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思（二十）

看了看厨房中洗碗筷的陈之影，江南心不在焉的玩着游戏机。

        突然而来的告白？

        也许只是给胡思乱想日子的定心丸。

        想问的事终究没问出口，江南看着游戏机里游戏人物跳来跳去，顿了下，叫了陈之影一声。

        “怎么了？”陈之影擦干手，走过来。

        “这关过不去。”江南看向他。

        “给我。”陈之影自然而然坐到江南边上，拿过游戏机。

        空荡的房间仅有游戏发出的声音，单调的“biubiu”声，人物在游戏里上上下下，江南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

        男人身上的气息，让她无法静心。

        靠得太近，她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印象里，似乎确实没有这么近过。

        梦里，她也不敢靠陈之影太近，每一个梦里，陈之影都离她不远不近，话都不多，却依旧句句扎心。

        你看，这个男人连梦里都不让她好过。

        突然，陈之影开口问她：“你给夏叶买了什么生日礼物？”

        “还在想，你呢？”

        陈之影没看江南，盯着屏幕，玩得很认真。

        “还没想好，女生的东西，我不太懂。”陈之影实话实说，他只有给江南选礼物才费心思，夏叶的礼物，一般跟着江南、向卫买就不会错。

        江南想起陈之影抽屉里的丝绒盒子。

        不知对他来说，是不是很珍贵，所以藏的极好。

        纵观陈之影的前29年，他确实没和谁藕断丝连有过“绯闻”，江南曾经一度以为他准备孤独终老。

        他却说他回国是为了她。

        洁身自好到令人费解的陈之影，江南想，也许陈之影是柏拉图式恋爱信奉者？

        “我准备买瓶香水给夏叶。”江南盘膝坐着，歪头盯着游戏屏幕。

        “几时去买？我跟你一起去。”陈之影话音落下时，游戏也通了关。

        松开游戏机，陈之影转头看向江南，她好像在发呆，目光落在空落落的房间里。

        “……这几天都不用加班，下班就可以去买。”江南悠悠说着，目光却落在那一堆快递盒上。

        纸箱里都是陈之影的过去，她不曾有交集的，陈之影在国外的几年。

        他的一切她都不曾仔细了解过，却总是凭着仅有的过去时光化为一腔孤勇，然后撞得头破血流。

        “后天下午，下班去买吧，我等你。”陈之影顺着她。

        起身，去倒水，“你喝水吗？”陈之影端着杯子，江南转回头，看向陈之影，眼神有点迷茫，眼前的陈之影，是她认识的“陈之影”吗？

        “怎么？”

        今晚的江南有点反常，反常到陈之影疑心她受了刺激，可具体什么事，他又说不出。

        “陈之影，”江南接过陈之影递来的水杯，“你的快递，好像不多？”

        听闻，陈之影抬眸，看向房间里的纸箱。

        “身外之物，没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能活着，重要的是他眼前的人。

        人这一生，总会错过，尔后不停后悔，陈之影从前笃定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直到面对江南，他的理智终究成了多余。

        江南挪回目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时间难挨起来，江南只得看了看手机时间，已近11点，确实晚了些，手机有几条信息。

        点开信息，是顾明兮。

        江南怔了下，顾明兮发来的只有几张图，她点开，没有自拍，都是他拍的一些美景，其中一张落日照里，他站在远处，欣长身材遮了光，宛若神明璀璨。

        图片的右下角，有一排编辑的字，小小的，不易察觉的，放大了看，江南心跳加速。

        “我见过直布罗陀的海岸线，见过大裂谷的岩壁陡峭，兴奋，感动，但我知道我的一生可以看见很多美景，心动，只有一次。”

        直白却温柔，不似顾明兮风格，他又回到绅士风度的一面，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

        江南关了对话框，转头和陈之影告别，却发现陈之影目光灼热，盯着她，似是要从她面容上看出什么。

        千言万语都藏在眼底星海中。

        万千星辉中，眼底的踌躇早已消失殆尽，只留下满腔热情和情意。

        她怎会读不出？

        她见过的，多年前，所以她才勇气了一回。

        盛夏午时，图书馆自习室，江南睡醒，书桌对面的陈之影托着腮，看着书，抬眸看了看她。

        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耳根红了一圈，江南自然发现了，那时陈之影的目光便是如此。

        灼灼其眸，有星瀚流动。

        不等陈之影开口，江南微微笑了，问陈之影，“问你个问题，”

        “嗯？”

        “我们，所有人，算不算青梅竹马？”

        陈之影略一沉思，“年岁上不算，相识年份上看，算。”

        江南转回头，看向手机，“今天看到个话题，问：青梅是否难敌‘天降’。”

        “你怎么想？”陈之影平静中有一丝颤音，藏在背后的手渐渐攥紧。

        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该紧张吗？该的。毕竟他见过顾明兮，毕竟，比起他过去的所作所为，顾明兮毫无黑点，甚至优秀的多。

        他该紧张害怕的，人生难得体验的惊慌失措。

        手足无措的坐在她边上，却不敢多一些亲近，顾明兮能轻易做到的靠近，他却要小心翼翼。

        他自找的。

        他活该。

        他想知道江南的回答，又怕她的回答。

        江南，她向来果断，毫不犹豫，说完也就完了，毫无留恋。

        陈之影刚想岔开话题，江南就开了口：“很难说。”

        “青梅竹马和‘天降’很难说。”江南实事求是，眼见陈之影努力平静的面容僵了一下，而后微微笑了。

        “‘天降’竹马也行，没准能有一片竹林。”

        笑话并不好笑，苛刻的话也不苛刻，像泄了气的气球，再无脾气嘴硬。

        “陈之影，”江南轻唤他，陈之影气若游丝的应了声。

        “我原谅你了。”

        陈之影微垂的目光突然聚焦，定在地板扭扭曲曲的地板花纹上，像一朵即将绽放的花朵。

        “我原谅你过去……对我的苛待。”

        我原谅你过去对我的无情。

        我原谅你过去对我的疾言厉色。

        我原谅你过去对我的苛刻、刻薄、无视、冷漠、委屈……

        我们，和好，好不好？就像过去，我每次被你惹不高兴，你就会手足无措，然后带我去小卖部，买最甜的糖，塞进我手中。

        “我给你买了糖，就当和好了。”

        “但坏习惯，你还是要改掉的！”

        那时，我觉得委屈，“一包糖，有点廉价。”

        “那你还想怎样？”陈之影傲娇着。

        “作业借我抄一星期。”理直气壮。

        陈之影从江南手中夺过糖，将手举得高高的，“做梦吧你，糖也不要吃了。蛀牙。”

        “陈之影你混蛋！送人的东西怎么能收回去！还我！”

        “不给！”

        “给我！”

        “不给！又不是三岁小孩！”

        “陈之影！”

        ……

        江南笑了笑，“有没有糖？”

        陈之影一怔，起身，进厨房，拎出一袋巧克力。

        坐下，在江南面前打开袋字，包的整整齐齐，冒着寒气的袋子里，装着一块块整齐的巧克力。

        “回来前买的。”

        陈之影拿起一块，放在江南手中。

        只觉目光逐渐模糊，双目酸涩，他努力稳着声音。

        即便他说“对不起”、“我回来了”一遍遍说，可她从未真正想过原谅他。

        他小心藏着的巧克力，静悄悄躺在冰寒处。

        他不知这么保存巧克力对不对，但他想留给江南，直到原谅他。

        就像过去，他用仅有的零花钱，买了最甜的糖哄她开心。

        泪洒手背时，陈之影还想哪里漏水，直到一滴接一滴泪渍控制不住，润了手背，他才慌张扭头。

        “没有糖就算了，巧克力也甜。”

        江南咬着巧克力，甜中一丝苦。

        “陈之影，你吃不吃巧克力？”

        含着巧克力，江南没看陈之影，只是掰了块巧克力，递到他身边。

        “陈之影，你吃不吃糖？”

        “我可不想蛀牙。”

        “我还不想给你呢！”

        “那我偏要吃一块。”

        和好的方式，也许，只需要一块糖，却是陈之影最后的“救命稻草”。

        夹着鼻音，“……那，我吃一块。”陈之影接过江南递来的巧克力，塞进口中。

        无声无息，却再无隔阂。

        两年前。

        陈之影看了看手机里港城航班，由于港城是座小城市，只有国内航班，所以他要从港城坐汽车到东申，再由东申飞回德国。

        他靠在墙角，给家里人发了信息，退了今天下午去东申的汽车票，买了明天上午最早一班港城飞东申的航班。

        后天凌晨回德国的飞机。

        原本，他想早一天去东申，重新走一走东申大学。

        大学四年，除了临清大学外，最熟悉的地方。

        可，他收到了江南信息。

        江南：【陈之影，我有话想和你说。校门口等你。】

        陈之影知道江南会说什么，他看着电脑屏幕前的邮件。

        科研项目因审查，被第三方投诉虐待动物，环保阻止项目进行，现在正在解决中，邮件最后，老板希望他尽快结束休假，马上回德国。

        如果这次项目被终止，他的博士论文就会受影响，苦熬了这么多年，他不能放弃。

        可是江南……

        万一……

        他是可以转研究方向，重新开始，少则一年，多则数年。

        曾经有个学长，养了七年动物，在即将完成观察数据，论文即将完成时，观察动物意外去世，论文也沦为废品。

        七年，他有多少七年？甚至，有十几年的研究，他有资格让江南等吗？

        陈之影站在窗口，攥紧拳头，一拳一拳闷声砸在墙上。

        垂死挣扎一般，骑车出门去往校门口。

        躲在角落，望着江南。

        天明到天黑，直到繁星点点。

        她身体一点点滑下，脊背一点点弯曲，他陪着她，一点点……一点点……压抑。

        发在大群里的机场照片，是他网上找的；

        路过去关心江南的学妹，是他托学妹去看她的；

        他跟着她，一路星辰暗淡，一路逆风。

        直到江南回了家，陈之影站在江南家楼下，又一次，他又一次先转了身。

        “江南，我知道我会后悔，可是，不能自私要求你……因为爱着你，所以我远走他乡也不愿你等我。不要等我。”

        东申国际机场大厅，陈之影低头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里的对话框。

        直到播报他的航班即将停止登机，他才抬头，万分艰难，甚至想抛下行李，立马出现在江南眼前。

        他多想任性，不顾一切爱她。

        一步一步往前走，陈之影险些咬碎牙。

        口腔里是清晰的血腥味。

        即便牙碎，他也要和血吞。

        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陈之影。

        飞机在晴空划出一道身影，将天际一分为二。

        陈之影头靠在椅背上，此生的绝望，都已尝遍，再无心跳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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