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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晏翎为避人耳目,于是选择从偏门入府。眼下临近宵禁,须得尽早与郑冗换回身份,将他互送回去才是。

        偏门离琼华苑甚远,晏翎未服丸药,这会儿依旧发虚发冷,走走歇歇,十分吃力。

        辛乐之跟在他身后无可奈何地摇头:“我说背你吧,你又不肯,不背你吧,看你难受成这样实在是令人揪心。世事易变,唯有你的倔脾气一成不变。”

        晏翎靠在一株树干上歇气,面色苍白如纸:“这是王府,你我现在身份特殊,背背搂搂的成何体统。”

        “我做妾时也不见你和我背背搂搂啊?”

        晏翎别过头不去看他,歇息片刻后继续前行。

        再穿过几座小院便是琼华苑了,届时只需服一粒药丸自会有所好转。晏翎在心里这般宽慰自己,蜷在袖中的十指早已冻得痛麻不堪。

        平日里这边的院落异常冷清,每日除晨间洒扫的侍婢外鲜少有人来此,是故晏翎也不必担忧与旁人撞见,遂卸下心防,匆忙前行。

        然而刚入东面的第三间院落时,明月清晖映照下,一道玄色身影正翻过高墙往里面跳,其动作之笨拙,与武将出身的柳家丝毫不挂钩。

        ……他怎会在此?

        或许是忆起那副躯壳之下另有他魂,晏翎很快就镇定下来,更何况现在自己还顶着郑冗的样貌,还是不与他打照面为好。

        如此一想,晏翎当即加快了步伐,佯装没瞧见那人似的,径自往琼华苑而去。

        但很快,柳长风的声音自后方传来:“郑大人?”

        晏翎只当自己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柳长风迅速赶上,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么晚了,郑大人怎么还在王府啊?莫非王爷在这众多空院中藏了位美人,如今身怀六甲,特请郑大人入夜后偷偷为其效脉?”

        晏翎皱了皱眉,偏过头看向他。

        柳长风略显讶异地叹了一声:“真叫我猜中了?郑大人夜间行动,难不成王爷怕我这位正妻吃醋,偷偷打掉那孩儿不成?”

        他越说越离谱,晏翎忍了又忍才没开口训斥他,倒是跟在后面的辛乐之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侯爷真是机敏过人啊。”

        柳长风冲他嘿嘿一笑,又回过头看向晏翎:“郑大人,那娇妾是何模样?样貌可比得过梦苑那位?”

        晏翎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恰逢寒气在肺腑游转,忧神之下气息不稳,双膝一软便跌倒在地。

        然而落地之前,有一双手稳稳地扶在了他的腰间,耳畔的调笑声不复,转而变成了略显急切的忧虑:“二郎,你还好吗?”

        晏翎心下一惊,面上却镇定自若,忙将他推开,用郑冗的语气说道:“小侯爷认错人了。”

        柳长风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又贴了过来:“二郎的兰香别人无法仿制,二郎的腰别人也难以拥有。”

        晏翎这才发现他的手还贴着自己的腰,恼怒之下,当即用手肘击在他的胸膛,强行分出几寸距离来。

        辛乐之见身份被柳长风识破,也不再藏着掖着,于是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开溜:“郑大人那边还等着呢,我先行一步,你俩慢慢来。”

        夜色如墨,凉意入骨。饶是身上裹着斗篷,晏翎也止不住地发抖,眼下拖得太久了,若不尽早服药,恐怕又得晕厥过去。

        可是他的体力已经渐渐透支,哪怕琼华苑近在咫尺,也难再行寸步。

        柳长风不再调侃,委身蹲在他跟前:“我背你。”

        晏翎没有迟疑,双臂搭上他的肩,顿觉身体腾空,侵入胸口的寒风被眼前的身躯抵挡在外,五脏六腑内乱窜的寒气似乎也在这一刻平息下来。

        柳长风的步伐稳健,即便是背着与他身量等高的男子也不觉吃力,不出片刻便回到了琼华苑。

        这一路上两人俱是沉默以对,晏翎未过问柳长风为何翻墙入府,后者亦未打探他的行踪,彼此间仿佛知根知底,却又似陌路相逢,互不搅扰。

        入内殿后,秦遇立马迎了上来,见揭掉易容的晏翎面色苍白口唇发绀,忙从柜中翻出一只青玉小瓶,急切地倒出一粒赤色药丸呈上:“殿下快把药吃了。”

        晏翎将药丸含在舌下,待那层壳衣化掉,苦涩味立时溢满齿间,本该俊朗的面容此刻却皱成了一团,其状甚是可笑。

        柳长风忍不住打趣:“二郎如此怕苦却又不喜甜食,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晏翎轻飘飘地看向他,眸底寒芒乍现,一如新婚之夜两人初见时那般。

        柳长风虽爱逗他,却也是个识时务者,眼下见他杀气沸腾,遂不再招惹:“二郎傍晚走得急,连晚膳都没动一下,我担心你回来饿肚子,就烤了一只蜜汁酥皮乳鸽,并两条孜然烤鱼——二郎不如赏个脸,尝尝我的手艺罢。”

        进宫一事的确是突发奇想,晏翎仗着辛乐之有一手天衣无缝的易容术,这才起了探望四弟的念头,眼下已是亥正,腹肚空空、饥肠辘辘,仅听到“酥皮乳鸽”四个字便开始泛馋。

        但他不说。

        许是从他脸上瞧出了端倪,柳长风知趣地没有点破,只紧抿双唇笑而不语,转头对秦遇道:“传膳。”

        桌上的镂花炭炉火力正旺,将铜盘里的油水烤得滋滋作响。柳长风用小食嵌夹着鱼身轻轻翻了个面,露出了酥黄的鱼腹。铺在盘底的芋瓜、豆芽菜、魔芋、腐竹等辅菜均已烤出了香味,和着鱼肉的气息,入口爽脆鲜香。

        另一只方形玉碟中盛放的则是热气腾腾的烤乳鸽,鸽皮表面因刷了蜜汁的缘故,在文火烘烤下皮脆焦黄,却又恰到好处地锁住了内里肉质的鲜嫩,致使皮酥肉滑,口味甚佳。

        除此之外,那盏矮胖肥圆的汤盅里还盛装着玲珑珠玉羹,是以山楂干、桂圆肉、莲米熬制而成,出锅时撒些应季的桃蕊,可起消食之效。

        柳长风撕下一块酥香饱满的鸽胸肉夹进晏翎的食碟里,又将剔了刺的鱼肉盛给他:“二郎尝尝,若觉得好吃,我明日再去池子里捞两条烤给你吃。”

        晏翎吃着鸽肉,没有答话。很快,对方又念叨起来:“可惜了,你们这儿没有辣椒,只能加些孜然花椒胡椒芥末等来增味。”

        虽然已经知道这副肉身里寄居着另一个魂魄,但晏翎还是被他的厨艺给震撼了,此时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何为‘辣椒’?”

        “似你这般的就是‘辣椒’。”——又辣又娇。当然了,后面这句柳长风没胆量说出口。

        即使没明白他话中之意,但晏翎还是听出了几丝戏谑的味道,旋即敛眼,不再看他。

        不多时,辛乐之推门而入,闻着满屋鲜香,高声叹道:“你俩背着我吃独食呢!”

        柳长风冲他招了招手:“有你的份儿,别嚷嚷。”

        晏翎忍不住抬眼看向柳长风,总觉得他对辛乐之的态度十分微妙,细细品来,仿佛讨好的意图居多。

        不过此人行事乖张,且他又非前世那位负心之人,是以晏翎对此并未上心,待辛乐之吃下几口肉后才问道:“郑大人走了?”

        辛乐之两腮包得圆鼓鼓的,答话时含糊不清:“嗯,塔闷被卧仪容成小丝的亚子松肘乐,丁不灰嚷仁其衣。”

        ——他们被我易容成小厮的样子送走了,定不会让人起疑。

        虽然没一个字读准,但晏翎还是勉强听懂了:“你吃慢些,不够的话让他再给你做。”

        柳长风脸色一垮:“二郎你这就偏大心了,哪有正室为当妾的服务的?可不兴宠妾灭妻这一套啊!”

        晏翎:“……”

        奉安宫。

        每年春闱前后,太后娘娘的失眠症便要发作,严重时彻夜难眠,即使每日灌了汤药亦难奏效。

        此刻已至子时,奉安宫内依旧灯火通明,当值的宫婢内侍等俱静候在外殿,以便太后随时召唤。

        夜深露中、寒气侵袭,但内殿里却春色绵浓,地龙腾发的热气在殿中漫开,将空气中的旖旎肆意扩大。

        肖安动作轻柔地为怀中之人按揉太阳穴,听她发出舒服的吟哼声时不禁笑道:“太后这样,臣怕按耐不住,又想来一次了。”

        太后倚在他精壮坚实、肌肉发达的胸膛上低声斥道:“哀家上了年纪,经不得你再折腾了。”

        肖安低头,在她发上落下一吻,哑声道:“太后风华正茂,与二八女子无异。”

        虽知他的话不甚真诚,但太后却十分受用,当下合上眼眸,任由他按弄着眉心,只用疲惫不堪的语调问道:“这几日都不见你来探望哀家,陛下那可是有要事绊身?”

        按揉穴位的手指微微顿住,很快又恢复如常:“完颜太子尚未离去,且春闱刚过,陛下镇日里忧劳国事,臣哪敢有别的念想。”

        “忧劳国事?”太后嗤笑一声,“哀家的儿子是何品性哀家心里清楚,这些年若非哀家和刘相,他的皇位早叫人夺了去,哪里还能躲在后宫偷欢,还让你替他打马虎眼?”

        肖安笑道:“陛下尚未及冠,娘娘莫要对陛下太过苛责。”

        太后叹息道:“古来贤帝年少有为,偏偏絮泊难以扶持。哀家每每难眠之时便在思索,当年是否做错了……”

        肖安停下按揉的动作,转而将怀中软玉搂紧:“娘娘勿要多心,春来虫鸟复出,难免让人燥虑。这些畜牲虫兽扰了娘娘安寝,臣明日便派人将其铲除殆尽。”

        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心狠手辣的话,太后听着尤觉舒坦,便将被褥往上拉了几寸:“承槿那边如何了?”

        “每日用药吊着,虽不见好,却也不至于病情加重。”

        “老二呢,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肖安笑道:“淮安王最近歇在王府,他的府内我们插不进暗线,无从得知。”

        闻言,太后眉梢微拧,不由叹息一声:“到底是当过太子的,心防极重。今次他交权,也不知是何意图……”

        殿中的安神香气息撩人,与朱红纱帐中翻涌的春意交叠融合,愈发催人欲念。

        许是肖安的按揉起了效,太后这会儿眼皮打架,强撑睡意吐出了最后的疑问:“今年的新科状元入职了吗?”

        “入礼部,承郎中一职。”

        太后顿时睡意全无:“往年状元都是入职翰林院,承七品官职,如今怎就入了礼部,还是个正六品的郎中?哀家听说这位状元郎本该是二甲榜眼,后来为何被擢升成了状元?”

        肖安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张清冷如月的面容,半晌后应道:“许是他有别的才情吸引了陛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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