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鹤子

当我再次睁开眼，我看到榻榻米上跪坐，衣服华贵的女人温和的看着我。

        她眉眼很和善，像紫色的花，我张嘴想问她，看没看到我的妈妈，睡了这么久，我很想她，她是不是又哭了？

        可我一开口就是哭泣的声音，是婴儿的声音，声音很有力气，感觉我很健康。

        高傲的女人几乎瞬间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哭泣的我，我被哭声呆住了。

        转生了，可为什么会有记忆呢？

        这是神明的心疼，还是神明因为我责怪他，给我的惩罚呢。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感觉不到快乐，我嘴里一片苦涩。

        那……我的父母怎么样了呢？

        这个世界里的孩子会在神社里呆到七岁，这样才能够回家，我的……就称她是我的母亲吧。

        她也在神社里，她有与生俱来骄傲的性子，而这样的性子需要足够的家境去支持。

        可是……她偏偏什么都没有。

        她不漂亮，却很矫健，她拥有很好的身体，生下来的我，漂亮又健康。

        我在神社的七年里，一天不落的祈祷，祈祷我曾经的父母有了另一个孩子，健康的妹妹，来寄托对我的思念。

        虽然我看不到他们的相处，但用心的祈祷后，会让我觉得心安。

        「千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是因为父亲要来接你了吗？」

        这个妈妈对我很温柔，对待别人就像是竖起尖刺的刺猬，我很喜欢和她交谈，当然，我的学习能力非常差，经常被在神社里学习的孩子叫做傻子。

        我也不介意，只要我能活着，艰难的活下去，被叫做傻子又有什么呢？

        「妈妈，我们一定要回去吗？」

        我在医院呆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我上辈子看见的只有那扇小窗子，七年时间也在神社里磋磨过去。

        神社对于我来说就像医院病房里的那扇窗子每天呈现出的景色。

        千篇一律让人反胃想吐。

        「好啦，小千乐，我们先过生日，我的宝贝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呢。」

        鹤子小姐似乎没想到年仅七岁的我会对外面那么向往，她目光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把我装了进去，让我心脏狂跳。

        我现在是她的女儿，我应该为她祈祷。

        我为曾经的父母祈祷七年，七岁到十四岁，也应该为鹤子小姐祈祷。

        神社的人看到了我，会给我糖果，并且温和的和我说生辰快乐。

        神社里的人很温柔，他们似乎觉得他们就是神明的化身，也是距离神明最近的人。

        没有活计时，我含着糖果，靠着神社中央那一棵大大的樱树，翻看着一本书，觉得困倦，就在樱花中睡过去。

        因为落花季的缘故，我被樱花完全盖住，弄的几个神社里的人都慌乱得拿着扫帚，想把我这么一座樱花瓣堆起的小山扫掉。

        看到樱花下面是我，大家都笑出了声。

        我嘴唇抿了抿，也露出一个笑容，我看书想明白一件事，我没有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所以才会如此憎恨神明让我带着记忆转生的事情。

        我想要和解，却发现这种事并不容易。

        因为我接受教育能力不强，很多人想一想的事，在我这，我需要反复咀嚼。

        这是我生病太久，说几句话就会多想，逐渐脆弱的缘故。

        为了对得起这个健康的身体，我每天早上都会在风中狂奔，迎着飘落逝去的花，我仿佛是自由的鸟儿化身。

        快活两个字已经不能描述我的心情。

        神社的主人在一旁，与鹤子小姐交谈，不知说了什么让鹤子小姐冲我笑，她笑容温软，母亲的光辉让她的小性子也不见了。

        我放缓脚步，听见她说。

        「千乐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她是快乐的源泉，我快乐的源泉。」

        对我来说，这几乎比我爱你三个字更让我心脏震颤厉害，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随着奔跑，我的眼泪狂涌而出。

        鹤子小姐。

        妈妈。

        我敢说，在医院里，没人觉得我是快乐的源泉，他们不嫌弃病弱的我，还愿意对我抱以善意，我就感动的泪水不住。

        可是……

        终于有一天，有个性子高傲的母亲对我说，我是快乐的源泉，我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泪水湿了脸庞，哭的酣畅淋漓，却从未有比这一天更快活。

        随着七岁的生辰那天过去，在半个月后，我那位一直不出面的父亲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表情严肃，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鹤子小姐点了点头。

        「松正，我希望你保护好她。」

        鹤子小姐攥紧的手，她嘴唇颤颤，伏在我的耳边轻声道，「千乐，你要快乐，一直都快乐，不要回头，要一直往前走。」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看着鹤子小姐明显难过的表情，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对鹤子小姐笑。

        也许是因为对曾经父母的罪恶感，我总是对鹤子小姐很冷酷，可她大大咧咧，半点儿不介意我的淡漠伤人。

        无论回去会面对什么，我都不会怕了。

        「我爱你，谢谢您，妈妈。」

        鹤子小姐眼眶一红，泪水湿了脸，她不是很好看的模样，哭的样子也很难看，但我半点不会嫌弃。

        作为母亲，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跟着父亲回家，鹤子小姐一直嘱咐我，不要太出头，不要得罪别人，能让则让。

        看着鹤子小姐担忧的神情，我觉得这可能是鹤子小姐反抗的结果，再也没有别人承担她的压力，只能在神社里呆着。

        「父亲，妈妈，她做错了什么吗？」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无辜，看见武士男人的表情软化，心里松了口气。

        然后我听见他说，「她拿你和我做要求，永远不回家乡。」

        原来是这样啊。

        我心里怔然，父亲在看我，似乎想看到我对鹤子小姐的抵触，可惜半点没有。

        在我病房生活之中，我一直幻想父母会因为没有希望，昂贵的花销，医生的阻挠而放弃我。

        可……他们没有放弃我。

        他们爱我，鹤子小姐爱我。

        我要比所有人都要爱我自己。

        所以，我不想放弃我自己。

        回到偌大的京城，松正先生虽然很有钱，也是一群人的得力助手，但他显然没有鹤子小姐表达感情的能力那么丰富。

        在我七岁到十四岁，我送给父亲很多很多精心准备的礼物，他连一句喜欢都不会说。

        当我十四岁生日那天，我停止了为鹤子小姐祈祷的举动，而是专心致志为自己祈祷。

        或许我的记性不算好，或许对别人体贴，对自己总会粗心大意，有时候会忘记，后来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

        不过，在这个时代，脆弱的女性需要被家族守护的时代，即便我不脆弱，我也不敢出类拔萃。

        因为很多人都眼馋父亲的位置，他们想要父亲的东西，就只能从我这里下手。

        但我表现的平平无奇，除却容貌，我的谈吐，学识，刀剑几乎都是垃圾。

        所以，那些人见了我，总会用一副无奈又可怜的表情，对我说，「太可惜了，都怪您的母亲，一定要把你带到神社里去，否则您一定学识渊博。」

        他们似乎无法改变父母需要结契的想法，只好竭尽全力的讨好我，我的态度稍微变化一点，都会被他们看的一清二楚。

        然后，根据我的情绪改变话语。

        起初，我觉得松正先生很正直，他的正直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有人也会喜欢他的正直——和他一样的人。

        十四岁生辰过后，我收到了鹤子小姐的信，她在信中写着，我的宝贝千乐，我很想念你。

        我把信件放在心口，滚烫的血液流动，让我的脸红扑扑的，眼里的狂喜几乎压不住。

        松正先生看到我这个样子，眸光闪了闪，给我留下了很甜的饼。

        侍女目送主人的离开，将我扶正，温和的笑着。

        「主人很喜欢千乐小姐呢，正认真给您选择未婚夫呢。」

        我听闻这话，心里的快乐也散了一些，眼里的光芒微微暗淡。

        被父亲安排的人生。

        我看见侍女似乎咬了咬舌尖，又开口道，「千乐小姐想看看未婚夫的人选吗？就在对面的房子，他身体不太好，一直不出门。」

        我本来还在难过人生被安排，正寡淡之时，听见侍女的话。

        身体不太好，那肯定不是简单的发热，也不是什么好治的病症。

        我明明未见其人，便不可思议的对他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感，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忽然能理解那些认为我缠绵病榻可怜的人们心理，他们只是站在距离我不近不远，自认为能理解我的痛楚。

        「真可怜啊。」

        可谁需要这份不感同身受的怜悯呢，我那位未婚夫之一恐怕也不需要，并且对这种感情深恶痛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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