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赵小姐，这是子谦没能履行的约定，迟来了十一年，希望你能收下。”

        温父埂咽着递出礼盒，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赵望男双手接过，低沉的说了几句谢谢。

        “大笨六年前身体不好去世了，二傻和三呆虽然年龄大了还是很健康，每天都吃的很多。”温母还是温柔的继续说着，“赵小姐，感谢你能和我们见面，听我说完这些话。”

        “不是，该说谢谢的是我。还有很抱歉我没能……”赵望男很抱歉自己没能想起当年的约定。

        那时她好像等了很久，期待温子谦能给她送照片。可是一连等了很久，再也没见过温子谦出现在工业区，她以为对方只是自己这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客气了一下，她却自作多情的当了真。

        后来她就离开了工厂，去了别的工业园，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温母摇摇头，轻拍赵望男的手示意她不用说出来。

        “前段时间子谦说，找到了你，我们都很替他高兴。他呀还背着他爸和我说想准备礼物向你表白，成功后想让我们来见见你，说我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确实。我和他爸爸在远处远远看见你，就很喜欢。你很坚强勇敢，独立自主，也非常有思想主见。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造化弄人，一切成空。

        赵望男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间过去太久，她也不理解温子谦多年来的感情。

        真的会有人对一面之缘的陌路人心心念念十几年吗？这太荒谬了，她不敢相信。

        温母取下手腕上一只湖水绿的玉镯，展开赵望男的手心，将镯子放在上面。

        “阿姨，你这是……”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祖上都传女不传男的。我只有子谦一个孩子，本来是想给儿媳的。哪想没机会了，就给赵小姐你，也当是了却我的心愿吧。”

        “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真的不能。”赵望男连忙把镯子还回温母手中，连连拒绝。

        “收下吧，权当是为了了却我们的心愿。”

        “收下吧。”一直沉默着没说几句话的温父也开了口。

        看着温父温母含着眼泪的双眼，赵望男最终停止了推脱，由着温母将手镯亲自给她带戴上。

        温母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滴滴滑落。举着赵望男戴上了玉镯的纤细手腕，放在桌子上方的灯光下，细细观摩。

        澄净透彻，没有一丝杂质。

        “真好看。”

        温父温母走了，赵望男也回了自己的在临海的蜗居。

        白色礼盒放在桌上，没有打开。

        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份礼物。

        太沉重了。

        温子谦和他的父母都是好人，他们表达的情感太过深重，赵望男没有经历过，也不懂。

        深夜躺在床上的赵望男，睁大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完全不觉得刺眼。

        从回家开始，她就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躺着。

        侧头看了一眼虽然已经清理过但还是有星星点点粉色痕迹的污渍的礼盒。

        ——那是温子谦的血吧。

        赵望男终于下定决心，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冰箱拿了两瓶白酒，打开瓶盖，咕咚咕咚的灌下。把空瓶随手一扔，打开了白色礼盒。

        礼盒中，有一本小小的相册，一个木制相框还有一封牛皮纸外壳的信函。

        在酒精的鼓舞下，赵望男先看了相框。是温子谦失约的照片。照片已经泛黄，但是还能清晰的看到她抱着三只可爱的猫咪。

        接着打开相册，相册里是三只猫每隔一段时间的日常记录。记录的很详细，二傻生病了，三只一起绝育了，大笨去世了，三呆偷跑出温子谦去找了很久才在小区的乱石堆下发现它。

        「它可能是想妈妈了。」

        温子谦这样写道。

        每一张照片，温子谦都贴了便签记录，时间，地点，猫猫们干了什么。

        详细到赵望男都感觉自己也加入到了养育它们的过程。

        最后她打开了那封信。

        看完了所有物品，赵望男就仰头倒在床上，睁着眼睛流泪，无声的哭泣。

        不停的流泪，直到眼中干涩，什么都流不出来。

        “tmd。”赵往南低低的骂着

        酒精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大脑和意志，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只是脑海中一遍遍播放着13年来的人生。

        “我他妈的为什么这么差劲，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就这样流着泪自言自语。

        13年，整整13年，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做，没有从贫穷的小镇中救出母亲。

        还在心底深处卑劣的安慰自己，是母亲不愿意离开。

        可是母亲真的不想离开吗？

        没读过多少书的母亲依然对外界抱有美好的幻想，所以母亲挣扎着把她送出了泥潭。

        这么多年来，她怎么从来没有察觉到母亲最深处的悲鸣和呐喊。

        现在母亲死了后，她带着一捧骨灰选了最好的墓地，用了最好的墓碑又有什么用？

        斯人已去，她做的再好，不过也是给自己内心留下一份开脱而已。

        对于温子谦，她不理解他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她没爱过人，也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

        整整人生29年，她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交心的朋友，没有做出成功的事业。什么都没有留下，留下的只有一次次逃避，得过且过的浪费每一天。

        她自私的活着，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该死的人是我才对。

        看着白天温母给她留下的玉镯，赵望男觉得自己配不上。

        她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自己，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最卑劣自私的人。

        赵望男脑中一片混乱，心中酸涩万分，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如果真的可以，人生重来就好了

        人工挖掘的水渠，横穿在一块块被划分好的，种满蔬菜的田地里。水渠又深又宽，面上要架着简易的桥才能过去。

        “赵望男，你在想什么？怎么叫你半天没有反应？”

        “啊？”

        突然被推了一把的赵望男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小镇河边的杨柳树下。

        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她面前，用手不停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你怎么了？一直在发呆。”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家里喝的烂醉如泥吗？怎么会突然来到河边？这身边的少年又是谁？

        “你不好好上学，你在干什么？”一阵滔天的怒吼在河岸对响起。

        “不好！赵望男你妈来了，我先走了！”少年看清河对岸怒吼的女人后，马上就逃离现场，留下赵望男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

        她好像是做梦了，对面的女人是她妈……

        “赵望男，你不好好上学，你跟别人瞎混什么？你们刚刚在干嘛？”

        女人怒气冲冲地从河面上的小木桥跑过来，揪着赵望男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拎起来，高高扬起自己满是老茧和豁口的手朝赵望男脸上挥去。

        赵望男想起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这好像是初二的时候，她和追求自己的初三男生逃课，在河边亲嘴被她妈撞见了。

        然后被母亲狠狠打了十几个耳光，脸肿了好几天。

        赵望男以为自己是喝多了在做梦，睁着大眼睛就看着许萍扬起的手狠狠落下。

        啪！

        “我问你话呢！”

        清脆的巴掌声。

        赵望男结结实实吃了个大嘴巴子，白嫩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脸上的火辣辣的刺痛感，使赵望男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嘴巴也不自觉的张开。

        见赵望男半天不说话，许萍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把她打傻了。

        许萍中午吃完饭就来回挑了几担子土豆去镇上的收购点卖，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就想来河边用点凉水降温，清醒一下。

        还没走进就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下有对小孩，她还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娃娃逃课出来搞对象。走的越近越觉得女娃的身影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她女儿吗？！

        “我送你上学是想让你好好读书，以后到外面去。你不学好，学着那些女孩跟男的鬼混干什么？你是想像我一样，以后就留在这苦地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伺候一家老小是吗？！”

        许萍越说越气，又想扬起手打赵望男。

        赵望男看着面前鲜活的母亲，泪水逐渐湿了眼眶，一把抱住许萍喊了声：“妈，对不起。”

        她没能让许萍过上一天的好生活，没带许萍离开小镇，甚至从来没为许萍做过一件事。

        许萍看着服软的赵望男，气也逐渐消下来，没有再动手。

        “我问你，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我和同学出来玩。”赵望男眼神飘忽不定，刚刚应该还没亲嘴吧……

        “你逃课出来和男同学玩到底是想干什么？你对得起我吗？”许萍又怒了，一脸恨铁不成钢。

        赵望男连忙说，“妈我错了我下次不会了，真的！我不会再做这种事！”

        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许萍咬牙切齿，“你最好说到做到。”

        赵望男看着还年轻的许萍，她很少做梦，更别提梦到许萍。

        是上天想让她真挚的向母亲赔罪，所以给她编造了一个这么真实的梦境吗？

        “妈……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她把头深深埋在母亲的怀中大口大口的呼吸，感受着许萍的气味和体温。

        这梦太真实了，连味道都是赵望男记忆深处的感觉。

        梦啊，求求你别醒的太快，再多一会，再多一会……

        “你撒开，别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收拾你。”

        许萍气呼呼的把赵望男还抱着自己的手撇开，拿起刚刚扔在地上的锄头和箩筐就要走。

        “妈，你要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回家!”

        赵望男立刻屁颠屁颠的跟在许萍身后，带点讨好的意味说：“妈我帮你拿锄头。”

        “滚开滚开，我不要你拿，赶紧回去上课！”

        “别啊，我的脸都肿了，别人看见会笑话的。”

        跟着许萍回到家里的赵望男看见婶婶站在院子里抱着她的二堂弟走来走去，哄着孩子入睡。

        “哟，嫂子这么早就回来啦？唉，都怪我生完孩子身体不好，下不了地，只能辛苦嫂子多帮衬了。”

        “她一个下不了好蛋的母鸡，不多干点活，留着还有什么用？”赵老太端着一盆鸡食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门口的母女俩，厌恶的朝地上吐了口浓痰。

        许萍也不说话，放下锄头簸箕，准备洗洗手烧火做午饭。

        从赵望男小时候开始，二婶和赵老太就因为许萍没生下男孩，总是对她阴阳怪气，让她做家里最苦最累的活。

        她们母女俩吃的是剩饭，住的是破屋，穿的是烂衣。

        想着这是在梦中的赵望男，哪能忍住这口恶气，张嘴就回怼。

        “男的就是好蛋啊……”你不看看自己两个好蛋儿子在你死后好棺材都不舍得给你买上一口。

        话才出来一半就赵望男就被许萍捂着着嘴拖到厨房里了。

        但前半句还是被离得近的赵老太听到了，老太太放下手中的食盆就进厨房来，想伸手揪赵望男的头发，好好教训她。

        “你怎么和我说话呢？你这个赔钱货，自己是什么东西心里没点数了是吧？”

        许萍把赵望男护在身后，用手挡着赵老太伸过来的手，好言相劝。

        “妈，望男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赵老太见抓不着赵望男，就把气撒在了许萍身上，狠狠撕吧她的衣服，挠她的脸。

        赵望男见状怎么可能躲在许萍身后，扭身滑到两人中间，硬着脑袋狠狠撞在赵老太身上。力气之大，直接把赵老太顶翻在厨房的破门槛上。

        ——我创死你个老东西！

        赵老太就躺在地上哎呦呦的叫着，许萍赶紧上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我是赔钱货？好歹我嫁人还能给你挣回个几万彩礼。你们要生儿子，生儿子娶媳妇儿不花钱啊，不盖新房呀，到底谁是赔钱货？”

        “男孩是要给我们赵家传宗接代的，你一个女娃生出来就是要嫁给别人家的，生出来的孩子还不是跟婆家姓，留着有什么！”

        “是是是，我就算是赔钱货。那你呢？你不也女的吗？你个老赔钱货、老不死的、祸害人间的老妖物，活着赔钱不如早点解脱，省点米面菜钱填补家用，顺便在阴间给你好蛋儿蛋孙积点阴德去吧！”

        赵老太被赵望男气的上气不接下气，扑腾着还要起来动手。

        “我今天打死你这个……这个……”

        “这个什么这个，你别一口气提不上就死了啊。你赚不着钱家里还要倒贴钱给你办白事，老赔钱货。”

        看着赵老太被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赵望男心情舒爽的不得了，正准备加把力继续给她添堵。

        “怎么了，妈你怎么了！”

        在院子里的二婶听见争吵声，赶紧放下孩子进来看，就看到赵老太一口气没背过来，头一歪昏死过去。吓得她扑过去，扶着赵老太的肩膀来回摇晃。

        “二婶，老太太年纪大了可不经你这么晃啊，等会万一出点什么事，你可得负责。”

        “赵望男你赶紧闭嘴！”

        赵望男很识相，听许萍的话闭上了嘴，眼睛里满是嘲讽的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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