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末日预告

这是哪里？

        她被扔在茫茫黑夜之中。满目的黑色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像一个蹒跚学步的稚儿伸出手探索着周围的环境。每前进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淋漓的水声，腐烂潮湿的味道钻进鼻腔作祟。

        “桐野、大古”她尝试着呼喊。

        无人回应。

        水位在不断升高，逐渐就到了松崎寻光的腰部，水压开始给身体带来压迫感，她前进的步伐不断放慢，大口呼吸着逐渐稀薄的氧气。

        人类对黑暗最原始的恐惧包围着她，她现在无比渴望一片立足之地、一团温暖的火焰，死一样的寂静折磨着她的神经，像满弓的弦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双目终于可以视物。

        太阳？

        原来是白天吗？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天边却讽刺地悬挂着明亮的太阳，仿佛是为了让人看清这个被黑暗支配的地球有多不堪。巨大的螺纹状生物伫立在海面之上，身上满是坑坑洼洼的孔洞，它的眼睛长在嘴巴下面，数十根长长的触手在拍打着海水，高达百米的海浪朝着各个方向袭来。

        松崎寻光踉跄着往后倒下，水面瞬间没过她的头顶，肺里面寥寥无几的氧气被挤压出去，脑袋疼得快要炸裂。

        她挥动四肢，试图找到可以借力的支点。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一样，挣扎着睁开眼睛——在浑浊海水之下的是消逝的人类世界。

        无数具人类的躯体堆叠在海底，像一片沉默的鱼群。

        松崎寻光不忍心把他们称之为是尸体。或者说，他们脸上浮起幸福祥和的表情让人无法将其与死亡联系起来。

        “咚。”

        闷闷的坠落声从她的脚下发出。

        那是金田。

        她无措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被重力拉扯着往更深的方向坠去。求生的本能让她松开了手，身旁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熟悉的人，他们拉着手面带微笑，从松崎寻光的身边掠过，成为鱼群的一部分。

        “绘梨衣”刚喊出声，海水便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喉咙、眼睛、鼻腔，压迫感越来越强，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即将爆炸的气球，身体沉得像跟千斤重的石头绑在了一起。

        海底的泡沫逐渐散去，松崎寻光挣扎着睁开眼。

        迪迦的石像静静躺倒在海底，手部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失去了往日光辉的他成为了一座真正的雕塑。他的脸上向来无悲无喜，但她恍惚间却看到了一丝怜悯与不甘。他双手朝上，明明是打斗的预备动作，此时看来却像普罗米修斯神一样，托举人类逃离末日的审判。

        ！

        松崎寻光猛地从床上睁开眼睛，剧烈的呼吸让她的小腹都牵连着疼，在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擂鼓般的心跳。四肢发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冷意从指尖弥漫到心脏，她好像真的从海中死里逃生了一样。

        她颤抖着翻身下床，腿部一时无力跪倒在地，好在地毯起到了缓冲的作用。冰箱灯闪烁着荧蓝色的冷光，她伸手拿了一瓶冰牛奶一饮而尽，手指迅速敲击着轰炸讯息。

        诺亚，你大爷的。

        咖啡馆那天他们进行了非常友好的交流个鬼！

        “我假设那位拥有预言能力的桐野先生已经告诉你，离人类灭亡还有两年半不到的时间了。”白金色发丝的少年有着深邃的雀蓝色眼瞳，让他看起来像是圣经里面纯洁无暇的天使。

        “是。”松崎寻光换了个姿势，单手拖着脸颊，略带嘲讽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说超能力者要联合起来拯救世界吧？”

        诺亚没有说话，反而慢悠悠地拿起餐桌上的纸巾，灵活的手指翩跹，“现在的世界已经是一辆脱轨的、即将冲下悬崖的列车了，我不会愚蠢到去螳臂当车，扭转一个既定事实。”

        手下的纸巾逐渐成形，是一只摇摇欲坠的船只。诺亚把它推到松崎寻光面前，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但或许「我们」有另一种选择。”

        他口中的「我们」无疑指的是超能力者，大多数的普通人只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坐上死亡列车共同奔赴末日的结局。

        “我拒绝。”

        “你不畏惧死亡吗？”

        “直到到那一天我才能告诉你答案。”

        “不后悔？”

        “唔或许会。能给我在你的方舟上留个vip座位吗？”

        或许是被松崎寻光的巧言善辩给梗住了，诺亚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了然地点点头，一幅买卖不在仁义在的样子：“祝你好运。”

        藤本拓也的手机闹钟响起，提醒他要赶往下一场打工了。诺亚熟练地按掉闹钟，看上去十分有社畜的自觉。

        “等等。”

        松崎寻光站起身来，虽然身高比诺亚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减。她虚虚地抱了一下诺亚，手痒地拽了拽卫衣的抽绳，慢悠悠地打了个蝴蝶结，一张银行卡被塞进了他的口袋。她勾起唇角，愉悦地说道：

        “这些够买下了吗？”

        恶作剧的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店员惊恐的眼神和诺亚越来越深的眼底瞳色。诺亚也没有扭捏，十分自然地替藤本拓也收下了银行卡，甚至还向她确认了一下密码。

        “您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好梦。”

        真是个“美梦”啊。松崎寻光咬牙切齿地发了一连串的信息轰炸，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男大学生优秀的睡眠质量，她又迅速地撤回了五六条口吐芬芳的话语，只留下满屏的「松崎寻光撤回了一条消息」。

        房间里黑黝黝的没有开灯，只有反射在松崎寻光脸上手机屏幕的亮光。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手指无规律地敲打着牛奶瓶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响声来。

        在松崎寻光坚持不懈地骚扰之下，那端的人终于接起来了电话。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你看到的那个结局，是不是人类灭亡于黑暗与海洋之中。”

        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松崎寻光开门见山的问话让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用陈述的语气说道：“诺亚来找过你了。”

        没有否认。

        果然这不只是个噩梦恶作剧，而是

        末日预告。

        松崎寻光靠着墙缓缓地滑落下来，这种身体压缩到最小的感觉勉强带给她一些安全感。

        你不是“直到那一天才知道答案”吗？那就把血淋淋的现实提前剥开来给你看吧。直面死亡之后，你还能毫无波澜地拒绝生的希望吗？

        “桐野我们该怎么做才对呢？”

        虽然早就知道世界末日的预言，但是语言的描述和画面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她一直把这个预言当成玩笑、当成自己纵情享乐的借口，可当那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还是可耻地怯懦了。人怎么可能会不怕死呢？

        “谁知道呢。”桐野牧夫困倦地捏了捏鼻梁。

        他非常明白松崎寻光现在的心情，因为这正是他第一次预知那个场景时的心路历程。他像是被绑上绞刑架的罪人，知道什么时候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会掉下来、也知道自己会以何种情态被处刑，但是——无能为力。

        桐野牧夫只能干巴巴地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睡吧。或许明天又会有新的转机呢。”

        “最近休息得不好吗？黑眼圈很严重诶。”

        绘梨衣担忧地看向大口灌着咖啡的松崎寻光。是多么可怕的噩梦让爱好摸鱼的咸鱼上司愿意来公司加班啊！

        今天来电视台上班的时候，绘梨衣被早早就在办公室里的松崎寻光吓了一跳。女人虽然一如既往的美丽，几天不见却添上了几分颓唐之感。

        绘梨衣被熊抱在上司怀里的时候整个人晕乎乎的，女孩子天生敏锐的共情力让她环上松崎寻光的腰，默默地拍拍她的背，软乎乎地开口道：“我正好多买了一份早餐，寻光姐你要吃吗？不过糖油好像有点重”

        这熟悉的感觉怎么像是在安慰失恋的室友啊喂！

        哪个混蛋伤到了她最敬爱的上司的心啊可恶！

        难道是真角先生？不不会吧，看上去那么温柔可靠的男人也是这个狗德行的话，这个世界上真的还会有好男人吗？呜呜呜，周末的联谊还是不要去了。

        总之还是跟真角先生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吧

        松崎寻光自然不知道自己小助理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了几天，只有回到人群之中才让她有一种“原来我还活着啊”的真实感。

        在看到绘梨衣蹦蹦跳跳走进来打开的身影时，她忍不住拥抱了上去。温暖的体温、小姑娘香香的味道、身上沾染的快餐店的气息很好地安抚了她焦躁的情绪。

        最糟糕的结局都还没发生。

        一切还来得及改变。

        她收拾好自己外泄的情绪，向陆陆续续到来的同事们宣布道：

        “今天中午我请客吃「月岛」的鳗鱼饭，所有人都有份。”

        “松崎老师yyds！！！”

        “寻光姐，你是我的神！！！”

        “那个可以点最贵的那一类吗？！”

        “喂喂，适可而止一点吧，考虑一下请客人的心情吧！但是其实海鲜刺身拼盘也很不错，能不能也纳入选择呢？”

        办公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如此顺耳。松崎寻光抱着臂，大方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被狠狠地薅了一波羊毛。

        绘梨衣指挥着男同事搬运丰盛的午餐外卖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帅气的学生小哥。白金色的狼尾发扎了一个马尾在脑后，黑色的中袖衬衫外套里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背心，脖子上带了一根纯黑的chocker，衬得白皙的肌肤亮得刺眼，让人想到一些涩涩的事情来。

        这正是被富婆莫名其妙冷落了好几天的藤本拓也。那天早上醒来看见聊天框里被撤回的信息，他整个人吓得一哆嗦。他最近的记忆断片越来越严重了，每次都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在新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藤本拓也还是立马滑跪认错，但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他迅速向经验丰富的店长求助，得出的结论是：

        “看不出来松崎小姐是喜欢那种口味的啊真是失策了啊，拓也你可要好好”

        “才行啊。”

        店长意味深长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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