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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竹马


柳宅正堂之上,七八个锦衣卫正与一伙突然闯进门来的男子对峙。

        双方皆着银纹黑袍,只不过锦衣卫身上绣的是代表李氏天子的飞鱼,而每个闯入者肩头都盘踞着一只振翅的苍鹰——那是西凉王方氏一族的家纹。

        如果王羡渔在场,定能一眼就认出,此刻逼门的正是王景坟头折花的黑衣男人,和他那些骑马的下属。

        锦衣卫们也认出了苍鹰背后的主人,其中一人拱手劝道:“小的已派人去通报小千岁,还请世子爷稍安勿躁……切莫擅闯!”

        “通报?本世子进小柳的家,何时需要人通报?”方翊剑眉一挑,解下雪披随手抛向身后的梨花黄酸枝木圈椅,动作熟练得仿佛他才是一家之主。

        “你们赶紧让他出来见我,我不就不‘擅闯’了吗”

        “这……”锦衣卫们自知撞上了全大燕最难惹的主儿,个个有口难言。

        大燕到了天琛帝李柘一代,天子式微,各家势力兴起。琅琊王氏太后一心扶植外戚,京城十万禁军全归王氏子弟掌控。出自泉城柳氏的锦万春深得皇上器重,占住了司礼监和掌印大权。兰溪谢氏凭科举起家,谢太傅作为三朝元老,是清流党的中流砥柱。

        而天水方氏,祖上四世三公,西凉王方歧手握百万铁甲雄兵,盘踞陇州、凉州一带,西临诸羌,北拒戎族,燕京城内的天子也得敬他三分。民间才有了“天琛四家,诸方最盛”的说法。

        人们常说西凉王功高盖主,有不臣之心。但方歧为人极其谨慎,近年来更是几乎不在燕京城露面,一切面圣、封赏全由嫡长子方翊代劳。

        京城百官因此有幸欣赏到这位世子爷的飞扬跋扈,用锦万春话说,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疯狗。

        “怎么了?难道在背着本世子偷人,才不敢来见?”方翊长腿一蹬,勾来把酸枝木圈椅,坐在了厅堂中央,“那他今天就别想站着走出这个门!”

        锦衣卫们更加不敢接话,弄不清这“他”指的是柳涓,还是世子爷脑补出来的那位“奸/夫”。

        他们中的多数好歹也是京城世家子弟里挑出来的精英,如今却被方翊在气势上压了一大头,只好搬出锦万春的名号壮胆:“小人不过是奉九千岁的命令,不让闲杂人等惊扰孙少爷休息。”

        “闲杂人等?”方翊轻蔑一笑,“你知道我跟小柳是什么关系吗?”

        锦衣卫不由面面相觑。锦万春见柳涓时,他们当中也有几人随童骥在场,听到了柳涓与西凉王世子“有旧”。

        但这“旧”究竟旧到了什么份上,恐怕只有他们二位自己清楚了。

        柳涓轻软的嗓音从后堂飘来:“那么敢问世子爷,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锦衣卫们赶紧为他让出一条道,像是黑色的瓦间落了一点雪。柳涓一身白衣玉带,衣襟上的白梅暗绣不夺主人的颜色,反倒更加映衬出凌寒独开的风姿。

        若不是指腹上染的那点墨渍,光凭温雅无瑕的笑容,完全看不出他刚刚因这位世子爷的到来,折断了一支兔毫笔。

        雁南归和童骥跟在柳涓身后,一个抱刀静默,一个满脸警惕地打量着人高马大的西凉轻骑。

        “尘泱!”方翊霍然起身,毫不掩饰内心的欣喜,接着柳涓的话答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方翊比柳涓高了快一个头,微微低头凑近他的脸,近乎沉醉地打量起这精美至极的物件,许久才由衷地称赞道:“你比从前更漂亮了。”

        柳涓轻咳一声,竭力维持住微笑:“世子爷,我们不是上个月才见过吗?”

        “自从离开泉城,我已经整整二十七天没有见过你了。按一日三秋来算,那可是整整八十一年哪。”方翊故意贴到他的耳畔,“如果你不是锦万春的干孙子,本世子不在的这二十七天,你早就被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柳涓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他这算是明白了,才二十七天不见,方世子病得更厉害了。

        方翊抬起头,又道:“所以我一回到天水,就向我家老爷子请命。为了你,今年的冬至宫宴本世子来定了。”

        柳涓微笑着拆穿了他的谎言:“西凉王已经五年不入中原,往年述职都由世子爷代劳。若是没有在下,今年的宫宴也是该您当场的。”

        方翊勾唇笑道:“这怎么能一样?往年和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扯一晚上废话,本世子都是当天下午到京城,第二天清晨就快马离开。正因为你在京城,我才提前三天就来了。”

        在场的锦衣卫听到这里,都认清了方翊这西凉猛将的皮子底下装着一颗情圣的心,纷纷尴尬地扭过头去。

        西凉轻骑们倒是见惯了自家世子爷发病,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一排新鲜出土的兵俑。

        柳涓却从尴尬的情话里听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方翊看似是个不讲理的纨绔,其实骨子里的谨慎比西凉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身边还有一位神秘的高人军师辅佐。每次冬至宫宴他都是当天来、次日走,怕的就是天琛四家里的其他三家,甚至孱弱的天琛帝突然发难,把他押在燕京城当质子。

        今年方翊却提前三天来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为了自己。

        难道这次的冬至宫宴上,真的会发生点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柳涓心思百转,面上却承下方翊的这番好意:“若按世子爷的算法,可是提前了九年来见在下。”

        “正是如此,”方翊很满意他的迎合,从西凉轻骑手中接过一枝花蕊间还带着雪晶的白梅,“本世子进京的路上遇到个在东郊上坟的傻帽,看这花不错,就折来送给我们尘泱。”

        柳涓:“?”

        东郊上坟的……傻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王羡渔今天好像去东郊给他叔父扫墓了?

        不会这么巧吧?

        正在犹疑接或不接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刑部侍郎王羡渔,前来拜见都察院御史。”

        方翊抬抬下巴:“哦,就是这个傻帽。”

        柳涓:“……”

        ===

        王羡渔觉得自己一定是在王景坟前犯了大忌讳,才屡屡招致天罚。

        在王氏的族茔里突然冒出来的黑衣男人甩了一身泥水不说,他都没工夫回家换衣服,连忙揣着新写完的贺表,去礼部衙门打听那位都察院御史的消息。

        果不其然,当值的官吏全都一头雾水,咬定请王羡渔写贺表一事与礼部无关。

        王羡渔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自从神秘太监的线索断了,这位出自锦万春一派的新御史便是他揪出幕后黑手的唯一机会。

        他从礼部打听到了新御史在京城的府邸。据说此人是锦万春认了亲的干孙子,恰好和他家同在一水巷。王羡渔决定以送贺表为理由,亲自上门试探一番,顺便看看对方到底是哪处洞府下凡的狐狸精,值得王太后千叮万嘱地提防。

        结果,一进宅门,王羡渔就瞧见那黑衣男人高大的背影杵在正堂中央。肩头的银纹苍鹰振翅欲出,手里还把玩着那枝从王景坟头折来的白梅花,

        而王羡渔脸上挂着通宵熬夜的黑眼圈,身上沾着马蹄溅出的泥水印,靴上还有四处奔波留下的雪渍。

        两厢比较,着实是落魄了一点。

        王羡渔斜睨着黑衣男子,强压住心头的怒气,问道:“原来兄台就是新上任的都察院御史,锦公公那儿的新贵?我受礼部衙门之托,前来敬送贺表。”

        他虽然嘴上勉强维持着客气,心底却恨不得揪住苍鹰的脖子,拎去醉仙居做烤鸭。

        都察院是要亡了吗,找了这么个混账东西来当御史?

        还有,这算哪门子狐狸精?捉妖的天兵天将还差不多。太后对他的品味到底有什么误解?

        方翊不答他的话,剑眉轻挑,目光中满是戏谑。

        “那个,王侍郎……”柳涓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从方翊身侧探出半个脑袋,小声开口道。

        王羡渔:“?”

        他与柳涓四目相对,两人距离一丈之遥,中间还隔了个疑似有病的黑衣男子,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王羡渔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语气却放软了一些:“小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柳涓瞥了眼方翊,继续道:“其实他不是都察院御史。”

        王羡渔暗自松了一口气。

        柳涓又道:“我才是新上任的御史。这里是我的家。”

        王羡渔松完气后没接上下一口,差点把自己憋死:“你姓柳,锦万春姓锦,你为什么是——”

        童骥看热闹不嫌事大,绕到王羡渔身边,故作夸张地感叹:“哇,不会真有人不知道九千岁本姓柳,进宫后才改姓了锦吧?泉城柳氏不是锦公公的血亲本家,是后来成了九千岁在外收的干家族。”

        王羡渔咬牙道:“谢谢童小旗,我现在知道了。”

        童骥笑答:“不客气,请叫我童百户。”

        王羡渔冷哼:“那你能顺便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吗?”

        不等童骥回答,方翊捻下一小朵五瓣白梅,俯身别到柳涓的鬓边,转头嚣张地笑道:“我是小柳的青梅竹马,你哪位?”

        听见“青梅竹马”四个字,柳涓嘴角微微抽搐,勾起指尖,轻抚过白梅金粉的蕊丝。

        他的眼底飞速闪过一丝阴沉的戾气,但终究没有把它取下。

        方翊炫耀般向他刻意求证了一遍:“是吧,尘泱。若本世子不是当年救了你的命,如今有的傻帽才有机会在这里赏美人。”

        柳涓颔首笑道:“不错,多谢世子爷救命之恩。”

        随后,他越过方翊的肩膀,冲王羡渔眨眨眼:“问楫兄?”

        王羡渔一个激灵。

        柳涓平时都是直呼他的大名,此时忽然与他称兄道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但他还是应道:“嗯,我在。”

        柳涓的嗓音绵软又无辜,像只初入人世,懵懂地寻求高人庇护的小狐狸:“问楫兄,三日后的冬至宫宴,你会去吗?”

        王羡渔:“哈?”

        “王侍郎?王问楫?原来你就是那个京城知名断袖——王羡渔?”

        方翊终于开始正眼看面前的傻帽,刚才还戏谑不已的眼神里,升起一点实质性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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