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石岳溪

云山。

　　暗影司。

　　一别大半年之久，石柔又再度回到了这个地方。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也没了当初的闲情逸致、新鲜好奇，而是面色沉郁，气魄冷凝，堂而皇之地走到了暗影司中的另一个“凌霄金殿”——光明殿中最上方、最中央的象征了最高权力与地位的宽大座椅上。

　　就在石柔踏上光明王椅所在的台阶上时，整座大殿陡然间大放光明！

　　原本坐在大殿两旁椅中正商议事情的众长老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径自踏上最高台阶、来到光明王椅边的石柔。而石柔身后的座椅旁边，正是直立在那里、仿若俯瞰众生的天机衍。

　　“你！”

　　“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敢走到那张椅子的身前？”

　　长老们接连发问，目中怒气攀升。

　　“我？”

　　“不是你们拉我回来的吗？”

　　“我不仅走上来，而且还会坐下。”

　　说罢，石柔真的坐在了那张宽大的暗金色的椅子上。

　　“你？！”

　　众长老惊怒，只差没有出手将石柔拉下来，而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石柔身边的天机衍面色平和，仿佛默认了这一幕。

　　天机衍呵呵一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温和、慈爱的神色，抱拳对座椅上的石柔行礼道：“恭迎司宗大人回山。”

　　一时间，大殿皆惊！

　　全场皆静！

　　什、什么意思？大祭司大人这是承认了那个小丫头的身份地位了？可是之前，那丫头不是已经拒绝了暗影司宗之位了么？她怎么突然又回来夺位了？难道之前的只是做戏给他们看而已？

　　长老们惊疑地看着殿上那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唯有二长老长叹一声：看来这位石柔姑娘是知道了门中发生的事情，却无力以一己之力改变，才偷偷回到云山，想要借云山之力了……只可惜，那位大人所犯下的罪业，即使是云山，也不能保之啊……

　　“不用客气了，把乾坤龙戒交给我。”石柔却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而是平静的理所当然地道。

　　天机衍目光微闪：“这个嘛……天机很想知道，司宗大人拿了乾坤龙戒，准备做什么呢？”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

　　“放肆！”其中一名形容枯槁的长老怒喝，“你怎么敢这么对大祭司大人说话？！”

　　“放肆的是你，你怎么敢与本司宗如此说话？”石柔的语气十分平淡。

　　可正是因为万分平淡，才令人感到心寒。

　　“你！”那长老一滞，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石柔，与他当初所见的那名认真而俏丽的少女有了许多不同。

　　“既然司宗大人无法告知您的意图，那么天机也无法将之交给您。”天机衍依旧恭敬地道。

　　可那份恭敬之中，到底有多少真意……

　　“呵。”石柔忽然笑出声，“既然你不准将它交给我，又何必把我拉进来，我现在很……”

　　然而，石柔话为说完，另一个沉稳中隐含怒气的声音却打断了她。

　　“柔儿让你交出来，你不肯，那么本君让你交，又如何呢？”

　　伴随着这句话的，一个高大的明黄袍子的身影，显现出来。

　　那道身影甫一出现，整个大殿上的所有人都只觉膝头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这道身影，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又或者是在做梦，可这个仅仅不过是一道身影的人，却有强大到令所有人都低下头颅的无匹威压、无双气魄！

　　天机衍则呆呆地看着石柔身边的那道身影，浑身颤抖不止，喉头堵塞，想要发出声音，牙齿却不停地打颤；想要凑近看得更真切一些，身体却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哪怕是一步都迈不出去。

　　“玄……玄……司……司……”天机衍的牙齿已经咬出了血，却因为激动而恐慌，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看着他这副模样，玄德道君长叹一声：“老朋友啊老朋友，一别六千年，别来无恙。”

　　……

　　凌霄派。

　　主峰乾坤峰。

　　凌霄金殿之外。

　　群雄围聚。

　　一百零八位洞玄境高手以及七位大成境道君，摆出了惊天杀阵。

　　而大阵之中，唯有两人，一是朝阳峰峰主石岳溪，二是盛名满天下的鸿蒙派最强道君，青鸾道君！

　　其实若说是名满天下，朝阳峰主石岳溪自然也是不遑多让，只可惜他的名声只能够与“恐怖”、“杀戮”、“无情”、“阴狠”这样的词挂钩。

　　青鸾道君与石岳溪二人背对着，一人持箫，一人执剑，以凛然气魄、无上道法应对万千修士！

　　然而，即使这二人真的够强，可是在凌霄派、沧澜派以及一众名门大派联手的攻击之下，依然不免挂彩，身上衣衫凌乱，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满衣襟。

　　不过即便如此，二人也还未言败！！！

　　“青鸾，今日拖累你了。”石岳溪冷冷道，冰冷的眸子环视四方，目光所到之处，群雄退避。

　　因为谁都不知道，石岳溪下一剑斩的人会是谁。

　　到目前为止，戮战已过三日，冲得太快死在石岳溪手下的洞玄境高手不计其数，就连大成境道君都有两位，一人出自凌霄派，另一人出自沧澜派。

　　也正是因此，石岳溪与在场之人，结下了绝对不可解的仇恨。必定要你死我活，才可方休！！

　　“呵呵，这话我爱听，难得从你石岳溪的口中说出，真是让人浑身都充满了劲头，可以继续再大战个三天三夜了。”青鸾道君一身青袍被血染成了紫色，此刻却还谈笑风生，尽显大能高手的风范。

　　石岳溪目中震动，这位老朋友，是他此生唯一的至交好友，即使在他修妖的事实已经被公之于众，老友却依然不离不弃，与他并肩作战至此。

　　修妖……石岳溪从不后悔修妖一事，因为在他踏入大成境、感悟天道的那个刹那，他就明白，就算继续修行下去，达到了传说中的大成境圆满境，也不可能飞升天道。

　　只是对于修妖一事，石岳溪一直以为自己这件事做得隐秘之极，怎么会被顾剑锋那个老东西发觉的？还故意大摆盛宴，广开门庭，请了各路修士一同上山，就为了对他摆出这个杀局。

　　而且沧澜派……

　　若是他今日不死，定要叫沧澜派根基尽毁！！！

　　余光看到老友冷厉杀伐之色，青鸾道君在心中长叹：“老朋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是为人太过刚正冷直，才总是让人误解。”

　　“误解？哼，本君在意吗？”

　　虽然这么说，石岳溪却担忧好友的境况，继续拖下去，二人的伤势只会加重，若是让他此生唯一的好友也……

　　他石岳溪不是矫情推诿之人，但也承了老友的这份人情，所以绝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

　　而且，果然当初把柔儿托付给老友，是正确的决定……

　　想起此时还不知身处何处的石柔，石岳溪只觉胸中一涩，他的柔儿，他的宝……

　　“石岳溪——！！！你还不快束手就擒——？！！！”晴空之上，一个身着玄色龙纹袍的男子高悬于空，厉声大喝。

　　“顾剑锋，鬼叫什么，要不是你跑得快，早就将你斩于剑下。”石岳溪瞥了他一眼，漠然道。

　　“一派胡言！”掌门顾剑锋面色狰狞，已经将石岳溪看成一个死人，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石岳溪就算插翅也难飞。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鸿蒙派的青鸾道君会鲁莽到即使明知石岳溪修妖，竟然还站在他那边，导致整个鸿蒙派都并未出手，使得他对石岳溪的封杀力度大打折扣。

　　真是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青鸾道君！

　　不过就算如此，石岳溪也离死不远了。

　　掌门顾剑锋死死盯着杀阵之中，明明身受重伤却依旧用冰冷而轻蔑地目光俯瞰众生的男子。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石岳溪这样，令他恨到了骨子里。

　　在数百年前，他是一名洞玄境高手，而石岳溪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时，那小子就敢跟自己叫板，处处跟自己作对，甚至还敢勾引早就被师门给他定下的道侣，令他难堪至极！

　　可谁叫那小子当年号称凌霄派最强天才，更有一个如山岳般强悍的师傅，使得自己对他根本无从下手。

　　数百年后，在他终于等到那小子的师傅寿满坐化之时，他也已经成为了凌霄派现任掌门人，但依旧不敢直接出手击杀那小子，而是徐徐图之，认命他们乾坤峰的一位道君坐镇朝阳峰，成为下一任的峰主，并且布下必杀之局，只要他敢回来找茬，就一定不会让他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然而可恨的是，那小子竟然不仅胆敢以洞玄境圆满境的修为回来了，还胆大包天地直接挑衅他认命的那位道君，并且临战晋入大成境，将那位道君斩于剑下，断他一臂！可恨！可恨！！！

　　然而最可恨的是，昔年他想尽办法讨好才终于娶进门的沧澜派掌门人的女儿，若雨仙子，竟然在替他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就飘然离去，最后竟然是死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由这个混账东西带着他妻子的尸首回到山门，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这样一个人竟然成为了朝阳峰主，数百年与他相对，叫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痛？！

　　这种切骨的痛恨，唯有将之千刀万剐才能消弭！唯有将他的神魂抽取出来，折磨千年万年才能解恨！！

　　哈哈，偏偏就是这个人的女儿，竟然在他一手布置好的凌霄天斗会上，打败了他的孙子，将他辛苦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踩在脚下。

　　哈哈，好啊，好啊，今日一定要让这对父女一同死在这里！

　　想到此，掌门顾剑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笑道：“石岳溪，你一定想不到今天吧？可惜是你自己要找死，你若是安安稳稳做我派的朝阳峰主，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可你偏偏要去修妖！殊不知道妖不两立！五千年前妖修从西域倾巢而出，大举进攻我修真世界，整个修真世界从上至下，同气连枝，一同抗敌，这才将他们打退，可也伤筋动骨，五千年才将元气养回来！”

　　“我辈道修有多痛恨妖修，难道你不知道？哈，可你偏偏要去修妖，你这个妖人，竟然甘愿做妖族的走狗，蓄意潜伏至我凌霄派，窃取无上道法，今日一定要将你诛杀在此！如此方能祭奠数千年前为了诛杀邪魔而死的先贤！！！”

　　“好！好……”掌门说得慷慨激昂，顿时激起了一片叫好声。

　　“石岳溪，你也有今天？！想当年你斩杀我师兄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也会落得如此境地吧？今日必定要斩杀你这个妖人！”一名沧澜派的修士高声骂道。

　　“邪魔歪道，我等必而诛之！我师妹就是死在你手上，你一定不记得了吧？你这个邪魔，妖人，杀人无数！怎么可能会记得你剑下的亡魂？！”另一名龙阳宗的长老骂道，“今日必取你的狗命！！！”

　　“你杀了我师父，今天休想活着离开！”

　　“杀！杀！杀！杀——！……”

　　陡然间，喊杀声传遍了整个乾坤峰，震得整座山峰都在颤抖，密林里的异兽都躲起来，蛰伏不出。

　　石岳溪漠然扫过一眼，清冷而淡然：“打不过就开始打嘴仗了，真是可悲。”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极为清晰。

　　一瞬间，整座山头全都寂静。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望着杀阵之中的男子，难以想象，明明已经是必死之局，他哪里来的这样挑衅众人的胆量？哪里来的如此冷厉决绝的气魄？他不知道自己会死吗？还是他真的已经不怕死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谩骂声更是汹涌如潮水，向阵中之人泼洒过去。

　　然而身处杀阵里的石岳溪却是无奈地叹口气：“要打就打，真是麻烦。”

　　与他背对的青鸾道君苦笑不得：“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真是……只有我知道，你所杀之人，皆是该杀！”

　　“哼，死了也改不了。”

　　青鸾道君一顿，说道：“你死不了。”

　　“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死。”石岳溪傲然道。

　　看着即使被群雄围攻，也依旧泰然处之的石岳溪，掌门顾剑锋只觉额角突跳，刺眼之极。这个家伙永远都不会低下那高傲的头颅，永远都是如此的漫不经心，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记得当年他暴怒地问石岳溪，他的妻子若雨仙子是怎么死的，可无论他怎么纠缠，石岳溪都只是冷冷回了一句：“我怎知？不关我事，我到之时，她已经死了。”

　　掌门的怒气终于攀上高峰，甚至牵连到周遭那些对石岳溪不停喝骂却不出手的各派修士！那些家伙，不过是被石岳溪雷厉风行的作风给杀得胆寒了而已，可若是他们不动手，那他请他们来，又有什么意义？！

　　若不是为了避免关门截杀石岳溪，可能会让凌霄派受到重创，他又怎么会费尽心力布下现在这样一个局，请沧澜派出动至宝“照妖镜”来引发石岳溪体内潜藏的妖力，鼓动群修来杀之？！

　　可这些人现在却打定主意看热闹，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掌门冷冷一笑，神念一动，忽然在山中发现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儿的踪影。

　　青城回来了？那么说，石柔也该回来了？！

　　好，真是好啊！青城做的不错，竟然在这个时候将石柔那个臭丫头给带了回来。那丫头人呢？！

　　就在掌门肆无忌惮地动用神念扫射山峰之时，他却忽然发现，祁山、岑雁飞、岳珊珊都已经归山，虽然身处不同的地方，却还是回山了的，唯有石柔不见踪影。

　　难道说被那臭丫头发觉了？还是祁山、岑雁飞那两个小子透露了什么？

　　哼，石柔那个臭丫头完全承袭了她爹那无良的作风，专会勾引异性，为自己所用。若真是那两个臭小子坏了他的事……

　　不过，知道石柔可能回来这件事，已经够了。

　　掌门计上心头，忽然大手一挥，澎湃的灵力扩散开来，阻挡了那些谩骂之声。

　　在众修士疑惑的目光之中，掌门凌空负手而立，一反常态地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地说道：“石岳溪，你想不到吧？你的女儿石柔已经回来了，现在就在我乾坤峰中。”

　　嘶！

　　即使石岳溪什么举动也没有，众修士也能感觉到，整个场中，温度骤降，一股凛冽的寒意，自石岳溪的身上散发出来，让在场不少修士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乖乖，这家伙不愧是最强剑修，都大战了三天三夜，还有如此威势！”众修士心中骇然道。

　　“不过石柔回来了？是那个据说在凌霄天斗会上打败了凌霄派掌门之孙的石柔？”

　　“可不就是。爹牛，女儿也厉害啊。只是不知道这个女娃娃是不是也修妖了，要是她也修妖了嘛……哼哼，那就有戏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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