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雨天

【我向着你伸出手去，妄图触及夏花之上的痕。】

        那天，我打着伞去了沈朝咏拍广告的地方，等到半夜。

        那是一栋高耸的大厦，上面挂着娱乐公司的大大招牌，楼的周边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华丽到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以为我会在夜里十二点之前遇到他。是的，只要是十二点之前，只要还是今天，只要我能够遇到他，只要能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而且我一定要向他道歉，再也不会遮掩自己的心意，再也不会漠视他对我的好。

        雨点稀一阵紧一阵，强风时不时夹裹着水滴打在我的身上。我咬着牙撑着伞，脚下的鞋子已经湿透，心里默默地数着所剩的时间。

        时间一秒一秒地减少，我一直等一直等，街上的人流车辆渐渐稀少，最后归于一片静寂，手表的指针温柔地“咔”一声到达

        终点。

        十二点到了，我却依旧没有见到沈朝咏。

        如同那个灰姑娘的童话，随着十二点的到来，狠狠地打碎了所有卑微的希望、所有虚假的美好。

        我再也撑不住自己，浑身颤抖地蹲了下去，抱住双臂试图温暖自己的身体。

        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抬头看去，眼前是那个时髦美丽的女人。她撑着伞，手里拿着一大堆零食和罐装咖啡，她径直蹲下仔细地打量着狼狈的我。

        我勉强冲她微笑了一下。

        她注意到了我的校服：“来找沈朝咏的？”

        我被冻得牙关咯咯有声，一时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她叹了口气，将一杯还带着温度的咖啡递到了我的手里：“那个孩子的工作还没有忙完，你先回去吧！”

        我不知所措地握紧了咖啡：“谢谢……”

        “这个给你。”她又向我递来一张名片，就“嗒嗒嗒”地走进了楼里，背影优雅美丽。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借着灯光看着手中的名片，娱乐公司首级主管，凌岚京。

        或许是因为受了凉，我第二天就发起了烧，只好支撑着回家，去沈医生的诊所里打吊针。

        很久没见沈医生了，他还是那样温和地微笑着，体贴地面对着每一个病人。清闲的时候，总会拿着一本厚厚的医学典籍进修，温文尔雅的男子，沈朝咏身上的优点尽数是来自他的遗传。

        我坐在病床上，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沈医生说自从儿子上了高中并且住校之后，很久没有回家来了，一是学习太忙，二是父子之间的温情总是显得太过于奢侈。最近听说他接拍广告的事，虽然很高兴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报酬，但还是会担心他工作和学习是否能够把握均衡。

        “依然，说起来，我也确实不知道我们家朝咏在想什么，现

        在的孩子，唉……”沈医生说着，忽然别有深意地看着我，“依然，你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少还相互了解。”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沈医生，即使是青梅竹马，现在我也依旧感觉我和沈朝咏之间很遥远。

        “朝咏他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从小到大都太过于认真。”沈医生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再说，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

        太容易受伤，总是固执地抓住曾经最为珍惜的东西，而一旦和现实碰撞之后，则会茫然失措，沈朝咏单纯认真到让人心疼。

        “那么，沈朝咏的母亲也是因病过世的吗？”我好奇地询

        问着。

        沈医生沉默了，我回过神来，急忙道歉：“对不起，沈医生……”

        “不。”他忽然笑起来，“依然，你误会了，沈朝咏的妈妈不是过世，是走了。”

        我呆在了那里，听着沈医生说起那段回忆。

        那年他是个穷困潦倒的赤脚医生，借着几家亲戚的钱才勉强开了个诊所度日，却遇见了因为得了传染性疾病而被送来这里治疗的漂亮女人。他悉心照顾，尽心尽力，后来女子因为疾病被狠心的丈夫抛弃，他收留了病愈的她，一来二去渐生情愫，就这么组成了一个家。只是，她的心依旧在前夫那里，即使是后来有了沈朝咏，在偶然听说了曾经的丈夫婚姻不幸后，还是舍弃了这个家去寻找从前的爱人。

        至此，不知所终。

        沈医生颇有几分无奈地笑着：“朝咏还小的时候，总是拽着我问：‘妈妈哪去了？她为什么不要我了？’那个时候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长大了一点，他再也不问了，我们父子也就

        这么过下去，我教育着他说：‘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就要自己亲手去保护’，他好像也真的一直这么做了。”

        我不知不觉地感到心疼，为着幼年受过太多艰难的沈朝咏。被母亲抛弃，心里不知道有着怎样痛楚的暗影。我们是那样相似的孩子，肩并肩、手牵手，一起度过那段荒芜的年少，就像紧密依靠的两生花一样。

        沈医生也觉察到这些往事太过于沉重，故作轻松地问起我的学校生活，我应答着他的询问，话题就这样悄悄转移。

        临近黄昏，我也打完了吊针，正准备回去，沈医生却忽然叫住了我：

        “依然，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我问过你夏亭是谁。”

        我一怔，确实想起了那段往事。

        “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夏亭是谁了吗？”沈医生神情复杂

        地问。

        我的头又开始痛，有几个片段的回忆闪现在脑海里，却无力回答，只好不停地摇头。

        “依然。”沈医生的目光怜悯温良，“早点正视现实吧，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你很可能会变成‘那个’。”

        “那个”是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是看到了沈医生的桌上有着厚重的医学典籍摊开在那里。

        告别了沈医生，我回到了学校。理应是晚自习的时间，我急匆匆地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却忽然听到一班发出一声齐齐的欢呼。

        我好奇地趴在玻璃上探头望去，却看见沈朝咏和洛铃被同学们围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洛铃脸红红的正在大声地反驳着，而沈朝咏面对着同学们的追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我一眼就看得出，那不是他发自内心的笑。

        “到底怎么了？”我顺手拉住了刚出门的一个一班女生问。

        “啊，你是别班的吧，哈哈哈哈！没有口福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班的洛铃在月底过生日，她说请我们全班同学都去饭店吃饭庆祝，还加了一句说是为了庆祝沈朝咏成为未来新星呢。啧啧啧，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女生羡慕却佯装鄙薄地说着。

        “全班同学？都去？”我觉得有点不可置信，一个班至少也有五十多人，真的没关系吗？

        “哎哟，当然都去，你看你不知道了吧，别看洛铃平时挺低调的，确实家大业大啊，是富家小姐来着啊！”

        我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富小姐和洛铃，这两个词感觉是那样的不搭。

        只是，我非常介意那件事。因为工作忙碌而没有在我身边为我庆祝生日的沈朝咏，当真会去陪伴洛铃吗？

        这时，洛铃走了出来，她见到我，微笑地挽住我，然后亲昵地说：“我月底生日，依然你也来吧！”

        可我分明看得出她眸中的轻视和微笑里的挑衅，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我想要亲眼见到答案才能死心。沈朝咏，你是不是会觉得洛铃比我更加重要。

        我很快就看到了沈朝咏拍的新广告——铺满沙砾的空旷天台，旁边有着一眼望下去显得逼仄阴暗的楼梯，天边翻卷着厚重的乌云，仿佛预示着暴风雨倏然而至，整个环境带着森冷而抑郁的质感。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款式简约的牛仔裤，一副冷酷而淡漠的神情，在风中飞扬的不羁的头发，略微颓废和散漫的样子，和那个氛围无比协调。

        大家都说，这样萧瑟的感觉让沈朝咏拍出来，显得格外扣人

        心弦。而相较现在服饰的花样层出，一身简单却合身的打扮，就足以诠释独特的自我。

        他也真的变得更忙，工作接踵而至，甚至连同班同学都见不到他几面。

        那天傍晚，在学校食堂，我终于找到了和他搭话的机会，跑了过去，期期艾艾地说：“沈朝咏，谢谢你那天送给我的生曰礼物！”

        他的口气却淡淡地：“没什么，那只不过是小时候的约定罢了。”

        我“嗯”了一声，还想和他说什么时，洛铃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乖巧得让人不忍拒绝地说：“沈朝咏，帮我打饭好不好，那边人好多，我们分头行动啦！”

        我掉头就走，心里如同条件反射般地刺痛了起来。

        沈朝咏，你说你只是为了完成小时候那个将星空送给我的约定。只是，毁约的人却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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