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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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王对世家投靠王后一事心知肚明,却依旧跟养蛊一样把人朝她这里赶,连她刚成为王后时曾受到的斥责诘问也不曾有。
田昉认为这是随着她年纪的增长,再加上郑国跟西戎那一场仗,让她的地位稳固了。
郑王就是想收拾她,她不接反倒落了他面子,他还做不做人了?
但徐智清从来没有忘记郑王对她的敌视。
一个男人、一个大王对权势的追求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
郑王难道就甘于弱势?
他是在等待机会,就像她一直等待着自己地位稳固一样,狼发动攻击前可以埋伏很长时间,但一击致命。
她有几次深夜梦醒,都感觉他要动手来个一击歼灭。
所以阿乳生子时,她就亲自在里面守着。
大王的使者来了几次,但次次都被拒在宫门之外,他们招人撞门,徐智清就让阿牛他们从门缝刺出尖刀,撞一次刺一次,直到最后刀刃染上红色,外面才重新安静下来。
阿乳生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诞下一个男婴。
嬷嬷抱着孩子出来给徐智清看,襁褓包着婴儿的脸,她扫了一眼说:“赏。”
女人生子时的叫声是藏不住的,孩子一生出来就有人在大殿上朝郑王贺喜。
这人姓铁,在郑王爷爷在位时就上过殿,硬生生熬死老郑王,胡子比头发还长。
到了郑王登基,他也不能直接把人赶出去,是以只能坐在王座上听这个老头道贺。
——前两天他刚把铁家人从朝上踹下去。
郑王从侍卫传信说王后守着宫殿,就知道阿乳生下的奸子是杀不死了,他现在每每回忆起之前他让出宫殿的举动,都感觉王后一定在暗中嘲笑他的无知。
郑王闭上眼装出睡相,不论铁老怎么跳怎么讽刺都是一副“我睡着了”的样子,一直熬到下朝,他才在侍人的提醒下,大梦初醒。
王后派人来到含光殿为大王道贺。
王后语:“此为我徐氏亲子。”
含光殿的侍从都低着头,诺大的宫殿静悄悄的,人声可闻。
如果前朝是捕风捉影,那他们这些守在含光殿一直服侍大王的侍人才是直面真相。
徐阿乳有没有跟大王同床共枕,他们不知道吗?
郑王脸色阴沉,王后的侍从跪在地上,头贴着地面,从道贺说出来后就没音了。
突然,郑王大笑,连声道好。
他说:“今日喜得麟儿,寡人甚是欣慰。赐名‘豚’。”
像猪仔一样好好养肥膘吧。
徐智清对养孩子没什么经验更没什么耐心,孩子看一眼后交给他亲妈带,不论带成什么样都不管。
但田昉、沈昌平和孟旬阳,却对阿豚投以巨大的关注。
追随徐智清多年,他们早就看出她没生育的意向,之前田昉不信邪举荐好多人,每一个都生的风姿不凡,但每一个都没入徐智清的眼。
这时候生产力低下,人们聚族而居,以同族人之子为子也是常事。
阿乳公主诞下一子后,他们放心之余就是想好好培养这个孩子,期待他能成为新一任郑王。
孟旬阳是写信自荐,说他在读了多少多少书,可以当阿豚的老师。
田昉、沈昌平现在仗着齐国和王后的势在郑国如日中天,知道阿乳生子内幕,说阿豚公子养在宫外或许更安全。
但徐智清就一句话:“你们去问阿乳吧。”
阿乳肯定不同意,她就像一个大孩子,现在有了一个小孩子,新鲜劲儿还没下去,谁问也不行。
田昉他们去的次数多了,她嫌烦甚至一直紧闭宫门,宁愿用小门出入也不愿意见他们。
时间长了,这件事就搁置不提。
边城发展的越来越好,每年的税收都是一大笔进账,朝中人跟郑王斗的如火如荼,一时间竟然没人发现这块肥肉。
等到他们注意到边城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
这一年郑国大旱,水源干涸,田地龟裂,颗粒无收,百姓为了活命只能以树皮果腹。
虽然这么惨了,但还是要交税。
边城附近的小城池为了活命全部自请并入。
郑王心腹在朝中描述:“异人瑰宝如地上沙,皮毛香料盖作土,……税金与鼎同重。”
鼎是这里最大的重量单位了。
朝中人都为此眼热,时下大旱,世家屯粮够吃几辈子,不能与百姓并论,但他们手中的城池却受到了影响。
大王收税其实是对着坐拥城池的世家收的,但他们为了积累财富往往把税金转移到百姓身上,正常年间收完税百姓还能吃饱,但现在吃都没得吃了,他们只能自掏腰包。
这样一来总有人不情愿。
这时候要是能把边城要过来就好了,有边城填补,郑王还会在意他们这仨瓜俩枣的吗?
大王吃肉,哪怕给他们喝一口汤呢?
有人站出来说:“自古以来就没有给王后封地的说法,此为异端,还望大王收回成命。”
另一人也说:“郑国境内莫非王土,即使这两座城给了王后,也应与其他城池同等对待,秋下应补交税金……”
但不论他们讨论的再怎么热火朝天,田昉也只是在殿上耷拉着眼皮,没有回应一句。
郑王若问,田昉就掩面说:“不瞒陛下,边城刚到手一年城外就生匪乱,守城将士全部战死,那里早就被一个山大王占据,臣……也没办法啊。”
郑王呵呵,“子仲莫要谦虚。”
但田昉就是咬死不松口,什么城什么税金,不知道,我全都没见过,不信你去我府上看,除了几个女眷就剩一个破房子了,没钱就是没钱。
郑王沉默。
徐智清都做好准备被他传召了,但没想到他在某个深夜先朝阿乳的孩子、他名义上的公子动手了。
——小溪同样有了孩子,同样不是他的,但因为出入他的宫殿满朝文武都把孩子记到他的名下,不过小溪那个是公主,威胁不大。
郑王戴了三年的绿帽子,等阿乳的小公子走路稳当的时候,终于忍不了了,这次提税就是一个信号,他的态度一向很明确,绝不允许徐氏公主做大。
他命人围住阿乳居住的宫殿,泼油,亲自抛下火把。
侍卫在火道外面斩杀冲出来的宫人,殿前的鲜血汇成一条小溪,火光一照,恍若人间炼狱。
徐智清几乎是同一时刻赶到,阿牛带着侍卫跟郑王对峙,其他精卫则穿着厚实的湿棉衣服进去救人。
郑王喝斥:“徐望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王吗?徐氏公主跟外人苟合生下奸子,我今日替徐家清理门户,你敢拦我?”
徐智清说:“不敢。”
然后手一往下按,侍卫手起刀落砍了郑王卫兵的头,血迸溅到她的裙摆上,徐智清笑道:“有刺客!快来保护大王!!”
双方开始沉默的厮杀。
手生手熟不过几刻便见分晓。
郑王被人护着朝含光殿跑,他一路跑一路喘,他登基那一年三十二岁,如今壮年不再,稍微动几下浑身大汗。
他要亲卫出宫号令士兵,“徐氏公主与奸人苟合,生奸子乱我朝纲!王后徐望月知情不报,包庇贱人,赐白绫自尽!给我杀!一个不留!”
亲卫领命疾步出宫,但还没走到宫门口,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刚提刀欲砍,自己的人头就咕噜噜落到了一边。
精卫说:“关宫门,传大王口令,全城宵禁,无故外出逗留者立斩!”
这一夜连月亮都是红的,就像宫道上流动的那层鲜血。
郑王在五更天,天将亮的时候被人压到石头殿,精卫压着人过来前说大王竟然躲在兽笼里,真是让他们好找。
徐智清坐在宫殿深处,郑王一进殿门就挥斥着要侍卫松绑,她抬抬手,侍卫站到一边。
黎明之前天色总是有一点暗沉,石头殿点满了明烛,恍若白日。
虽然他整理衣袖,沉声怒斥:“徐望月,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但总有一种装腔作势,内里虚弱的感觉。
徐智清发现他变老了,跟初见时沉稳内敛的昂藏男子不同,他有了几缕白发,眼袋浮肿,皱纹深陷,腰背不再挺直,远远看着甚至还有几分瘦弱。
她的不语好像刺激到了他,郑王声嘶力竭的咒骂:“毒妇!”
阿牛用刀背压着他的脖颈,郑王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刀刃刺进皮肉里,鲜血从那条长线上溢出。
郑王:“小儿!你敢杀我吗?”
徐智清:“踢断他的腿。”
郑王一惊,还没回头,两道骨头断裂的喀巴声同时响起,他痛的额头冒汗,大声呼喊,身体不断在地上翻滚,哪有刚开始挥斥方遒的气势。
但等痛劲儿缓过来,他又蜷缩在地上,沉默着不肯认输。
徐智清走近,用脚扒拉着他的脸,他的手落下来,她看见那双含恨的双眼。
徐智清笑了,居高临下的问:“大王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他发动这场杀戮的时候是不是以为胜券在握?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大王住在云端里,时间久了,他的眼睛也被云雾蒙蔽。
她说:“你记不记得封赐王后前,你来过一次石头殿?”
徐智清指着宫殿门前,郑王闭上眼好像不堪受此侮辱,她也不用他回话兀自说:“我记得很清楚,我连你穿的衣服纹饰都记得很清楚。”
郑王喝道:“徐望月!”
徐智清轻轻欸了一声,然后蹲下身看着他额头因为疼痛冒出的冷汗,问道:“大王是不是在等闵夫人呢?”
郑王一惊,闵家闵夫人是扶他登基中最大的助力,他为王,闵夫人虽然没当王后,但她家里青年子弟掌管王宫守卫,是他的心腹。
今天他决意杀死奸子,已经命令闵家封锁王宫,他这里出了问题他们那里肯定能迅速赶来的。
他这才睁眼看着王后。
王后凑到他耳边说:“闵家公子还在呢,他活的好好的,已经生了孩子,大王开怀否?”
以为闵家没有公子就能任你拿捏了?
徐智清叹道:“大王,虎毒还不食子呢。”
郑王怒道:“公子死于你手!满口胡言!”
徐智清说:“但闵夫人信我,大王,你伤透了她的心。”
郑王咆哮道:“毒妇!毒妇!!寡人要你不得好死!”
徐智清没理会他的垂死挣扎,要侍卫送他上路,郑王犹不解气,死局无可挽回,他就嘲讽道:“徐望月,你看看,君不君臣不臣,你连大王都敢杀,他们还敢信你吗?他们还能信你吗?”
他恶意的说:“你这辈子也不会有人真心爱你。”
真是讽刺,一代大王到了最后竟然只能用男女之情来伤害王后了。
他以为女人没了爱情就活不下去?
他想要权力,为什么认为别人不想要?
他们中间实际上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立场不同,他想她死,她也想他死。
在侍卫勒死他之前,徐智清踱步过去,对着眼珠翻转额冒青筋的郑王说:“大王这句话可说错了,还真有这么一个人真心爱我。”
郑王扼着白绫费力的看向她。
徐智清对他耳语道:“是不是想知道他是谁?我告诉你。”
“他叫……景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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