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争吵

“郎君，您一定累了，婢子去替您准备沐浴的衣物。”阿栖殷切道。

        陆怀之冷然：“出去。”

        真是……好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子，白白生了一张仙人似的容貌。阿栖捂着心口，恹恹退下。

        甫一打开门，守在屋外的小厮拾木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同方才一起闲聊的侍女们打了声招呼，路过阿栖时也很有礼地点头示意，那眸光骤然一缩，一副被女郎惊艳了的模样，等回过神来便立即进去了，门又被无情阖上。

        阿栖这才感觉心里稍稍好受些，情不自禁摸着脸欣慰一笑。

        这张绚丽的雪容一直以来都被掩藏起来，无人欣赏，每每只有她一人独自坐在屋内对镜自揽，也是颇为寂寞。

        方才见陆怀之好似毫无波澜的模样，她都以为是不是自个儿误判了美貌。

        一定陆五郎的眼神不大好使。

        不过，方才他有正眼瞧过她一眼么？当真就如此不近女色？

        “噗嗤，妹妹在想些什么？这样入神。”般幺斜斜依靠在廊下栏杆上，见阿栖看过来，又道：“方才我问了罗嬷嬷，妹妹才及笄呢，年龄比我小些。”

        阿栖柔柔一笑，眸子里充满了无害：“幺幺姐。”

        般幺上前轻轻揪了一下她绯红的颊畔：“妹妹生得真可人。脸怎生这般红，莫不是见着公子春心萌动了？”

        阿栖扶额，作哀伤状：“先不提我心思如何，五郎岂是那般容易被美色所惑？”无奈摊手道：“郎君眼中无我。”

        闻言，般幺笑嘻嘻搂着阿栖的腰，亲密了几分，将人一路往偏房领：“我们五郎确实不爱沾女子的身，但是那些个女郎们最喜欢往陆家凑，见郎君生得好，一个个的都迷了眼去，尤其是那个裴家的女郎，三天两头就要到我们府上来……”

        陆怀之在上元城中有许多好友，虽然他执拗着不肯入仕途，但因一身的才华，诸多郎君皆以陆家五郎为首，其中裴家郎君裴琅同陆怀之最为交好，而裴摇是裴琅的嫡亲妹妹，三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果不其然，陆怀之一回城，消息传出去后，裴摇便拉扯着哥哥来陆府探望。

        春和景明，屋舍内三人畅快交谈，屋舍外侍女煮茶，茶香袅袅。这是阿栖进陆府的第二日，没有被陆怀之丢出府。

        阿栖在廊下可以通过敞开的窗看见里头，正巧陆怀之正面对着她。

        闲来无事，阿栖饶有兴致的观赏起陆五郎的容色。

        眉若刀裁，目似点漆，生得最好的当属那一只鼻子，挺直而温润，一点儿也不突兀，与眉眼的衔接十分恰当。

        阿栖在酒肆里见过一些个样貌姣好的郎君，鼻梁高耸。但是在她看来，若是高耸地过于突兀，就破坏了一整张脸的和谐。

        陆怀之则不同，所有五官都生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是无论怎样细品都不会腻烦的长相。

        一眼惊艳，从此便入了魂。瞧那裴女郎笑得多欢快。

        阿栖的视线略微下移——

        她还在酒肆中听说，若是男子的鼻子生得好生得高，那处也定然……啧，可惜，被长衫挡住了，瞧不着。

        屋舍内，陆怀之其实并未多言，裴氏的这一对兄妹皆是活泼的性子，他们爱说，陆怀之就只管惬意品茶聆听。

        只是，舍外那道灼热的眸光着实令人不适——

        陆怀之恼羞成怒，以袖遮面。

        好不知羞耻的胡女！

        “五郎？”陆怀之怪异的举动引起裴琅的注意，他环顾四周，扫到窗外时，嘴角微张，讶然道：“媚而不俗，清丽出尘……何处来的神仙妃子？”

        “哼。”陆怀之不屑冷斥：“你眼睛瘸了吧。”

        裴琅不错眼直直盯着屋外的阿栖：“五郎知我说的是谁？”话中别有意味，你若是不知谁生得好看，怎问也不问便出口反驳呢？

        陆怀之把玩着青瓷杯，不以为然：“怎么？我上元城的女郎们还不够你看的？对一个胡人神魂颠倒，没出息。”

        “我神魂颠倒我是没出息，但你没看？”

        陆怀之扯动嘴角，方要反唇相讥，另一边的裴摇却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大力将窗阖上，发出一声巨响，舍外煮茶的侍女被吓得颤抖，手里的东西都险些砸落，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小声同阿栖道：“裴女郎还是如此鲁莽。”

        阿栖浅浅一笑：“女郎家世出众，人也生得灵动可爱，想必是家里疼宠惯了。”

        若是她也能有这般的出生，她一定比裴女郎更加跋扈，不然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出生了么？

        屋舍内的两位郎君也具是一惊，陆怀之眉头轻皱，已是不虞，到底看在裴琅的面上隐忍不发。

        果然，他还是一点儿都不喜欢同这些女郎来往。士族的女郎都过于任性，向来不管他人的感受，而庶族又不免会有些小心思，虽无碍，但他不喜，就比如外头那个。

        裴琅看了一眼陆怀之，扭头就低声训诫自家妹妹：“摇摇！不许这般无礼！”

        跪坐的女郎身姿挺拔，梳着时下最受欢迎的发髻，身着嫩粉的杂踞垂髯裙，瞧着一副可人样，面上却忿忿：“我们今日是来陆府探望，哥哥你明知怀之哥哥不喜却还要提劳什子胡女，惹怀之哥哥不高兴，你才是失了礼数。”

        忍不住瞅了陆怀之一眼，又一眼。

        陆怀之仿佛看不见女郎殷切的眼神，施施然端坐，面上冷淡得紧。

        裴摇揪紧衣角。

        裴琅见气氛如此，无奈道：“是我这眼睛不老实，嘴也不老实。”微顿，将话题转移开：“咳咳，五郎，你可知朝廷寻你遍地寻不到，被你彻底惹怒，于昨日下来禁令，要对你禁锢终身。”瞥了一眼陆五郎俊美的脸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如此，你可就再无入仕的机会了。”

        陆怀之漫不经心，懒散回应：“哦。”

        “……”两兄妹相望，具是无言以对。

        裴摇耐不住性子：“陆家子弟皆在朝中谋得了一官半职，而怀之哥哥你明明有那般好的才华，为何要屡屡拒绝？往后……往后若是娶了夫人，你……也要夫人同你一起不着调地在外游历么？”

        裴琅：“裴摇！”

        陆怀之撑头斜倚，指尖动作一僵，薄薄的眼皮凌厉掀起，盯着裴摇，眸色中的凉薄尽显，轻启绯唇：“与你何干？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教我？”

        他周身锋利的气势将裴摇吓得不轻，女郎被他的眼神刺伤，抖着唇道：“我……我……我这是为你好……”

        陆怀之扯唇冷笑：“拾木，送客。”

        阿栖蹑手蹑脚走过去靠着门偷听，廊下的侍女吓坏了，一个劲地扯她，两人正在门前闹时，就听见里头忽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声，门被人突然打开，裴摇冲出来，阿栖不防，两人撞在一处。

        裴家女郎一把推开她，斥骂了一句“小贱蹄子”后就急匆匆跑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

        身后裴琅怕妹妹出事，匆匆告辞后赶忙追了上去。

        眼前一阵兵荒马乱，阿栖扶着墙，娇柔无力，脸上哀哀戚戚：“裴女郎为何要如此辱我？”

        一侧的侍女扶着她，轻声劝解：“你不要放在心上，这院子里稍稍有点姿色的女郎都会惹得她不快，不过她往常倒是不同我们这些婢子发脾气的，火气皆是冲着公子去，今个儿倒是稀奇了……”侍女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绝世佳人的脸，喃喃道：“许是你生得太好看了……”

        原来如此，心里舒坦了。阿栖心想，那该是再多骂上几句的，只一句不足以抵消她这份沉重的美貌。

        她抹抹眼角：“那什么——姐姐如何称呼？”

        “……”

        侍女叹气：“般灵。”

        阿栖恍然大悟点点头，嗔怪看了她一眼：“原来你就是般灵，昨日遍地寻你不到。”

        般灵被这一眼瞧得心口猛跳，这胡女当真是美极。

        忽而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收拾。”

        闻言，阿栖立马站直身子，迈着小步徐缓进屋。

        屋内一地狼藉，裴女郎不知摔坏了多少东西，看得阿栖连连咋舌，陆家就没有便宜的摆件，都是银两啊。

        她小心翼翼越过瓷器碎片，下意识地寻找陆怀之的身影。陆怀之倚窗支颐，只见一脸疲倦之色，清隽不改，倒是多了一分琉璃易碎之感。他眼眸半阖，眼下略有乌色，卷翘的眼睫又盖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昨夜是没有睡好么？

        “清点一下坏了哪些物件，过会子将账单给裴府送过去，十倍赔偿！”嗓音冷彻。

        “顺便告知裴琅，往后一月不要再来陆府找我。”

        侍女们讷讷应声，般灵眼珠子一转，忍不住偷偷覆在阿栖耳际，悄声说道：“这下二夫人怕是要高兴坏了。”

        “为何？”阿栖不解。

        般灵似是喜欢极了教她：“你当然不知，我也是从二夫人院子里听说来的。二夫人呐，好似很讨厌裴女郎，每回她来小住都要不高兴，只要能找到法子拒就定然不会留下她。“般灵撇嘴，“不过我也不喜她，脾性太差。”

        阿栖娇媚轻笑，用柔软指腹点了一下般灵的唇畔。真是喜欢这张小嘴，怪不得罗嬷嬷只说找她。

        嘴碎的小侍女被这一出弄得脸热，捂着发烫的面皮害羞离远了。

        阿栖在原地踌躇一下，鼓起勇气慢慢走上前，伸出一双白嫩的柔夷，站在陆怀之身后替其按摩穴道。

        陆怀之眼睫轻颤，微微掀起一些，漆黑的瞳仁半掩，遮住眸底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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