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选择

【太阳西沉，月亮升起，爱情与憎恶，我们无从选择。】

        我怔怔地握着话筒，脑海中浮现了那天，蒋再涵在小河边认真地说着话，被拒绝后又挂上了戏谑的笑容。

        他说：“依然，我觉得你给我心中的震动比魏亚亚还要大。”

        蒋再涵，他一定不知道在没有见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属于我的世界似乎片片崩毁成瓦砾，眼睛也看不见了，也不再是那个和魏亚亚有着相似面貌的女孩子。

        “依然，你在听吗？依然？”话筒里的话终于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在。”我应答着，想了又想，还是狠下心回绝了他，“蒋再涵，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也不要问我在哪里，好吗？最近我不想见人，谁也不想见。”

        “我听说了你的事，依然，你的眼睛……”他的声音沉沉的，包含着心疼的意味。

        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我伸手轻轻盖在眼睛上，没有说话，难受的感觉这么清晰地从心底涌了上来。

        “依然，就算你不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也有办法知道的。我现在只想问一句话，你愿意慢慢接受我吗？”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挂掉了电话。

        蒋再涵，他既然有办法得知这里的联系方式，就一定有办法知道我所在的处所。我并不想和他有再多的交集，也始终认为他对我只是出于错误的移情作用。

        可是，我在听到刚才蒋再涵那句话的时候，心底突兀浮现的居然是凌岚京对我说的那句：“如果你喜欢沈朝咏，就永远都不要拖累他。”

        我的心底有片刻动摇了。

        回过神来的我抱住胳膊，只感觉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一桶冷水，浑身都泛起冰冷的感觉。

        我是真的害怕，害怕自己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牵挂和无谓的牺牲，义无反顾地离开沈朝咏。

        我的这番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预料到的事情就这样悄然提早发生。

        那天沈医生要出门去拜访老友，特意嘱咐我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我听话地点了点头，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等待着沈朝咏放学归家。

        坐了一会儿太过于无聊，我的手慢慢地摸索上身边的那块钟表，表盖已经被沈朝咏揭了下来，平日里我只需小心摸索指针的长短和方位，就足以知晓现在的时刻。

        下午四点，我默念着，四十四分左右，倒真是个不太吉利的时间，就在此刻，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是沈医生又忘记带钥匙了吗？我摸索着墙壁，抓住栏杆试探着走下楼梯，来到门边打开了门。

        意外地，我被一股大力强硬地拖进了屋里，还来不及惊讶喊叫，来人就紧紧地抱住了我，几乎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太过于清淡的古龙水味道，太过于熟悉的强硬行事，太过于

        灼热的怀抱，绝对不会有错……

        “蒋再涵！”我失声惊叫。

        “依然，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语气里，是懊悔，是颓然，也是心酸。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了错觉，这名男子当真是为了寻找我、担心我而夜不能寐。

        “你放开我！”我挣扎着，闯进别人家里抱住女孩子不放这种事，从哪儿想都是不合时宜的，正是因为我看不见，更加加剧了我心中的惶恐。

        他将手掌轻轻地盖在了我眼前，温柔的举动带了几分心痛的意味，他松开我，却又很快抓住了我的手，一迭声地说：“依然，对不起，那天你离开以后我就因为工作上的事，去了邻省半个月，结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

        “你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我忍耐地说，“你这些殷勤理应献给魏亚亚，而不是我。”

        “依然，之前是我一直没能认清自己的心，人确实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我现在觉得好的人是你，这段时间里，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很难过，但是有人陪着，这就是我不管跌倒多少次都可以爬起来继续前进的缘故。我想起沈朝咏的脸庞，用力地将手抽了出来：“别再说这种话了，你快点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没想到用力过大，一时失去平衡，我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撞倒了桌上的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有着清脆的声响。

        我担心是沈医生的那些药剂，惊慌地伸手去摸索，指尖一阵疼痛，细小的玻璃已经深深地扎了进去。

        “痛！”我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而蒋再涵比我更快地抓起了我的手，仔细地拔掉了玻璃渣。

        “放开我！”我喊着。蒋再涵却将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口气是那样认真，“依然，跟我走吧！”

        “什么？”我不敢置信。

        “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去接受更好的治疗，给你更好的物质生活，绝对不会因为你眼睛看不见就让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我会对你好的，所以，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我呆呆地听他说着一连串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为蒋再涵感到深切的可悲。而他见我不出声，更紧地拉了我的手，几乎就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强行带走。

        我又痛又急，努力地想拽回自己的手臂，拼命地大声呼喊着：“不要，你松开我，我不会跟你走的……沈朝咏！沈朝咏！”

        “放开他！”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响之后，沈朝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蒋再涵被推了一个趔趄，可是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请你离开，依然现在不想见到你，她也不会跟你走的。”沈朝咏对蒋再涵说着，一眼就看见了我流血的手指，急忙找出创可贴来为我止血。

        蒋再涵轻蔑地笑了起来：“小少年，有时候守护这种事并不是你在她身边就可以的，也不一定你在这儿，她就会更幸福。”

        “你在胡说什么！”我打断他的话，“蒋再涵，我对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么，这次就让这个男孩来选择好了。”他拉起我另一只手，几乎是咄咄逼人地对沈朝咏说。

        “选择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两个人之间，手分别被他们握在掌心。

        “你看看你这里，破旧的诊所、简陋的床铺、清贫的生活，你真的相信能够带给她幸福？”蒋再涵不屑地说着，“可是，如果依然和我在一起的话……”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沈朝咏沉默地咬紧了下唇。

        “她会接受更好的治疗，我也会有更多时间陪伴她，不管是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我都可以给她更多的关爱。也许正是你们太年少，才会相信‘喜欢’之类的童话，等到你们未来长大，短衣少食时，你还敢说会带给依然幸福吗？”

        “会给的……”我听见沈朝咏一字一顿地说着，言语之间是毫不退缩的倔强。

        “她的眼睛还是有复明的希望的，虽然很少，对不对？”蒋再涵话锋一转，又落到了我的这里。

        沈朝咏握住我的手轻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几乎可以分辨出他内心激烈的挣扎，而蒋再涵，不动声色地继续加上砝码。

        “如果跟你在一起，依照你的条件，她可能就这么失明一辈子，但是如果和我在一起，我会用全部力量帮助她治好眼睛……你想一下吧……”

        心脏，就在那个时候，怦怦地跳得飞快，沈朝咏，你会怎么选择呢？你会为了那些理由将我拱手让人吗？就像我在听到这些的时候，脑海中会浮现不能拖累你的那个理由。

        有的时候，爱情太过于盲目和忘我，是一件残忍的事，不惜以分离为代价，含着眼泪口口声声地说：“这是为了对方好，我知道的，我不能够太自私。”而让两人去承受那种刻骨的思念和痛苦，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这样是对那个人好”的愿望，无情地舍弃了对方，这才是真正的、最大的自私。

        可是，我在这一刻，心中清明如镜。沈朝咏，对不起，就算说我是个累赘也好，我还是想要留在你的身边，没有你的日子，

        我不敢想象。在我十七岁的生命里，你占据了那么多的位置，别的人没有这个资格。

        那么，沈朝咏，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还是说你会为了我的未来选择退出吗？不要！我不要这样——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沈朝咏抓着我的手在慢慢松开，那抹熟悉的温暖几乎就要离我而去。

        “沈朝咏！”我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不要——”

        就在这一刻，沈朝咏不容置疑地抓紧了我的手，他对蒋再涵毫不退让地说着：“虽然我很感谢阁下的好意，但是不好意思，我不会把依然让给你的。”

        “为什么？”蒋再涵似笑非笑地问。

        “因为，她没有我的话会不习惯的，我也不习惯她离开我身边，我以后会慢慢努力，成长成优秀的人再想办法去医好她的眼睛。若是我单单因为现在身无长物，就把她让给你，那到了我可以拥有一切的时候，我会后悔而死！”

        我怔怔地听着沈朝咏的话，鼻子一酸，泪水就滚落了出来。蒋再涵似乎是带着赞赏意味的，轻轻鼓起了掌，我听到他缓步走出，随后就是关门的声音。

        我扑进了沈朝咏的怀抱，久久不愿放开，他微笑地抚摸着我的长发，我是如此依恋着他温暖的怀抱。

        沈朝咏，谢谢你！没有舍弃我……

        夜晚的时候，沈朝咏敲响了我的房门：“依然，你的东西都给你运过来了，我帮你整理到屋里好吗？”

        我摸索着开了门，他走进来，有重物放在地上的声音。

        “你住校时用的东西，我都拿回来了，怕你不用这些会不习惯。”

        我伸过手去摸着，意外的，却在最上方摸到了一本硬壳笔记

        本，拿到手里摩挲，封面有熟悉的纹路，而纸张的清香一如往昔。

        “我的日记本？”我有些惊讶地问，一页页慢慢地摸过去，那些曾被魏亚亚撕毁，扔得满地飞扬的纸张，早已被沈朝咏细心地一页页粘贴起来，恢复成了如今的模样。

        “嗯。”

        我想起了那时的事情，忍不住低低地说着：“对不起，沈朝咏，夏亭的事……”

        他将手指按在了我的唇上，阻止了我再说下去。沈朝咏温柔的笑意，在我耳边听得清明：

        “依然，我不会再介意那个。”

        我不由得觉得有些难堪：“抱歉，我以前一直不知道。”

        “安心，依然。”沈朝咏拉起了我的手，两人的小指勾缠在了一起，“我们约好吧，以后，我会代替‘夏亭’，一直陪伴着你的。”

        我坚信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满天星光温柔地倾洒在我们身上。

        简单的誓约，却像是永久的诺言。

        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我自己，对我微笑，然后消散在了空中，毫无影踪。

        现在巳不需要依靠幻影寻求坚强，不管何时都会有重要的人在身旁。

        我终于知道，在告别夏亭的那一刻，我也真正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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