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生来如此

父亲和长兄死了，死在了战场上，那个他最是不喜，却在最后还在维护他的大哥，是被逼去战场的，否则，就是欺君灭国之罪。这罪名他们谁都担不起。

        “爹，对不起，怪我太贪，怪我看不清皇家本性。”苏明无意识地念叨着，原本的呓语慢慢清晰，逐渐放大。

        “啊，二少爷醒了，快，快去告诉老爷夫人。”一个清亮的少女惊呼声传到他耳边，让他眉头皱了皱。

        似乎另一人应了声，小跑着离开，头上什么东西被拿开，几个脚步声近了又远，周围安静了下来。

        苏明皱着眉头缓了许久，微微睁开双目慢慢适应着周围的光。

        “这是，在哪。”他抬起手臂去挡窗外透过来的光，透过指缝看到了一顶熟悉的素色床幔，神情更恍惚了些。

        这是哪呢？他努力地撑着身子，晃着眩晕的头坐起来，看着周围似真似幻模糊不清的精简陈设，瞳孔猛然放大了些。

        “死后幻象吗？原来真的能看到执念中的事物。”他挑起唇角没动腿下去，脸上带着无限缅怀环顾四周。

        这是他以前在将军府的居室，靠窗边的位置摆着一盆只在冬末初春盛开的腊梅盆栽，此时正伸展着好看的枝桠显摆着满枝的淡粉花朵。室内烤着炭火暖融融的，比盛夏里的冷宫暖和得多。

        于是苏明轻轻吐出口气，慢慢弯起了那双微垂眼眸，静静地看着。这里，他当初逃也似的离开的地方，才是最温暖最值得留恋的。

        “明儿～”一个满是焦急却不乏沉稳的女人声音传来，苏明一下愣了，侧着头伸着尚未清明的耳朵又去捕捉那个声音，不自觉地用双手向前挪动着身子，差一点就栽下了床。

        “怎么回事，还没清醒吗？迷迷糊糊的。”在他还未来得及惊呼一声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便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重新放好，几乎同时，那带着严厉的呵责声也传到了苏明耳朵里。

        “真……”苏明猛然抬头，一袭淡雅大气的厚实冬衣裹着那位温和沉郁的妇人到了他身边坐了，一双手也被那人握了个正着。

        “儿啊，你快急死娘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这关切的语调，不是他在无尽的漆黑地狱里反复念叨着的母亲还能是谁呢？

        “娘……”原本想表达的思念在叫了这一声后陡然转成了委屈，带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喷薄而出，泪，终于抑制不住了。

        “诶，怎么这是……”苏夫人更是担忧，无措地看着眼前瞬间就哭得不成样子的小儿子一下子慌了神，这孩子都多久没这么哭过了，怎么了这是？

        “哭什么！”一旁的苏老将军也皱起眉头，但一向的言词冷峻，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好在已经去叫了太医来。

        苏明流着泪看着坐在床边的母亲，又看了看刚才扶他此时正站在母亲旁边的父亲，朦胧着满是泪水的眼睛，抽泣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够了，足够了，临死之前还能看到他们，足够了……

        “好了好了，快顺顺气，乖，没事了啊，你爹不怪你了。”慈爱的声音就在耳畔，母亲的一只手在身后轻轻拍着帮着顺气，像很久之前经常有的样子，这让他哭得更厉害了些。

        “娘！”他再也抑制不住，直接扑了过去，抱着最爱自己的娘亲将哭声狠狠放了出来。

        二老都愣了。怎么了这是？

        “爹，怎么了这是哭这么大声？”门外一个身姿矫健异常英武高大的男人迈着方正的步子进

        来，声音里带了关切与不解。

        苏明猛然顿住，缓缓转头看出去，泪眼恍惚地怎么都看不清，情急之下就着自己娘亲的肩膀狠狠擦了一把，那个刚进来的人正好看到，霎时惊得一步跨过去站在他身侧，上手要拉他。

        “成什么样子！脏不……”苏大少爷话没说完，手先被拉住了，然后一个更大的声音陡然炸开在这暖融融的卧室，带着九转千回的凄厉与哀嚎。

        “大哥！你……”

        你什么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就侧着身子不动腿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抱着自家长兄的袖子，哭得比刚才更狠了。

        “老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到哪了？太医怎么还不来啊，快去叫啊。”夫人急了，站起身拉住老将军的袖子就要让他去叫人，眼泪也刷刷地掉。

        苏老将军也是愣了，这是怎么了？也没罚他太重啊？就跪了一个下午的祠堂，怎么还病成这样了？

        而这时候最愣的当属这位少年成名威武霸气的少将军了，见他震惊地看着手臂那头哭的几乎不能喘气的自家兄弟，要说的话全被堵到了心口，提着一股气是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幸好，太医来了，才没让这位刚被封了副将的大少爷憋死。

        良久之后，苏明已经累的哭不出声了，只呆愣愣伸着脖子看着身边的人，任那吃惊不小花白胡子的太医诊脉。

        “怎么样啊刘太医，我儿这是……”夫人急切询问着。

        “这……小少爷他只是感了风寒，退了烧当无大碍，只是脉象稍稍有些迟缓，似是心中郁结……”太医说到这突然闭嘴了，最近听闻这位小少爷缠上了不该缠的人，可那人身份高贵，近期还要选妻，可不就得郁结呗。

        太医也是纳闷，看他这激动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疯了呢，这话要传出去可就热闹了。

        太医开了些安神助眠的方子，嘱咐最近不要着风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将军夫人坐回床边，苏明的目光追随着母亲的脸也稍稍降了些，眼睛里的薄雾散了些，唇角也轻轻翘了起来。

        “儿啊，你别怪你爹，他是为你好，乖啊，等你好了想去哪都行爹娘不管了。”夫人拿着温热的帕子帮他擦着脸上的泪痕，慈爱地劝慰着。

        苏老将军摇着头坐到了稍远一点的凳子上，叹气。

        “娘，我哪也不去。”苏明总算哑着哭裂了的嗓子，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

        一旁的苏渊放松了身子，擦了擦额角吓出的冷汗，想劝些什么，又没开口，原本就被他嫌，这时候就算了。

        况且，现在也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竟然能为了那人哭成这样，可怎么办啊。

        于是，当苏明好容易缓过来，喘着粗气带着时不时的抽泣，看着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亲人，便悄悄握起手举到唇边小声咳嗽了一下，又看着母亲将那碗吹温了的黑漆漆的汤药举到身前时，愣是没敢去接。

        这般美好的画面，一定会很快消失的吧，我就静静看一会，再多看一会就好了。

        他如是想着，温暖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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