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思（十九）

“要煎蛋。”江南靠在门边上，对着陈之影说。

        “温泉蛋更好。”陈之影委婉提议。

        “煎蛋。”

        “好。”他应和着。

        江南看着陈之影忙碌身影，她认识许多年，无数次看过的身影。

        从瘦弱到精壮，少年到青年，不同时期的身影重叠，他的背影她太熟悉，就像熟悉自己一样，无法分割的存在。

        “不要菜叶。”

        “吃点绿叶菜补维生素。”陈之影眼疾手快将蔬菜扔进锅中。

        江南不再说话，走回客厅，看了看，陈之影租的小屋，侧卧还没人，门半开着，江南探头进去也是陈之影的纸箱。

        其中一个纸盒，陈之影从她那拿回来的，剩下的也都是国外标签，看来他寄回的快递到了。

        “都是我在德国的朋友帮我寄回的。”陈之影端着碗，看了看江南。

        “过来吃吧。”

        转身将碗筷放在餐桌上，又给她拿了“小康牛肉酱”，放了一包抽纸，坐在餐桌对面。

        “这间房……不打算出租吗？”江南坐下，拿起筷子。

        陈之影瞥了眼空房间，目光又转回江南脸上，“有考虑过出租，不过，找人合租是很冒险的事。”

        “你是说，之前在德国合租的事？”

        提到陈之影在德国的合租经历，江南大约知道点趣事。

        陈之影在国外的室友一开始是中美印三人。

        美国室友因为经常开party，扰得陈之影不得不搬家，以至于未来的几年提到美国人民，总是一句“素质堪忧”；印度的室友也没放过陈之影，虽然偶然玛莎拉咖喱招待陈之影，成功令陈之影胖了5斤，但爱好饮酒的印度室友喝高总是拉着陈之影，一口一句“虽然你们国家很令人讨厌，但是chan，我觉得你很好”，又比如谈及基建和收入，总是自我吹捧，久而久之，陈之影也望而却步。

        “但是，咖喱是真的好吃。”陈之影在群里感叹过。

        陈之影的第二任室友很遗憾还是印度小哥，这位小哥从来不拉陈之影吹牛，只是每次沐浴后的污垢，足够陈之影挽着袖子拿钢丝球刷浴室，以此增加运动量。

        因咖喱多长的5斤肉，终于还给了“咖喱”。

        “每次这位室友用完浴室，我总感觉他蜕了自己三层泥皮”，陈之影收拾公共区域，每次总是帮室友摆好物品，洗漱台上的小罐子看着像调料瓶，但不知为何出现在浴室。

        直到某日陈之影忙完浴室，同江南提及疑问，江南沉默良久，给陈之影科普了一下印度及印度裔如厕方式，陈之影同江南一同沉默良久，缓缓打出一串省略号后，说：【我一直搞不懂，挺精巧的小壶，甚至想问室友借看看……还好……】还好没让自己陷入尴尬。

        陈之影的第三任室友，是位巴基斯坦小哥，两人平日还算和谐，打招呼，偶尔聊天，陈之影记得“巴铁”小哥有次下班回来，沉默却严肃，良久后才对陈之影说：chan，我真羡慕你，你知道吗？

        陈之影疑惑看向他，“巴铁”小哥正坐在沙发上，捏着拳头，一字一句和陈之影说：你的国家很好，如果受了委屈，你想回去可以直接走人，但我不行。chan，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你的国家因为强大，所以他们即使有微词，可是不会得罪你，但我的祖国，太弱小，所以即使遭受不公平，我也没办法反抗，甚至，他们只会象征性的表示“关心”罢了，我受够了这种虚伪，但我却没办法一走了之。

        “我的国家，也需要我。可是——”

        话到嘴边再说不下去，陈之影看着室友，静静的看着，不知今天遇到何事，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有视频电话，接起来是他家里人打来的视频电话，又开始笑了起来。

        陈之影识趣走开，等再出房间，却见高大的巴基斯坦汉子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低声哭泣着。

        或许是委屈，或许是疲惫，成年人的崩溃有时并不都是呼天抢地。

        痛苦这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没有谁真的理解谁。

        “我的国家，以前也很弱小，你知道，是一代一代的科研人，学者，用各种代价换来的，我们中文里有个词叫：卧薪尝胆。意思是，在最遭的环境里，尝着苦胆，提醒自己要达到目标，不要忘记希望和理想。”

        终有反败为胜的一天。

        哪怕会带来争议，也不要停下自己的目标。

        很多年后，陈之影坐在江南对面，看着她一口一口吃面，他托着腮，想起过去的室友们，已经释怀，他很庆幸，他于亿万时光，亿万人海中遇见自己想的人。

        总有一天，会告诉他吧？

        今晚一定发生了什么，是她没说出口，但却忍不住来找她的事，她能想到他，甚至带着点撒娇，无理取闹，他觉得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不再礼貌客气，不再小心翼翼，说明她懂了，她懂他的心思。

        试探已无意义，他早就属于她，却怕她不肯要。

        只要她没危险就好，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总是关注着她，深怕她有一点闪失。

        “陈之影，”江南见陈之影盯着她望，却什么话都没有，江南唤他，像过去无数次中的一次。

        “嗯？面咸了？”

        “不是……我想吃米饭。”江南看了看一干二净的空碗，又开始“无理取闹”。

        陈之影无奈笑了下，“今天再吃就撑了。”

        “那以后做。”

        “好。”

        “你别骗我。”

        “不骗你。”

        “那你为什么回来？”江南几乎是脱口而出，她自己也没想到为什么在吃饭后会想到这个问题，她只是脱口而出，不同的是，这次是当面问，连撤回都来不及。

        她想知道，或者想陈之影亲口说，证明她的猜测。

        可能是她这两年来做过最蠢的事，如果是以前，她会还怕受伤，这次，她却有了点信心，你看，她就是这么不记痛。

        空气里是饭菜最后一丝香味，顺着秋季的晚风，消失于屋中。

        两人间的“纸窗户”已然透明，擦了水雾，清晰可见对方。

        “为什么回来？”陈之影仍旧托着腮，面上平静如秋月，凉凉的，一片清明透彻。

        “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撤回？”

        问题又抛给江南，果然，他看到她撤回的信息，不动声色，在合适时机当机立断又将她拉回被动。

        “……我觉得，也许，你不想回答？”

        “一小半是因为科研需要，更大的部分——”

        “是因为你。”陈之影看向江南的目光，波澜不惊如深海，幽暗的深海下却埋着不易察觉的火山。

        没有人可以察觉他的心思，甚至有时会骗过自己。

        是因为你。

        四个字，却像洪荒沧桑，越过沧海和桑田，震撼着江南。

        陈之影微微垂眸，他怕江南发现他眼中的惊慌和无措。

        “因为你，江南。”

        十一月初，已秋风凉意习习，夏叶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虽然今天江南临时有事提前跑路，但她那模样，夏叶还是有点担忧的。

        平时稳如“老狗”的江南，露出急切却难过的表情，脚下步伐都已凌乱，夏叶拿出手机，在犹豫要不要给江南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又想会不会打扰到她。

        “一般来说，能让她这么慌的，除了工作，恐怕只有陈之影了吧？”夏叶想了想，收起手机，决定给两人留出点空间，万一这会儿正在暧昧，她一个电话过去，事后陈之影必然会翻旧账找她麻烦。

        还是那句话，宁得罪江南一百次，不可得罪陈之影一次。

        向卫来电话的时候，夏叶还在路边听卖艺人弹吉他。

        周围有些吵，夏叶还是毫不犹豫接了电话，“怎么？”

        “你真订别墅过生日了？”

        “便宜，食材你们自备，我可不会做饭的。”夏叶一脸拒绝。

        向卫想了想，“老陈的手艺应该不错，我嘛，给他打下手就行。”

        “嗯，碗也别忘洗，我是寿星，不接受善后。”

        “还有……哪个……”向卫欲言又止，夏叶看着对面的艺人弹完一曲，鞠躬致谢，跟着鼓了鼓掌。

        电话里向卫还在支支吾吾，夏叶没了耐心，“有什么你就说，扭捏个什么劲，”临了，想了下，又补了一“刀”，“你这么会扭，卧榻运动时候能不能麻烦你也多扭一扭？”

        “……”

        向卫感觉背后中了数箭，一口“老血”即将喷涌而出。

        “就是想问你我要不要带……嗯……计生用品之类的。”

        夏叶觉得向卫多少有点“傻”，倒不是智商方面，智商方面，他是“学神”，但感情别的方面，就太容易玩弄戏耍，夏叶有点担忧。

        “多带几个也行。”夏叶想，万一陈之影用的上呢，就高价卖他，但转念一下，陈之影是给她机会的人吗？

        说不定他都存了一沓……

        夏叶忍不住低声骂了陈之影一句。

        “你说什么？”电话里，向卫没听清，又问了句。

        “没事，我说，我饿了，你下班没，去你家，‘吃点’宵夜，补充补充精力。”

        向卫挂了电话，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女王大人”要来了，他得换身——醒目点的，背心之类的衣服吧？

        姜太公钓鱼，鱼自己想上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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