很，皇城宝库也有几十瓶。”

        自从穿到这个神神怪怪的世界里，见识过活蹦乱跳的尸人，也见识过峦云峰会到处乱跑的毛球，佟寒钰早对奇怪的名词见怪不怪，他轻轻一笑。

        “又能如何人都往生了，尸身不腐还有什么意义”

        等等。

        须臾泉价格不菲，能用它泡尸身，想必柩箱中人的身份大有来头。可灵位没有记名，显得非常不自然，若是祖宗，按传统习俗应该会建个豪华的宗祠。

        再说，祠堂才不会安置尸身，一般都会入土为安，哪有人直接把死人供在里面

        眼见调查没有进展，夏慕蝉开口：“先到北面的祠庙看看。”

        和方才南面的不同，北面的祠庙可说是极其奢华。

        它同样被一片植物掩盖，可里面富丽堂皇，墙壁绘满壁画，就连家具、陪葬品也应有尽有。两列纸扎的童男童女一直通往灵位，可上面依然没有姓名，空白一片。

        灵位后同样放着棺椁，这回的棺椁是正式的八底棺木，傅沉还上前轻轻拍了拍。

        “金丝楠木，矜贵啊！不知里面葬的是什么人呢”

        佟寒钰无力吐嘈：“你们这是要打开它，对吧”

        夏慕蝉还是一面淡定打开了棺椁，棺盖奇重无比，费了好一阵工夫。一打开，傅沉惊叫声：“佟公子你快来看！是鬼新娘！”

        “小点声！喊这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撬他家祖宗的棺材吗”

        两个奇葩，胆子一个比一个大。

        佟寒钰都要让他们气晕了，他毕竟可是转生过来的，连孟婆大大都见过了，对鬼神什么的还是深信不疑，再嚷下去莫家的祖先们今晚就气得从坟里蹦出来寻他们算帐了。

        他走近一看，棺椁里的大红喜服红得扎眼，棺中同样泡满须臾泉水，视线再往上移一点，女尸的脸孔，赫然就是村口那尊白泉神女像的模样！

        “神女”

        被莫家人供为神仙的白泉神女，原本以为是个传说，想不到这家人居然疯狂至此，把女神供起来了

        “不对。”傅沉一手托着下随，眉头紧紧颦起：“若真的是神女，为何死后有尸身”

        此话一出，祠庙的空气顿时冷了几分。

        沉默片刻，夏慕蝉推断道：“莫非他们一直以来奉为神女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一个普通人。”

        佟寒钰只觉那女尸可怖得很，虽然面容沉稳如生者无异，可是不知怎的，他感应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阴气，四肢发麻动弹不得。

        “那我们在温泉碰见的，那个被夺舍的女人，岂不是”

        话音刚落，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冲上大脑，佟寒钰皱眉，按着额角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把旁边的纸扎童女都推倒了几个。

        “夏慕蝉我、我站不稳谁来扶我一下”

        天旋地转，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夏慕蝉略显慌张的神色和傅沉惊讶的脸容，他伸手想捉住对方，可手臂无力在空中挥了两下，就不省人事。

        等佟寒钰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外面热闹得很，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吵吵闹闹不得消停。

        他觉得自己的小命快丢了，一睁眼，傅沉正坐在旁边，用手心上的花生米喂着白糖糕。

        “佟公子，醒来了”

        佟寒钰脸色苍白如纸，傅沉没看过他如此可怖的表情，忙问：“怎么了”

        “沈星移来了吗现在是第几天了夏慕蝉呢他在哪儿”

        佟寒钰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着，支起身子，发疯般扫视着客房。看来自己还在水仙山庄，看布置应该在原来的房间。

        “天枢长老还没有来”傅沉面有难色：“佟公子，你已经昏睡一天了，今天已是睡莲祭。”

        睡莲祭！

        三个字如同大响雷，轰隆一声把佟寒钰的脑门炸得愣愣的。他赶紧起床，一边穿衣一边嚷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夏慕蝉去哪了”

        傅沉被他一连串莫名的操作吓得定住了：“佟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夏慕蝉正跟着睡莲祭的巡游队伍呢！你有事找他”

        佟寒钰没答话，飞一般冲出了房间门。白糖糕也飞离了傅沉的掌心，拍着雪白的翅膀追了上去。

        “白糖糕，你去呼唤师尊！”

        偏偏睡了一天！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前天晚上。

        ＊＊＊

        每次佟寒钰中途昏倒，他都觉得自己又死了。

        可这次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红雾弥漫的冥府，也不是孟婆，而是一个红衫女子。

        起初他还是以为是以前的什么红颜知己，来算风流帐的。但仔细一想，自己也没渣到这个程度，面前的女子脸容清秀，眉眼间挂着淡淡的哀愁。

        “妳莫非是白泉神女”

        佟寒钰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密林之中。这林子他见过，有印象，是村外布下结界的林子，前方更有一个涌泉。

        女子幽幽开口：“我只有你了。”

        “啥”

        她伸手一指，佟寒钰不解，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涌泉边有一男一女，两个都衣衫不整。

        他眉头一颦，两人光天化日下也是挺够胆的，便尴尬的别过目光：“神女小姐我没有偷窥的兴趣。”

        女子不说话，目光淡淡的锁定在那对男女上。

        那名男子眉清目秀，看着温顺，他低头整理着衣冠，语气出奇地冷漠：“今天发生的事，妳千万不得跟他人提起，知道吗”

        他的面容有几分熟悉，佟寒钰一看，居然是柩箱中的男人。

        那名女子，自然就是北面祠庙的女尸了。

        女子泪目涟涟，身子颤抖得厉害，看样子并不像是自愿，十有八九是被男人强要的。她摇摇头道：“莫令行你这禽兽！我爹爹好心收留你，你却”

        莫令行！岂不是被夺舍的婢女口里喊的名字！

        佟寒钰眼前景色一晃，眼前的密林晕开散去，他和红衫女子远远的站在山林间，眼前是一队迎亲队伍，抬着大红花轿，正浩浩荡荡的前进。

        队伍经过了方才的涌泉，涌泉比当初看到的还要广阔，泉眼正源源不断的冒着水。轿子里头传来几下规律的敲击声，轿夫闻声放下花轿，停了下来。

        “怎么了”

        里头的女子说道：“我有点头晕，想休息一会。”

        几个轿夫面面觑：“不能误了吉时，妳还是先忍着吧。”

        女子又道：“我怕会吐在嫁衣上，各位行行好。”

        一只纤细的手腕从花轿里伸了出来，手心一摊，是白花花的银子。轿夫们又对看两眼，爽快的收下了。

        “一炷香！”

        “谢谢你们，很足够了。”

        轿夫绕过花轿，额间挂着豆大的汗珠，走入了树林之中，兴许是小解之类。几人前脚刚走，轿子上下来一位披着盖头的女子，她掀起了脸上的红盖头，掉到一边。

        新娘眸色灰暗无光，白晢的脸蛋上还挂上两行泪痕。她转过头看了树林一眼，缓缓走进水里。

        一步、一步

        她每走一步，头上的凤冠和金步摇便随之熠熠生辉，精美的凤钗和满头的饰物一下子便夺去了佟寒钰所有的注意力。

        他在旁边看着，彻骨的寒意令肌肤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池边的石碑，是镇灵碑。

        镇的是出嫁当天淹死的新娘，那名传说中的白泉神女。

        睡莲，只在夜晚盛放的水中之花。睡莲祭，祭水中之魂。

        “红白双煞不会是！”

        佟寒钰回过头来，身后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条村子，他一下子认出来，是白泉村，只是村子的规模还很小，入口还没有塑像，可围墙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身边的红衫女子早已泪流满面。下一个场景飞快的切换着，喜事转眼变成丧事，村子里的人位位目无表情，撒着溪钱，扶着柩箱一边慢慢步入村庄。

        佟寒钰看着女子，沉声问：“柩箱里装的是莫令行，白泉村初代村长，我说得对吗”

        女子的目光跟随着送殡队伍：“他犯了弥天大错，受了我的诅咒，不得入土为安，只能永远囚在那个小小的柩箱之中，那是他的果。”

        她顿了一下，又道：“原本以为只要他把命赔给我了，一切就结束了。”

        佟寒钰皱眉：“什么意思”

        耳里突然涌入无数人声，吵得他的脑袋快要爆开。人声全部都在讨论同一件事，他稳住心神，有几道声音突然明显。

        “听说是淹死的”

        “莫家的人好像收到她报梦了，说不得入土安葬”

        “把女鬼当女神拜他妈的真倒十辈子的大霉了。”

        “说要来索命莫家的后代可有得烦了。”

        杂音如潮水，一下子退去，佟寒钰看着眼前的女子。和人们口中的不同，从她身上却没有多重的怨气。

        “为什么妳要让我看这些”

        “莫令行，他死后魂魄一直折磨着我。”女子道：“多年来我曾经向道长们求救，可没有一人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受的苦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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