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女一人

田家对徐智清是很宽容的。

        这种宽容带着上看下的怜悯般的慈悲，毕竟豢养一只鸟儿也要给它打造笼子吧？

        鸟以笼为界，徐姬也总有一道他们划出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他们喜欢聪明的孩子，但当这个孩子是徐智清后，他们更希望她乖顺、听话。

        就像田家、徐家、抑或是孟家这些世家里面，任何一个无忧无虑、会撒娇向父母兄弟讨东西、关心自己情郎和丈夫的世家女。

        徐智清当然也想过的这么轻松。

        但没人给她这个机会。

        命运从一开始就压迫着她下跪，不管是绑定该死的系统，还是穿到什么世界去做那些莫名其妙的该死的任务。

        她一个都不喜欢。

        但她同时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不论在任何博弈里面，只有站着的人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在她杀死田嬷嬷后，田壁召见了她。

        没有任何人作陪，连田昉都守在门外。

        田壁正在读书，他身前的桌几上摆满了竹简，他看一个就会丢一个给她，告诉她看哪一段，哪一个有名的公主、夫人、抑或是大王爱宠的结局。

        其中一个柔夫人，某任大王爱宠，大王爱她爱到什么地步呢？柔夫人有一日说想在白日也见月光，大王就诏令天下方士来此，白鹤城烟雾终日不散，只愿月亮为美人停留。

        但就是这样受宠的一个美人，最后却因为性格跋扈，勒杀宫妃，被大王赐白绫了。

        她看完一个，田壁就会问一句：“徐姬也想有如此结局吗？”

        徐智清一言不发，直到那堆竹简看完，她才说：“叔叔给我的东西太少了、太偏了，拿这些问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就知道一个华母，对，就是赵夫人给我讲的故事里面的，她杀了自己的丈夫，拥护自己的儿子即位。”

        只不过故事美化了一下，说大王昏庸无道，一日在与美人饮酒纵乐时，天降大火把他烧死了。

        华母哭泣着向每一个大臣诉说自己母子的苦楚，诉说大王对自己儿子的爱重，最后在她娘家兄弟大将军的帮助下，她的儿子成功即位。

        赵夫人跟她讲的时候，还说这是因为华母品行高洁，所以大臣们都信她、愿意帮助她。

        田壁看着她，徐智清任由他打量：“你们希望我成为柔夫人还是华母呢？”

        “柔夫人不会让人心烦，她只要划破美人的脸、拥有大王的爱，再加上数不尽的珠宝就满足了，但她是一个蠢货，蠢到什么地步呢？她甚至不会保持安静。”

        “华母当然比她讨厌，因为她什么都想要，她要权势、要太子、要珠宝，但这么多女人。”

        徐智清的手指滑过身前的竹简，看着田壁说：“唯独她成功了。”

        “你们需要一个公主成为郑王后，我需要一个郑太子，一个属于徐氏的太子，我们并不冲突。”

        田壁用一种赞叹、欣赏的目光看着徐智清，先前因为她的不驯而升起的微弱怒气早就消散，气消了后看着徐智清明亮的双眼反而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好。

        室内的沉闷一扫而空。

        田昉听到田壁的笑声，急切的推开门走进来。

        看见二人对坐的平静场面，又有些错愕。

        田壁没有管他，只是紧紧盯着徐智清的眼睛，他说：“从今日起，徐姬为我亲女。”

        他说：“徐姬所求，田家无有不应，徐姬所请，田家愿为马前卒，徐姬……我希望早日看到你说的那一幕。”

        徐智清对田壁行了一个礼：“徐姬定不会让叔叔失望。”

        ……

        田昉很快就发现徐智清对孟旬阳的冷淡。

        田壁召见过后，徐智清的文化课还在上，不过只要他带着孟旬阳出现，她就会起身去马场骑马、射箭，即使要侍女陪伴做无聊透顶的游戏，也不会见他们。

        田昉刚开始还有点生气，学习这件事是可以半途而废的吗？你知不知道有多人想要学还听不到呢？

        但徐智清却开始接触田家其他子弟，她挑了其中一个叫田畴的人为自己讲课，并且将田畴的妹妹带在自己身边。

        田昉甚至听见家里女孩绘声绘色的讲徐智清对其如何爱重，一日甚至握着田畴妹妹的手说：“你能陪我去郑国吗？他们都不听我的话，我一个人太害怕了。”

        徐姬身份再尊贵，今年也不过八岁，她就是嫁到郑国能跟郑王圆房吗？还不是要靠身边的陪滕、侍女？

        大王的妻子是固定的，她们需要身份高贵。

        但他们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大王的爱情呢？

        宣王曾为自己最爱的刘夫人许下立次子为王的誓言，如果不是次子身死、刘夫人暴毙，这个大王还不一定汝王来当呢。

        田家人心浮动。

        田昉为这个发展心惊头痛，求见田壁，但家人却说：“你叔叔说了，徐姬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不必再来问他。”

        田昉：“渠伯，你难道没看见家里的样子吗？”

        渠伯头上两代也是齐国的贵族，他的祖爷爷还教齐王读过书，但后来国君都没了，他家里也逐渐凋零，最后只身一人来到望月城田氏，自荐成了田壁的仆从。

        当时田家的家主还是田昉之父田璕，田璕志高命短，今日看来其子跟他何其相似。

        渠伯叹道：“阿威，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他们现在已经站上去了，你能把人拉下来吗？”

        “徐姬年幼，她能在田家待多久呢？她去了郑国还能留下多少关于田家的回忆呢？”

        “你为什么不顺着她呢？”

        田昉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渠伯意味深长道：“小小一姬，若无家族依靠，她又能成什么事呢？”

        他一直认为徐姬是田家的，她是田家等待了上百年才迎来的转机，她必须握在田家人手里，她若是不驯，他必将碾断她的爪牙。

        但同时，他又希望田家养育出来的王后能够具有世上一切的美德，最好跟郑王并驾齐驱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的心智让他不喜，但也让他满意。

        他是她的老师，他要教好她，就像自己的叔叔教他那样，哪怕严厉一点，哪怕她会恨他。

        但叔叔竟然说不必管。

        为什么不用管？

        田昉第二天特意早起避开了孟旬阳，虽然旬阳被徐姬无辜迁怒甚是委屈，但他已经很久都没见到徐姬了，要是再带上孟旬阳……肯定更见不上。

        他到了原本讲课用的屋子，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到人，终于有一个侍女过来送饭，他叫住她。

        侍女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他有点印象，好像侍卫说过这个侍女不堪受辱自尽，又被救了回来，徐姬对她很是疼惜。

        那天他也是被徐姬跑马气昏头了，她之前明明很是乖顺，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听话的？

        现在想来主人犯错又关侍女什么事？

        他身边的侍女都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徐姬身边还有几个田夫人送过来的侍女，有几个年长的，他小时候还被她们哄过呢。

        他温柔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恭敬的垂下自己的头：“徐姬赐名青苗。”

        徐姬说：“你们在我眼里就像小苗一样，有些小苗能长成腰高的青草，有些小苗能长成大树，我为你取名青苗，不希望你长的多高多大，至少别像今天这样，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死了。”

        “死人是最委屈的，你死了他会痛苦吗？哪怕你死前拉个垫背的呢？”

        田昉蹙眉，但联想到徐姬的年纪，又感觉很符合，他说：“郁郁葱葱，生命旺盛，也算个好名字。”

        他问：“徐姬呢？”

        徐智清看到田昉独自一人过来就笑了，不枉她这段日子这么闹腾，孟旬阳只能成为田昉的对手，而不是世家同气连枝的兄弟。

        她捧起酒樽对田昉说：“先生，来饮。”

        田昉避开舞女挥舞的衣袖，他看见伶人竟然都做短须、郑人打扮，疑惑道：“这是在干什么？”

        徐智清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子说：“二郎，我们在看郑国歌舞。”

        “嬷嬷说徐姬很快就要嫁到郑国了，我们要帮她学学郑人的东西。”

        田昉见她出声，这才认出来，“倚玉？你怎么也在这里？”

        田倚玉，田壁第二任妻子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那时候田壁接连失去兄长跟妻子，对家人更为看重，亲自把她接过来教养，田昉现在还记得叔叔为自己抽检背书时，背后传来的小孩儿哭声。

        他看看徐智清再看看田倚玉，突然明白了，倚玉今年十五岁，此时女子成亲年龄是十四岁，世家女会更晚一点，为挑如意郎君等到双十年华的也不算少见。

        倚玉十四岁前曾有人上门求娶，田壁拒绝了，说女儿还小还要再养两年。

        他那时候还觉得叔父爱护女儿。

        但现在想想，跟倚玉同一批的、性情容貌出挑的田家女，都未曾婚配。

        田家、白家、孟家……他们早就在等这个机会。

        田昉脚步一晃，被人搀扶着坐下来，侍女送上酒水，他低声质问徐智清：“是你把她带过来的？”

        徐智清吃着侍女送过来的果子，现代多汁甜美的水果都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筛选驯化，这些杂七杂八的小果根本没什么吃头。

        她现在吃的这种婴儿拳头大小、酸酸甜甜的，侍女叫它红宝石。

        她反问田昉：“你说呢？”

        田昉整个歌舞全程都有些沉默，徐智清看着都好笑，他把自己当成礼物的时候可没这么受打击的样子，现在知道自己姐妹也要被送出去，突然开始变得高洁了？接受不了了？

        刀没落到自己身上果然不知道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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