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甘

阳光明媚的盛夏正午，热得人懒洋洋打瞌睡，红色宫墙围起了这份炎热，如倦鸟之巢，如困兽斗场。

        深宫内院，一位老妇人的声音远远而来将视角拉近了些，“殿下，吃些东西吧，再这样下去不行的。”妇人有些发福，此时正费力地跪在一辆素车前。

        “常妈，起来吧，我不饿。”素车上的人根本没多少力气，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殿下，已经两天了，别，别再等了行吗……”妇人带了哭腔。

        这院子明显的阴暗与墙外判若两个世界，周围除了荒芜便是半立不立的凉亭，远一点是一所萧条的住宅，门前除了这二人再无其他。

        妇人口中的殿下不是皇子，是皇妃，是当今天下之主明媒正娶的第一男皇妃。

        这事就要从几十年前说起了，前前前皇帝不知道突然为何改了脾气，突然同意大徊国可随意婚嫁，还未限制任何人。于是，徊国民风也是越来越开放了些。

        到了这第四代时，在殿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娶了这人为正，在天下人面前许诺只此一人。结果呢？十七年了，曾被天下人盛赞的皇家痴情二殿下在做了皇帝之后，将那誓言抛去了九霄云外。

        此时的废弃内院里，那个瘦削单薄的人皱着一双寡淡的眉，紧抿着苍白的唇，细瘦的胳膊放在盖着薄毯的废腿上，正想跪都跪不下。

        “我再等等，也许看在这么多年我为他做的事……不，不看那些事，看在我对他的付出也好，也许他能来，能求个国丧。”这位殿下形容枯槁，语调低沉，往日风光不再，命数都将尽了。

        “陛下要是想来早便来了，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求求您了，家里就剩您一个人了，您不能……”老妇人声泪俱下，着实比木轮椅上的男人更有力。

        “苏家真的……不在了吗……”萧索的语调配上这幅残破的躯体，实在难以想象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殿下……别等了，已经……结束了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结束，总之老妇人跪伏身子再也说不出话了。

        素车上的人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微微抬起头看向门外，不知在看那天空还是那摇摇晃晃的门。见他缓缓抬起右手扶住额头，再次张开了那干裂的唇轻吐出一句话：

        “常妈，你跟了我家这么久却落得这样，是我对不起你，能帮我把枕边的木盒拿来吗？”

        常妈跪了许久一时情难自已无法起身，也大概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他便放下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歪了歪头，将鬓间的白发暴露在了盛阳之下。

        “好…好。”见那人总算有了要求，常妈摇摇晃晃地起身，费力地迈着步子往屋内走去。

        木轮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将一双苍白的手放到扶手上，垂着头微微惨笑。

        求了一生，求来个什么？家破人亡还是身败名裂？哦，这两样他都有。当今圣上说他什么？不知廉耻，意图联合大臣谋反？天下人说他什么？一朝忠烈，最终毁于无能废物之手？宣旨的太监总管怎么说的？陛下念你当初功绩，功过相抵，你好自为之吧。

        哈哈哈哈，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可笑至极。

        当初不顾一切嫁到皇家以为找到了一展宏图之地，他允诺过一旦成功便是古今第一皇妃殿下，可在朝为官，立于所有人前面。

        呵呵，当初这些鬼话，他都信了，换了现在这幅尊荣。

        “殿下，拿来了。”一个声音将他唤醒，让他重新面对眼

        前的荒芜。

        “嗯。”他伸手接了，盒子不大却好像能将他腕子压断，被他轻轻放到早已没了知觉的腿上，慢慢打开。

        里面东西不多，一块玉佩，一个发簪，一顶玉冠，还有些散碎银两，目测不超二十。

        “常妈，我是男子不好配饰，只留了这些，你拿去吧。”他轻轻扬起一只手制止又跪下去的老人家说话。

        “这些年我卖了所有能卖的也只剩下这些，你别嫌弃。我记得你的孙儿已满十二岁了吧，这些就是他生辰之礼吧。”

        “殿下，你……”老妇人目露不安，满目都是劝慰。

        “我……想去见我家人了，求他们别骂我。常妈，一会你直接离开就好，不要与任何人说起我的死活，回去后带着家人立即离开皇城，想以后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那人语调更是凄惶，眉宇间痛苦更重。

        “不，不行，殿下，不行啊，我答应过好好照顾您的，我，我带你一起走，我能……”妇人激动地握上他的手臂要跪着拉他离开。

        男人面色更白，惨笑也渗了出来：“常妈啊，这时候听到你说这些，真的很好，谢谢你，我……”一阵干咳让他再不能言，喘息顺气半响。

        “殿下……”常妈竟不敢伸手去拍一下，只惊恐地看着，生怕他有个什么。

        “我识人不淑，是我的错，可我改了啊，我知道错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呢？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凭什么我倾了所有却换来背叛，凭什么你不喜欢我还偏偏骗得我赔上了一辈子……”声音更小了，似哀鸣，似祈求。

        “一年半了，终于，可以走了……”声随风没（mo）。

        常妈已经说不出话了，想起身带他进去屋内，又想起来那里比外边还要简陋，想再叫他一声的时候，正见他的头晃然垂落。

        “不，不要，殿下，公子，二少爷，二少爷……”连换了几个称呼终于找回当初那个，可那人，再也回不去了。

        常妈再也无法撑起身，跪伏在地上，哭得没了声息。

        在这里，哭都不能哭的大声，因为没人理还会招来横祸，明天这位老人家会离开吧，她会好好活着吧。毕竟，他苏明维护了那人一生，却只护下了身边这一人。

        来世，他绝不再与皇家扯上一点关系，再不踏入这吃人还要打碎骨的皇子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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