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喜欢（十五）

出租车司机开了冷空调，放着电台音乐。

        后座两人并肩而坐，江南靠在后座上，陈之影不时将目光从屏幕挪到江南身上。

        她比以前瘦了点，早已褪去少女的婴儿肥，如今已是女人身量。

        “陈之影，”江南轻唤他。

        “不舒服？”陈之影放下手机转头看她。

        “家里冰箱有柚子蜂蜜茶，还有牛奶。”意思已经很明了。

        “知道了。你睡一会儿。”

        这句话，江南听过，就是她借酒壮胆，“酒后真言”的高三暑假。

        为庆祝毕业，初中班里组织了聚会，江南被怂恿着喝了半杯白酒。

        过于辣喉，又跟着人群敬酒喝了几杯啤酒，本就初尝酒精的江南直接天旋地转。

        脑子是清楚的，手脚却软如泥沙，使不上劲。

        夏叶忙着满场飞，又是加菜，又是加酒，又是订之后的ktv包厢，顾不上她多少。

        向卫和江岸喝醉，蹲在角落里细数陈之影的“不近人情”，各说各的，颇为惨烈。

        初中同学聚会后还有高中同学聚会，高一只有一年，之后又重新分班，所以聚会也少。

        高二高三都是一起煎熬过来的，纯粹属于“战友情谊”，聚会也多。

        然而向卫吐槽陈之影，说他几乎不参加高中的几场聚会，或者去了也是在角落里玩手机，甚是无趣，所以组织者也渐渐不再叫他。

        江南从桌上抬头移了移视线，看到一双细长、骨感、指节分明的手在摆弄手机。

        “长得好看也就算了，手都这么好看。陈之影你是不是贿赂了女娲娘娘？”

        醉里醉气，一股酒精味。

        “这话你照镜子说也行。”

        江南有点不服气，“我知道我家基因好，但你凭什么从小到大收到的情书比我还多？”

        陈之影干笑一声，“又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只会妨碍学习罢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南有些忿忿，如果不是从以前就认识他，她可能也会成为他求学路上的“绊脚石”吧？

        要不是了解他，可能她也会被他外表迷惑，明明是苛刻、刻薄、又严厉的人，怎么会成为全校女生的“男神”呢？

        匪夷所思。

        饭局散场后，江南东倒西歪抱着夏叶进了ktv。

        在ktv里，江南也只是坐在沙发椅上打盹。

        陈之影接到夏叶递过来的话筒，问他要唱什么，江南被吓醒，她提醒夏叶，陈之影的歌声要人命，夏叶回想起陈之影之前唱校歌，调子走到天边，拉都拉不回，当机转头对陈之影喊：

        “陈之影，帮我把话筒递过去，江岸在那招手呢。”

        反应速度堪称完美，陈之影也讪讪递出话筒，“学神”确实有不擅长的事才像个人。

        “头疼，我先睡一会，要是散场，你叫醒我？”江南带着酒气，晕乎乎说。

        “知道了，你睡一会儿。”

        醒来时，她靠在陈之影肩头，他玩着手机，并不唱歌，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角落的两人，好像毫无关系，又有些暧昧亲密。

        “不会喝酒就少喝点，若是换了别人，你明天醒来都不知身在何处。”陈之影从她身上拿开薄毯。

        她睡觉时不知谁替她披上的毯子。

        是陈之影吗？

        果然，年纪大了就会回忆起往事，每件事都恍如昨日。

        在出租车后座睡了会，江南还是感觉不大舒服，喝的太急，这会上头了。

        其实上大学后，多多少少有喝过，但次数屈指可数，工作后更是懒得为难自己，渐渐也就再没喝过。

        “醒了？”

        “嗯。”江南捂着嘴，缓了缓。

        “车停在这边路口可以吗？”司机师傅插嘴，也怕客人吐在车上。

        “就停这里吧。”

        陈之影付款下车，伸手，江南看了看他，握住他手，被他拖出车外。

        松开陈之影手，江南手心还留着他手指余温。

        很近很近，是从没有过的距离，江南想，陈之影还是很温柔的，对待醉酒的人，也没有不管嘛。

        “你在，乐什么？”今天她情绪变化太快，他摸不着头脑，或者说，他猜到了一点什么，但又猜不准。

        和江南有关的事，以前他很有自信，随着成长，他越来越琢磨不透。

        因为分开时间远比在一起时间多，初中高中六年，几乎都是一起过的，甚至，连江南第一次生理期，也是他跑去帮她买的卫生用品。

        去意大利时，她担心姨妈期肚子疼，临了要起飞才想起拜托陈之影。

        陈之影出了“马普所”直奔药店帮她买了止疼药。仔细问了店员，买了几种止疼药后才回家收拾行李赶往法兰克福机场。

        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每一次都是为了江南。

        她的一切他好像都知道，但相对而立，他又看不清她。

        陈之影想：江南，现在，我回来了，还来得及吗？

        江南走得摇摇晃晃，高跟鞋也是扭了扭，怕扭伤，索性脱了鞋，拎着高跟鞋赤脚走在路上。

        “也不怕扎了脚。”

        陈之影拧着眉，拉过她，从她手里夺了高跟鞋，半蹲下，“上来，背你。”

        江南垂眸，看着陈之影的背，她年少时仰望了无数次的背影，清瘦，平整。

        “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发现，自陈之影回国后，他好像越来越纵容她，好像要弥补什么似的。

        起初她疑心是错觉，又一次试探，他却比她想的更贴心。

        若是以前，他虽会帮她，但多了几分埋怨。

        “陈之影，”唤了名字，却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

        “怎么了？”

        她只是不说话，她想起高三毕业ktv散场，也是他背着她走了一段路。

        在她家里楼下，也是这样面对面。

        “陈之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考东申大学？”江南鼓足勇气。

        陈之影看着她，距离远远，“我准备报临清大学，电子工程系。”

        江南看着他，想从脸上读出什么信息，却毫无收获。

        “为什么？因为临清分数高？”

        “你能考上东申就行了。以后，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记得好好学习吃饭。”

        这算什么，交代完就各奔东西？

        “为什么？”江南追问。

        “我这人，不适合谈恋爱。”陈之影微微垂下头。

        “即使所有知识我都能学会，但谈恋爱，猜心，我不会。”补的话，已经够明了。

        没有追问意义。

        江南攥紧手里的高跟鞋，张开双手，攀住陈之影双臂。

        第一次清晰感受陈之影，没有看起来那么瘦。

        肌肉紧致，骨骼分明。

        “你是不是私下偷偷健身去了，陈之影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呜呜呜……”

        江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原本想耍点酒疯，没想到情绪涌上来，渐渐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醉不轻。”

        “肯定是，我记得你一直没有谈过，以前也只是同向卫、江岸厮混……我又不会歧视你……你要想干嘛，我怎样都支持你的……”

        “别吐我身上。”

        “你为什么背的动我……”

        “你又没多重。”

        “我比以前重很多！很多！”

        “嗯，我有练一练哑铃的。”

        为了有一天抱得动你。

        陈之影没对江南提过，他之所以养生“老干部”样，生活习惯那么好，只是因为他舍不得死。

        小时候，差一点，差一点点他就没挺过去，从小到大，他身体一直不好，甚至小学六年级休学大半年。

        命中有此一劫，他能做的只有尽量让自己活着。

        别人稀松平常就做到的事，他却很难，即便初中那时开会，每次搬椅子下楼去操场听汇报之类，他也有些吃力。

        但他从来不说。

        江南和夏叶的椅子，他一次都没帮搬过。

        甚至不知会不会旧病复发……

        如果，投入了感情，如果他意外离开，留下的人怎么办？留下的人日子还长，余生要如何度过？

        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感情。

        可，他遇上了江南。

        他控制不住自己。

        幸而，随着成长，他逐渐健康，升上高一后个头也猛蹿，偶尔也会因为骨头生长难以入眠。

        少女在他面前也慢慢成长，仰起头看他的模样，像在索吻。

        他整个青春期，从此再容不下别人。

        可他不能说，他们太小，什么都保证不了，拿什么谈情说爱？

        陈之影想，他应该慢慢努力，配得上少女时，再向她透露他的小心思。

        他本想守着她，哪怕大学异地，他们也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没关系的。

        如果实习，他们可以去对方城市，都是国内顶尖大学，没关系的，他策划着，有时想的入神，自己不自觉微笑起来。

        但高考结束后的某天，陈之影就进了医院。

        压力过大导致一些小病，陈之影在输液室，抬头看着点滴瓶里的药水，白炽灯下一切都死灰般冷寂。

        明明康复了，明明7年没有任何疾病，甚至连感冒都少之又少，明明他这么努力养生……

        运动他也挺在行，学校接力赛他都拿过名次，为什么呢？

        他心有不甘，想抓住幸福啊，想长久的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胡闹，走过人生所有重要时刻，告诉她，他会等她成为她想成为的大人。

        那时，他会告诉她，“江南，众所周知，我喜欢你。”

        陈之影决定对江南撒个谎，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谎。

        “我这人，不适合谈恋爱。”陈之影心脏酸涩异常难受。

        “即使所有知识我都能学会，但谈恋爱，猜心，我不会。”

        -江南，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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