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魏亚亚番外——影子恋歌

【我只是寂寞之中妖娆的影，因此，光明、温暖和恋慕，对我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

        我和蒋再涵的相遇，在那年的一个黑暗雨夜。

        瓢泼大雨，湿透的我狼狈不堪地奔跑在街道上，急切地寻找着我的好友魏铃铃。

        舞厅的人说她跟几个不良少年外出，至今毫无踪影。我站在大雨里，手足无措，这样担忧，几乎本能地想起了幼年里噩梦般的记忆。

        痛到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飞扬的沙土、渐渐困难的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我以为生命会终结在那一刻。幸亏魏铃铃她救了我，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对我的好，我就宁愿用自己的命去偿。

        一辆车停在了我的眼前，走下衣冠楚楚的俊朗男子，他关切地对我伸出手：“你怎么了？是迷路了吗？”

        那是我们的初次见面，我是个技巧拙劣的小贼，他是个追回失物并放我一马的善良主人。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再次见到他，觥筹交错，霓虹灯影，他和商业伙伴坐在明亮的酒店大厅里，脸上是悠闲的神情。我拎起

        裙角，踮着脚从他身边经过，他在看到我的时刻，惊讶到几乎说不出话。

        我对他微笑，为了生存，我从小就擅长用美丽蛊惑人心，妩媚一笑就足以让他失魂。

        蒋再涵开始对我有着别样的关注，经常约我一起出去玩。我也曾见过他的未婚妻，那是一个优雅到无懈可击的女子，眉眼中却有着淡淡的寂寞，时常露出思念着什么人的表情。

        后来某天，我偶然看到公园的树后，她和一名陌生男子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我几乎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对魏铃铃说：“你信不信，这样的人，一定没几天就会失恋。”

        她跟着我一起笑，只是在看向我的时候，目光里有让人说不出的东西。

        那天夜晚，魏铃铃说不舒服，让我代替她陪伴客人。而我，也没有想到，我的命运在那一刻发生了转变，甚至让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直面蒋再涵。

        我的预言戏剧化的成真，蒋再涵悲伤失恋，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最后，酒醉的他，对着我，絮絮地倾诉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的他终于酒醒，在睁眼看见我时，忽然恳切地抓住了我的手：“魏亚亚，谢谢你陪着我，之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我想起他念着未婚妻名字时，深沉哀戚的神情，二话不说摔门而去，看不见他神色复杂的脸。

        只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魏铃铃，任凭我多方寻找，她也毫无影踪。

        是蒋再涵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刻陪在我的身边，就像是一位最忠诚的守护者。我跟着他度过了一段可称得上是快乐的日子，我

        们像所有恋人一般’把臂出游，尽情玩闹，每天都是那样幸福。

        可是后来，我偶然看见他与一位漂亮的女子，在咖啡厅里会面，女子娇俏地笑着，面上有着无法掩饰的绯红。

        莫非，我是被他欺骗了吗？我想也不想地冲进了门，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之后逃也似的跑掉了。

        蒋再涵，能够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这般商界名媛，而肮脏的我，什么都不是。

        “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跟你不再有关系，蒋再涵！”我近乎霸道地宣称着，假装看不见他悲伤的脸。

        三

        你有像我这样孤独的年幼时光吗？

        在离开蒋再涵之后，我孤独地抱紧双臂，忽然，就想起了在遇到他之前，我曾被家人找到，接回家中的情景。

        我进了家门，看见一位年迈的老人对着我和蔼地微笑，旁边的妇人催促着我叫外公，而我却只是艰难地张了张嘴，空无

        一音。

        原来我的父亲早已去世，母亲大费周章地将我找回，也只是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好继承未来的一部分财产。

        我在家中仅仅住了数月有余，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家庭的温暖。大家对我客套而疏离，如同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甚至就连妈妈，在看到我时竟也是一脸厌弃的样子。

        那夜，家中莫名失火，我挣扎着跑出房间，却绊倒在楼梯上，四处都是烟，朦胧间，却恰好看见妈妈匆忙从我身边跑的身影。

        “妈妈，救救我……妈妈！”我撕心裂肺地喊着。

        漠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背影就消失在出口，徒留我

        呆在那里，凄厉的火光卷上我的身体，所有的幻想慢慢破灭。

        我一直以为我会死在那场火里，朦胧的意识里，却听到妈妈在焦急地喊叫着：“救救她吧，她是我最重要的女儿呀！”

        那真的是妈妈的声音吗？真的是对我弃而不顾的妈妈吗？

        接近大半年的时间，深度烧伤的我，被动地接受着妈妈安排的一次又一次的整容治疗，痛楚几乎铺天盖地，我咬牙忍耐着。那么虔诚地看着妈妈，既然妈妈需要我活下来，我就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在我拿到镜子的时刻，我看到了崭新的自己，眉目都让人觉得那么陌生。

        眉目之间都让人觉得这样陌生，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将我整容成这个样子，只是，我看到妈妈对着我，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趋近，紫紧地拥抱了我。我被温暖的感觉环绕着，几乎激动到浑身颤抖。

        “乖，我的好女儿，这才是我最希望的、你应该有的本来面目，妈妈最喜欢你了。”

        “我也是，最爱妈妈。”我流着泪这么说着，妈妈怔怔地看着我，又是那样恍惚的笑，仿佛透过我的脸，她在提取着谁的面容。

        我看到她的泪水，那么迅速地滑下脸颊，喃喃地喊着一个名字：“何应龙……”

        那绝对不是父亲的名字，我丝毫没有听错……我如同被狠狠打了一棒，脑海里嗡嗡作响。

        当夜，心灰意冷的我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开了家，然后，和离开了孤儿院的洛铃重逢，之后，就遇到了蒋再涵。

        四

        在我以为被蒋再涵欺骗了之后，我们之间还曾有一场最后的

        告别。

        我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在酒吧买醉的他，我俯下身，心疼地抚摸着趴在桌上睡着的他略微蹙起的眉角，他还是会因被我误解得不到原谅而萎靡不振。

        那一夜，我几乎是怀着明天就不会有太阳升起的心情紧紧拥抱着他，似乎只有身体的温暖，才能赶走心中的冰冷。凌晨时分他沉沉睡去，我轻轻吻上他的额头，然后将那枚链子，放在了他的枕边，作为最后的纪念。

        所有的黑暗、冰冷和背叛，所有的爱恋、眷顾和温暖，都不再有了，从明天开始，我要过崭新的生活。

        我刻意选择了这个偏远的小镇来上高中，却与被洛家收养的魏玲玲再次相遇，同时，也依旧逃不过儿时的劲敌——盛跃然的追踪。

        我固执地不想用家里的钱，凭借自己的外表找到了一份在酒吧内做领舞的活儿。

        也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让我一见钟情的少年——沈朝咏。

        后来才得知他与我同校，我那么快就迷恋上了他那清俊的容颜。只是，他身边陪伴着的那个青梅竹马，让人碍眼。

        那个女孩，名叫何依然，令我惊讶无比的，是她与我有着那么相似的脸，我隐约觉得这件事与我会被整容成如今的样子，或许关联着些许不可言说的缘由，只是，此事我已经无暇顾及。我是第一次这样飞蛾扑火般弄浓烈的喜欢。

        沈朝咏很快就拒绝了我的告白，我颇有几分心灰意冷，却也没有忽略他对青梅竹马的别样关注，借着同宿舍的缘由，我悄悄地翻开了何依然的日记。

        那么多“夏亭”，那么多脉脉的情愫，原来，在何依然的心中还存在着这样知心的少年，我捏着日记，只觉得无端地憎恨，

        沈朝咏，你对她的关切实在是太不值得。

        洛铃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断，我容忍的程度终于到达了一个极限。

        那天，我大醉一场，在听到洛铃对我说“沈朝咏喜欢的人是何依然”之后，所有的理智刹那间崩溃。

        我借着酒精所提升的勇气，将这件事捅到了沈朝咏的面前，也确确实实得到了他的讨厌。至于夏亭是谁，我并不知道，看着沈朝咏悲伤的眼神，我的心早已被忌妒所吞噬殆尽，伴随着无边无际弥漫而出的委屈。

        明明长得那么相像，为什么就是不肯选择我？我到底哪里输给了她？

        五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还会和蒋再涵再次见面。

        那枚链坠，是盛跃然派手下小弟从蒋再涵那里偷来的，越是不想要回忆的黑暗往事，越是被逼迫着一点一点记起来。

        公园的见面，路上的相随，我近乎无情地拒绝了蒋再涵的纠缠不休，暗暗悲叹，为什么我也是这般无赖追随，却始终无法接近心中的少年。

        母亲的忌日，我浑浑噩噩地回家拜祭，却跟盛跃然狭路相逢，被他强行关进黑暗无声的小屋，长时间失去对时间光线的感知，我终于崩溃，歇斯底里地哭出了声。

        原来我只是害怕，害怕回想起从前的日子，如此恐惧于那些暗无天日的夜晚。

        进门来的盛跃然轻蔑地看着我，嗤笑不已：“怎么样，这就是你这个叛徒，背叛你的好友洛铃的下场！”

        “什么？”

        “你舍弃了朋友，傍上了那个富家子弟蒋再涵，洛铃无所依

        靠，幸好被洛家收养……”盛跃然冷笑着，那些我所不知道的谎言，一句一句，刺耳地响起。

        “你胡说……”我喃喃地说着，所有的疑惑沿着这个思路顺起了一条线。

        我被洛铃……陷害了？欺骗了？这是我空白的大脑里唯一剩下的声音。

        我强忍住对此事的疑惑，造访了“天使福利院”，年老的院长费力地回想着，终于一拍脑袋：“对，那天洛家来收养孩子，铃铃她赶回来了，我当时还在想，时常跟她在一起的你怎么不回来……”

        根据院长提供的日期和洛家的领养手续证明，我终于对应起记忆里某个夜晚，醉酒的蒋再涵，絮絮的私语，和灼热的拥抱。

        那一刻我不住地战栗，怎么也无法驱除从心底弥漫出的那份

        凉意。

        六

        怀着报复的心，有关洛铃的黑暗历史就被我一点一点收集在手里。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我苦笑，我们明明都是有着不堪经历的孩子，却还不屈不挠地想要接近那样干净温柔的少年，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几天前我们曾短暂会面，自身难保的洛铃仍旧一脸无辜地对我说着：“我和沈朝咏，只是好朋友呀，我没有告白，他当然也就没法拒绝我，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我几乎怒发冲冠，无暇体察她语气里的无奈和伤感。

        我不爱沈朝咏了。在将一切都揭露在他的面前时，就注定了我的输局，这样航脏的我没有权利再去爱他。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的复仇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何依然被误伤失明，洛铃崩溃自尽，可我的心底除了伤感，竟无他物。

        轻轻展开似乎还浸染着血迹的那封遗书，上面只有三个字：

        我盯了很久，淡淡地微笑，伸手点起一根烟，将纸条靠近火柴烧掉。

        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仅仅靠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就像不可能只凭一句“后悔”就逆转曾经的过往。

        我仰望着夜空，想起了曾经的洛铃，娇小的女孩，一副天真的样子，怯怯地躲在我的身后，望向我时有着那样单纯无辜的笑容。

        寒冷的冬日，福利院中冰冷的大通铺，被冻得缩手缩脚的我难以人眠，她半梦半醒中伸手过来，将我的手揣进了她的怀里。

        我坚信那个时候的她心底对我还存有善意，哪怕仅有一点小小的温暖，经历这么多年，我都无法忘记。

        只是从什么时候，命运脱轨了呢？我们为了世俗的东西和任性的喜欢，分道扬镳，鲜明对立。

        泪水静静地滴落了下来，我都没有注意。

        七

        我偶然返回家中，却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

        “何依然，怎么是你？”

        随着盛跃然的不断追究，身世渐渐揭露在大家眼前，我的母亲对她的姐夫，也就是何依然的父亲，有着这样背德的喜欢，甚至不惜将体内流淌着肮脏血液的我整容成何依然的模样，如同幻想着跟那个不能喜欢的人爱的结晶。

        记忆如同次第咬合的齿轮，再次重叠在一起，我终于发狂一般地扑向了何依然，我不要再做替身。

        我是魏亚亚，是独立的我自己，我不要如同影子一般，投射着任何人的身姿得以生存。

        如果何依然可以消失就好了，那个时候的我，恶毒地诅咒着。

        在沈朝咏的阻拦拉扯下，我们滚下天台，身子忽然变得好空……

        听说人在临死之前，头脑中会走马灯一般浮现曾经的经历，身边是急速的风声，我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种种。

        大雨中的蒋再涵对着我伸出援手，在他递过来的毛巾上有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他将一枚戒指套上我的中指，和我最重要的链子同一款式，他微笑着说希望他也能够成为我重要的人。

        我们在游乐园中尽情玩乐，他将我抱上旋转木马，对准我的笑靥按下快门。

        我在说分手时，他哀伤的眼神似乎还在昨天，那么清晰。

        我们太过于年轻，太过于任性，总是不知该如何珍视爱我们的人，无视身边的温暖，孜孜不倦地去追寻另一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拥抱。

        为什么要到这么晚这么晚，我才终于懂得这个重要的道理。

        灵魂仿佛脱离，轻轻地吻上了坠地的身体，轻笑着道一声：

        “晚安，世界……晚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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