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色数字塔（六）

他真是疯了才会觉得系统亲切，如果系统有意识，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幸灾乐祸。

        江流愤愤骂道。

        他怀疑这惹人厌的系统开了透视，能察觉玩家愤怒的心声，它快速作出应答：【请玩家就位，一人占满一个方格。请注意，一个方格最多只能站一人，人数超过视为无效。】

        刚刚因为红斑的追踪，所有玩家都跑到了空间的角落，脚下踩的不再是通亮反光的屏幕。这粗糙的质感，像极现实世界中的水泥地，一时间江流有了点实质性的怀念。

        缅怀是如此短暂。

        屏幕上的“分界线”强有力地跳动着，方格在眼前闪烁，欢呼雀跃地等待玩家的到来。

        头顶显示屏上的时间在流逝，系统的指令发出有一会儿了，难题摆在江流的眼前，他要迅速做出选择了：是遵守，还是等待？

        选择的疑惑与纠结围绕着江流，连同他在内的所有玩家都拿不定主意。

        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窃窃私语，妻子有些犹豫不决：“怎么办，真照它说的做？”

        丈夫显然更武断：“要听话你去听，我是不干的。”

        他们嘀咕着商量着，却迟迟没有采取行动，有了鲁莽大汉的前车之鉴，没有人会傻傻地当出头鸟。

        系统检测到无人发生移动，再度提示：【请玩家就位，如果3分钟后未发生移动，会采取一些措施确保游戏的进行。】

        玩家们意见不一：

        “操，真把我们当猴耍了？”

        “要不还是照着做吧，我可不想出事。”

        “谁都不许走！谁走了就是叛徒！我们要团结，刚刚那可恶的家伙走了，这破系统又不是活物，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你说的话有什么保证，我们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流闻言抬头，最后说话的人是那个寸头男子，他没说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走向，遵从系统的指令是最明智的。

        他正打算照做，系统倒计时快他一步：【时间已过去2分钟，尚未有玩家进行移动。】

        说完，空间中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提示进入一分钟倒计时。

        极少数玩家不堪其扰，选择了遵守指令，他们就近随便找了个格子站立。当进入划分好的区域中，方格“滴”的响了一下，就像刚完成某项识别。

        江流跟着移动，之前的经验告诉他，中央可不是什么好位置，他特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呆着，抬头看见正前方和自己隔着四个方格的魏皓。

        江流：

        这位哥的洁癖真是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朝魏皓竖起了大拇指。

        角落中的人并不安分，他们急于宣泄内心的软弱无能，瞄准这些顺从者可劲嘲讽：

        “叛徒！”

        “真是窝囊。”

        “知道你们这样子像什么吗，像自己进入圈套的愚蠢猎物，哈哈哈哈。”

        “到时候首先射杀的就是你们。”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系统发出的提示：

        【e区玩家现存数：36人。】

        【检测到还有31名玩家未进入指定位置。】

        【现在进入惩戒模式，督促玩家就位。】

        不同于屏幕中央出现的红光，空间中的白光从四面八方扫射而来。进入指定位置的5名玩家没有受到波及，每个方格无形中竖起屏障，可以隔绝白光带来的伤害。

        角落里的玩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白光扫射那些玩家，一触即燃的爆破音、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远远传来，刚刚还趾高气昂嘲笑的人现在变得灰头土脸，嘴上骂声不断。

        “可恶，可恶。”

        “这白光怎么比那红光还要厉害。”

        “都是你这家伙出的馊主意。现在好了，我们要受这些罪，本来是那帮家伙受罪，该死该死！”

        为了躲避这白光，他们东躲西窜，被迫跑到格子中去。

        系统：【所有玩家已进入游戏指定区域，闯关继续。】

        白光收了回去，所有玩家呆在自己的空间里不敢动弹，在短暂的歇气空当，江流不得不争分夺秒地分析：屏幕被分成6乘6的方格，这36个方格又组成一个大正方形，通常情况正方形有四个角，他站立的正是一个角。

        6乘6的方格，意味着横有六行，竖有六排，36个方格都有玩家站着。

        而他，在最角落的方格里。

        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江流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

        方格。

        数字。

        正方形。

        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

        资深游戏玩家江流的记忆阀门打开，数字，方格，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熟悉却又陌生，记忆不断追溯，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出现了——这像是2048。

        他玩过手游版的2048，印象中的方格没有如此多，如果记忆没出错，应该只有16才对，这场游戏会是2048吗？

        2048的基数是2才对，刚刚的数字他亲眼看见且记忆清晰，明明是1。

        潜意识里一旦出现某种猜测，就会为这种猜测创造成千上万种可能性，江流也不例外，可当所有的猜测都存在出入，他不得不暂且将可能性搁置。

        应该不是，他能想到的细节，没有一处对得上。

        当他把记忆中玩过的所有游戏一一扒拉，一一排除，又指向了这个最不可能的结果。

        头顶显示屏的时间背着江流偷跑，一下就到了22：35：36。

        时间紧迫，暂时没有更优解，江流只能选择这最奇怪又最贴合的可能进行尝试。

        那么2048的规则又是什么呢？

        江流实在是太久没有玩过了，从记忆之海中只能勉强搜刮到为数不多的游戏名，这游戏是和现状最吻合的。可当回忆起2048游戏规则，他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下麻烦了。

        周围的玩家经过短暂的休息，恢复了精力，胆大的开始尝试。江流的目光紧紧盯着前面那格的玩家，见他趁边上人不备，往对方格子里伸出一只脚。

        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的动作悄无声息，边上那人显然还没从惊吓中回神，根本没有发现他的行为。他斗胆把另一只脚也放了进来。格子很大，站下八个人不成问题。加上他狡猾地站在格子边缘，那个玩家一愣神就忽视了。

        江流和这闯入客一样，等待事情出现转机，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看到这样的结果，江流有些诧异，为什么移动没有出现任何反应，既没有合成新的数字，也没有出现新的数字，

        明明2048的游戏是能够进行合并的。

        莫非自己猜错了，游戏不是2048？

        头顶显示屏的时间在飞速流逝。江流心想：现在不是也得是了，时间紧迫由不得他重新想。他实在想不到别的游戏来代替，没有比这更契合的游戏了。

        可是这样真的能行吗，可能性极低，猜对了不过是翻过一道小山丘，前面还有更大的艰难险阻。猜错了就要从头再来，可就现有信息、短暂的时间，如果再来可能性只会更低，他几乎看不到希望。

        江流清楚知道，他们正在进行游戏，最重要的是摸清规则，可他的思绪控制不住地发散，他的想法发生了动摇。

        这游戏和自己想的截然不同，手游、桌游、密室，自己能想到的可能性早在游戏最初就一一考虑过了，凭借自己对游戏的多年经验，还怕不能通关？

        江流原本胸有成竹。

        他的所有计划尚未付出实践就惨烈夭折，突然的空间生成，打乱他原有的设想，将它们击个粉碎。他想过无数个可能，从没有预想过这一种，现实世界根本不存在的一种可能，甚至看到都觉得荒谬。

        这是场要命的真人游戏！

        空间生成、假面小丑、红色的斑点，这种只存在于幻想世界里的东西竟然真实存在，他居然真的亲身体验过，不同于对列车的猜测，江流知道，这不是梦，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脑中闪烁过无数幻影，掉入深渊的无辜者、被水汽腐蚀得只剩空壳的陌生人、留下半截身子的大汉。江流刻意不去回想，可这些幻影源源不断地涌现，由不得他拒绝。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直面死亡的余悸至今难以忘却。

        江流不可抑制地感到害怕。

        游戏的预热期就已让无数人丧命，而他们才刚刚完成身份识别、被迫进入指定位置，未知的恐惧笼罩所有玩家。

        接下来呢，又会有多少人丧命？

        会有他吗？

        他最终的命运到底会怎样？

        和死去的玩家一样，还是，比他们更惨烈？

        无数种可能涌现，每一种都是他不愿接受的，走马观花般地一帧帧放过，画面最后竟是假面小丑的微笑，阴森诡异，如果画面会动，江流甚至能听见它咯咯咯的笑声，笑声无疑在说：欢迎你江流，和我一起感受死亡带来的快乐吧。

        江流突然萌生临阵脱逃的想法。

        他不是超人，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这种危险系数、死亡率极高的游戏，自己通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就像看到的那样，反正总有一死，为什么不找一种更舒适的死法呢？

        本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咸鱼，为什么要去充当所谓的英雄呢？

        又或者，眼前本就是一场梦魇，只有这个世界的自己死掉，现实世界中的自己才能醒来。死亡，才是自己的正确归宿。

        怯懦的灵魂发出强烈抗议：放弃吧，放弃吧。你要认清你自己，赢不了的，何必白费功夫呢。放弃吧江流。放弃吧，江流。

        我要放弃吗？

        江流的内心被蛊惑之声催化出一道裂缝，引诱着坚定之心往下跳。

        三、二、一······

        将跳未跳之际，诡计多端的系统终于发了善心：【提醒各位玩家，时间已过去两个小时，尚未有玩家发现本场游戏的设定。】

        【游戏难度越往后越高，请各位玩家珍惜宝贵的时间。】

        系统格式化的声音令江流一激灵。

        他刚刚在想什么？是再度陷入幻境之中了吗？那些消极负面的情绪突然被打开了阀门，将他的理智冲个一干二净。他甚至在为自己的退缩寻找无数个合理借口。

        长时间的低头，脖子酸胀不已，江流僵硬地抬头仰视，显示剩余时间：21：58：10。

        罕见的，透过头顶显示屏，他还看见了别的东西，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即使因缺乏运动而显得少些血色，却有一种难以掩盖的气息，年轻、充满朝气。最重要的，那是他自己，虚拟世界中真实的自己。

        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呐喊：我所见即是我。

        生存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熊熊燃烧，将他的内心灼烧地发热发烫。江流知道，他不想留在这虚拟的世界里，他有非回不可的理由：家人、朋友都在等待他的归来，他还没有好好享受人生，还有许许多多可做可为的事。

        他必须要活下去。

        青春大好，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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