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相认

【你与我的挂念，总是不够长久。】

        沈朝咏的妈妈？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时，我才想起了沈医生曾经对我说的，有关沈朝咏妈妈的事情。

        因为患了传染病而被薄情的丈夫无情舍弃的女子，被好心的沈医生收留，到后来互生情愫，两人组成新的家庭。她却在刚生下沈朝咏不久，就再次不管不顾地回到了婚姻不幸的前夫身边，从此杳无音信。

        从小没有见过妈妈的沈朝咏，是怎样背负着欠缺成长为如今连笑容都如此温暖的少年，我就连想象都觉得心疼。

        “那么，沈朝咏，阿姨她……”我小心翼翼地问，这时，却听到了沈医生喊他搬东西的声音。

        “依然，我先去帮爸爸的忙，一会儿回来告诉你啊！”沈朝咏对我说着，“嗒嗒嗒”地跑了出去。

        我独自发了一会儿呆，摸过钟表确认现在的时间，六点半，看来已经是早上，我穿上拖鞋摸出了卧室的门。

        只是，我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屋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又让人觉得隐约熟悉。

        我一路摸索着走到门口的鞋柜处时，意外地踢到了一双鞋子。

        我蹲下身来摸索，高跟细带子的凉鞋，无比新潮的款式。我模糊记得，似乎曾见过这样的鞋子正蹬在某个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人的脚上。

        这时，我听到了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吓得一个机灵。沈医生和沈朝咏现在正在外面的诊所里忙碌着，那么，家里的另一个人会是谁？

        我大着胆子摸了过去，手放在浴室的门把上，轻轻一拧，很意外的，门就这样被打开。

        “哟！又见面了，小姑娘。”里面的那个人关闭花洒，对我打着招呼。

        而我听出来人，吃惊到几乎一政跌倒在门口——凌岚京！

        “凌姐？”我不敢置信地喊着，“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我在这儿的原因该从哪里说起呢？”她笑着，低低地说，我能察觉她的目光一直扎在我身上，就像是在仔细地研究着什么，只是稍后，她就善解人意地打消了我的疑虑，“对了，昨天帮你换下衣服的人是我，所以你不用担心。”

        “哦。”我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想要问她的问题太多，一时全憋在嗓子眼里。

        “昨天是我捡到了沈朝咏。”她似乎巳经洗完，边擦身边对我说着，“他被几个小混混袭击了，晕倒在我们公司旁边的小巷里。”

        “什么？”我惊呼出声，被袭击？被谁？他为什么没有对我提及？果然，他还是怕我太担心，刻意隐瞒了这件事吗？

        “放心吧，他的伤势倒是不重，看起来就是单纯地被打晕了，不过，我也不能见晕不救，更何况，我对沈朝咏也早已……”

        话语就在这里停顿了，似乎是要故意引起我的紧张和好奇。

        我确实在不安地等着她说下去，而凌岚京似乎看够了我急迫的样子，笑了笑就换了话题。

        “那个孩子在一醒过来的时候，身体还那么虚弱，首先想起的却还是你，冒着大雨就跑到原地方去找你，在发现你不在后几乎急到要报警，是我劝他先回家来看看，才没有将事情复杂化。不过你想想，暴雨里我一个女子，要再回去自然是不方便，所以就在这里住下来了，懂了吗？”

        “回去不方便，那么住在这里就方便了吗？”即使确确实实地感动于她口中沈朝咏对我的在意，我还是颇有些不忿，忍不住冲口而出。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以为我会和沈朝咏住在一起吗？”她调侃地笑出了声。

        我顿时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说话间，她巳经换好了衣服，走到我的身边来：“你用浴室吧，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你，不用的。”我本能地回绝她的好意。

        她站在我对面，一直盯着我，那种不安的感觉几乎让我芒刺在背。这时，我听到她轻轻地问了我一句：“我对你说过的，如果你喜欢沈朝咏，就永远不要拖累他。”

        “嗯，我知道。”我忍耐地说着，“但是，凌姐……”

        她打断了我的话，意味深长地笑了：“但是，我后来才发现，我唯一重要的沈朝咏，他对你是认真的。”

        说着，她径直走出了浴室，还为我细心地关好了门。

        我靠着墙壁站了很久很久，对着浴室里的镜子，觉得面庞发热。在听到刚才那句话后，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上，该是怎样一副又欣喜又感伤般五味杂陈的神情。

        轻轻伸手，点住镜面，刚才的热气已经在镜面上形成一层模

        糊的蒸汽。我缓缓地微笑，凭借着感觉移动了手指，用错乱的笔画写下了一行字：“我对沈朝咏，也是真心的呢。”

        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偷偷表达我的心意，接下来我到浴室里间去洗澡，隔着一层帘布，“啪”的一声门又被打开，似乎是忘了什么东西的凌岚京又走了进来。

        我听得清她取东西的脚步，在镜面前蓦然停顿，站了很久很久。

        凌岚京，她是喜欢沈朝咏吗？可是，为什么她会带着怀念和怅然地口气说出：“我对沈朝咏……”

        自从失去了光明之后，我极度可悲地发现，自己失去了仅存的安全感，是那么容易就担忧唯一的依靠沈朝咏将我抛弃。心中刚刚冲出这个念头，我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就急切地穿上衣服冲出了门：

        “凌姐，你对沈朝咏，到底……”

        凌岚京正坐在客厅里，她将手中的报纸合上，沉吟了一会儿，轻轻地笑出了声：“沈朝咏吗，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这一句话将我震惊得彻底回不过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时，我听到沈医生和沈朝咏走进屋子的脚步声。而凌岚京也站了起来，面对着他们慢慢地开了口。

        “沈医生，真的谢谢您曾经照顾了我的母亲，而且很抱歉，任性的她伤害了您和沈朝咏那么久。”凌岚京的语调那么平静，但对我来说，却依旧没有缓解我对这件事的震惊。

        “等等，你说什么？”我不相信地喃喃着，“凌姐，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你的母亲？就是沈朝咏的母亲？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吗？”

        “嗯，我昨天也是这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朝咏，他也受到了很大打击。我来到这个小镇，进入这家娱乐公司不久就认出了

        朝咏，他的眉眼同我的母亲如出一辙。”她轻言慢语地说着。

        “是的，是很像。”我想，此刻的沈医生一定也在凝视着凌岚京的脸庞，他低声说着，似乎正沉浸在回忆里，“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出现的人是你，而不是她。”

        凌岚京叹了一口气，恳切地说着，“沈医生，朝咏，我的母亲在因病去世之前，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她始终对不起两个人，可是喜欢这种事，任何人都很难克制。沈医生你对她有恩，而她却一意孤行地离开了你们。她说一定要让我找到你们，努力让朝咏过得好，然后替她说一句：‘对不起’。”

        我感觉到一旁的沈朝咏静静地牵起了我的手，十指紧扣，有些微的颤抖。

        我不动声色地回握了过去，试图给他些许勇气。

        我能够体味到他心中的难过，一直照顾提拔着自己的星探，竟然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母亲的消息，却原来巳经生死两隔。

        “原来，她早就已经……”沈医生喃喃地说着，声音里巳经带了哽咽。

        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忘记她，那个无助的女子，这个家庭重要的一分子。他想要的绝对不仅仅是一句道歉，只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以后，我会尽力照顾你们的……”些微的衣衫摩擦的响动，凌岚京对着他们两人郑重地鞠躬，为早亡的母亲恳切地道着歉。

        我终于明白了凌岚京为何对沈朝咏格外关注，为何会不惜一切想要将他推至星途，为何会在平日对他多加照顾。一半相同的血缘，相遇乃至相认的瞬间，或许冥冥命运中早已决定，这份彼此的牵连。

        “凌姐。”沈朝咏的声音也已经带上了浓浓的鼻音，“我想……去墓地，看看她……好吗？”

        “嗯，我想她会高兴的。”

        那个下午，他们三人相约前往沈朝咏母亲的墓前拜祭。我一个人坐在窗前晒着太阳，慢慢想着一些事情。

        沈朝咏，他终于可以见到自己妈妈的模样，哪怕现在的她再也不可能抱抱他、安慰他，甚至亲口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想着想着，我的心里也不由得难过了起来。

        他们两人回来得很晚，沈医生一进门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我听得见他怅然的叹息，而沈朝咏做完晚饭，为沈医生送去一份后就来到了我的房里。

        “沈朝咏？你回来了？今天……怎么样？”

        “依然……”沈朝咏的声音沉沉的，他忽然走近我身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坐在床沿，而他正站在我的身前。我犹豫地伸手，抱紧了他的背脊，我听到他叹息般地说着：“依然，你可以理解吗？”

        我在他的怀抱中没有动，只是温顺地仰头等着他说下去。

        “依然，我今天去了她的墓前，看到了妈妈的照片，我的眉眼同她真的很相似……而且，之前我和凌姐接触了那么多次，长相的相似却从未看出来……”

        “阿姨一定是个漂亮的人……”我模糊地猜想着。

        “嗯，是的，很漂亮！可是我对她真的没有太多感觉，看着照片上微笑着的白净妇人，叫她妈妈，心里一直是空荡荡的，谈不上多怀念也谈不上多感伤。”

        有灼热的泪水滴在了我的脸上，我慢慢伸手试探着为他拭去泪水。

        “依然，我想，我是恨她的吧！为什么在我那么小的时候，

        就扔下我不管不顾只为了夺回自己的爱情？为什么让我从小经历和别人不一样的家庭？为什么让我被所有小孩子看不起……爸爸对我说能够原谅她，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怨恨远大于对她的原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脆弱的沈朝咏，曾经那个无论何时何事都会站在我身前保护我的小小少年，原来也会难过，也会受伤。他抱紧了我，隐忍地呜咽着，泪水带着滚烫的温度灼伤了我的脸颊。

        “依然，你说，妈妈有我这样的儿子，她也会失望的吧。”

        到最后，我感觉到沈朝咏心底的自责铺天盖地，几乎就要将他淹没。

        “不会的，阿姨她即使是离开了你，也一定是记挂着你、爱着你的。”我攀上他的脖颈，安慰地亲吻上他的脸颊，“不然，她不会这么多年过去后，还会想要让凌姐四处寻找你，想要向你说一句道歉……即使，她并没有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你也要感谢她给予了你生命，甚至，我也这么感恩……能够让我遇上这样温柔的沈朝咏。”

        “依然……”他终于渐渐释怀，感动地揉了一把我的长发。

        那个夜里，我们两个孤单的小孩紧紧拥抱互相取暖，就像是那么久那么久的从前，两朵共生花一样。

        这件事过后，凌岚京来沈医生的诊所很频繁，有时帮着打扫卫生，有时帮着照顾病人。更多的时候，是帮着我做很多很多事，日复一日，我在跟她的交流中终于放下从前的误解和芥蒂，成为了最好的姐妹。

        凌岚京，她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姐姐，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关照。

        那天下午，沈朝咏去学校上课，我在家中无所事事，拿着一

        块柔软的布仔细地擦拭着家中的茶几等物品。

        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作响，而我顺手就接起了电话：

        那边是凌岚京的声音，却似乎带了几分焦躁：“朝咏，你在吗？那天袭击你的混混，我已经査到了，名字是……盛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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