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此人

“没事，我先看看，如果太深的话我也好准备些对症的药。”苏明卷好袖子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拍了拍旁边那个，让他也坐下。

        “阿明，好歹要去医馆吧，这里什么都没有。”苏渊也觉得当街脱鞋实在有些不雅观了。

        “怕什么的，那我们去诊堂吧，你还有其他事吗？一起走吧？”苏明对那些文雅的做派一向不很理解，也不知道非得讲究那些做什么，难道伤情比脸面更重要吗？

        “多谢苏医师，我还是先回去一趟，一会过去行吗。”小五抱拳道。

        “不用客气。”阿明一摆手，想着剩下的汤就让大哥去送吧，自己还是先回去做些准备。

        “王爷。”整齐的喊声让还在说话的几人一起转头，就见恒王正背着一只手阔步走来，身边跟着捧了一叠折子的吕先生与另外几位主将，看来是有事要议。

        “王爷。”见恒王已到了近前，几人一起行礼道。

        黎珩老远就看到苏明，见他两个月来活泼依旧，不自觉就往这边走。

        “在做什么？钱贺不在吗？”王爷面上没什么情绪，声音也清冷依旧。

        “钱将军在里面，我带了些醒神汤过来给大家喝，王爷找他们议事吗？那我先回去了。”最后一句是冲着苏渊说的。

        苏渊点头，引着王爷进去，苏明在后边与小五又说了几句，嘱咐让他快些过去，又将剩下的汤交给阿虎才走了。

        原本想再与苏明说几句话的黎珩回了个头，见他笑了满目柔光，自己那压抑了好一阵子的心情竟也舒畅了不少，着实比醒神汤好用。

        苏明回去准备好了东西却发起了呆，刚才临走时看到小五瘸着腿往营帐走的背影，怎么有些眼熟呢？在哪见过吗？

        想不起来啊，可为什么会觉得心颤呢？

        小五来得很快，明显换了双靴子，依旧瘸着腿，到了医馆门口看到他，憨厚地笑了笑。

        “到这里来。”苏明招呼着，阿梁立即摆了另一张凳子在旁边。

        苏明拍了拍木凳子让他把脚放上去，轻轻帮他退了白袜，看起来脚也刚洗过。为何这样一个细致周到的人会让自己有那样的感觉呢？为何看到他还是觉得惊恐？因为他周身的肃杀吗？恒王可比他多得多了……

        “怎么还沾水呢。”苏明卷好袖子又看向他的眼睛，澄澈温润，未染丝毫戾气。

        “我脚汗比较多。”小五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束得整齐的高尾辫，将目光往一旁移了移。

        “这样伤口会感染的，要多注意才行。”苏明这才回神看向他的脚底，微微抬了抬垂目。

        这伤可够深呐，钉子再长一点就穿透了吧？这个样子还能去训练，他是没有痛觉吗？

        苏明小心看着，上手摁了摁四周又扳起那脚活动了几下，幸好里边还没有化脓，也没有伤到脚上的筋骨，看来是一开始处理过了，只是强撑了这几天让创口包裹在了里边。

        于是取了环形刀，开始帮他处理。

        “我需要破开外边这层硬茧，很疼，动作稍微快一点的话会好些，需要用麻沸散吗？”苏明抬个头问他，见他脸上已有了一层薄汗。

        “不用那么麻烦，就这样吧我忍得住，辛苦苏医师了。”小五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银牙，煞是好看。落到苏明眼前时却骤然闪过一道红芒，染了他满脸都是，遮住了那清浅的笑容。

        是什么？苏明惶然闭眼，再慢慢睁开时红芒已退。

        “阿梁，帮他取热毛巾来吧。”他招呼着梁晓活动着手腕，尽量不再去看他的脸。

        “好嘞马上。”梁晓干活相当麻利，很快将一整盆热水盖了毛巾取来，然后站在肖梧身旁，想着他忍不住就帮忙压制一下。

        苏明也担心他乱动，就用银针封了他几处穴道，也能帮他减轻些痛苦。他拿着弯刀越清理越心惊，真的好深啊，这人还一点没在意，再这样下去要真的瘸了。

        小五将眉眼鼻子都皱到了一起，时不时拿毛巾擦着汗，梁晓好心地与他攀谈帮他转移注意力。

        “小五哥，你这以后得多注意了，要不脚要废的。”梁晓帮他换了毛巾。

        “额…嗯，受伤的时候找附近的大夫看过了，他们说以后走路会有影响，我以为没那么严重。”小五狠狠抓着衣襟说话有些喘。

        “还说不严重？幸好苏医师厉害，等你回去好好养几天就没事了，那伤药很好用的。”梁晓又帮他拿了冰块放到脚边镇痛。

        “没，没事，反正也不耽误什么，我照样……”小五将嗓音压得很低，最后几个字基本上都是咬着牙在说了。

        “我照样杀你！”一声怒吼喝断了苏明的动作，哪来的声音？

        “黎皓、苏明，你二人为君不明，是臣不忠，暗害忠良！我肖梧不死，誓要杀你二人！”那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到了耳边，之后是什么呢？

        “刺客！快抓住他！”

        “陛下小心！”

        “陛下！”

        “苏明，我杀了你！”那声音已经到了眼前，然后是一片血红氤氲了双眼。

        “苏医师？”轻唤又起惊鸿现。

        “啊！”苏明一愣，刀子差点脱手。

        “怎么了吗？很严重吗？”梁晓过来帮他擦了擦额头，他这才惊觉，自己也已汗透了满背。

        “原来是你……”苏明垂眸缓震眼睫微颤，声音也沙哑了起来。

        “怎，怎么了吗？”小五被他刚才脱手的刀剜得狠了，差点喊了出来。

        “额，已经好了，阿梁帮你上药，回去就这么晾着不要穿鞋袜，两天内不要着风，每两个时辰换一次药，十天可愈合。”苏明站起身去一旁洗手，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能痊愈吗？太，太好了，谢谢你。”小五苍白着脸兴奋异常，梁晓纳闷地坐过去帮他上药，苏医师疗伤从不假他人之手来着，这是怎么了。

        “嗯，没事。”苏明揉着额角有些脱力，又对梁晓说道：“阿梁，我先回去了，有事再去找我。”

        “好。”梁晓看着他的脸色没比肖梧好多少，以为他累了。

        一路往回，脑子里又开了锅。

        “肖参军您也算良将，这是做什么？”前世的吕先生一身暗红雕花朝服正身端手站在御阶之下，看着跪趴在眼前的肖梧缓声长叹道。

        “呸，你们害死王爷，我杀了你们！”肖梧的黑衣被刺破，淋漓着鲜血，呸声将口中血迹喷了满地，染了吕先生的黑靴。他挣扎了两下，又被摁了回去。

        苏明就呆愣愣跪坐在一旁，早已惊飞了魂魄。新皇正坐在御椅上敲着扶手，满是震怒。

        “就算死我也要诅咒你们！你们不配在这里！你们统统不得好死！”肖梧大声喊着，声音沙哑，凄厉。

        “拼了一身荣耀只为了那人，值得吗。”吕先生轻轻问着，面上颜色说不出是萧索还是苦笑。

        “值得吗？哈哈哈哈哈，总比你这样跟着昏君做狗强！”肖梧还要说什么，上位者已经嫌弃地挥手让人将他带了出去。

        一路他都在骂着，回着头将血染了整个下巴，瘸着腿兀自咒骂不止：“昏庸无道之人，就算我死了，也照样有人能杀了你们！”

        这是他最后留下的话。

        可不是吗，昏庸无能、嫉贤妒能，他们都知道的事就自己傻。

        “要撞了。”温和音调挑着焉尾余音，浇了他满面。

        “吕先生。”苏明猛然回神，正看到吕先生站在他身前，笑得清爽。

        “苏医师这是怎么了？很累吗？”吕先生儒雅地端手在前，照常如此客气。

        “是有点。”刚才还在想着的人一时到了眼前，让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吗。”吕先生的声音实在温和，让他毫无抵抗力，不自觉便点了头。

        吕先生将身一侧，走在了他旁边。苏明一直发着呆，想着小五那时的诅咒，似乎又嗅到了那层浓郁的血腥。确实，肖梧死了，这场刺杀也随着处理了很大一批人结束了。

        可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却留在了所有人心中，新皇也因为惧怕边疆之军谋反，才起了御驾亲征之意。而他呢，自那天之后一连做了好久的噩梦，梦里都是那凶恶的眸光与那片腥嗅的赤红。

        这样的人，这样的忠烈，就这样没了，在王爷死后的半年。

        心中被浓郁的厌恶情绪充斥着，是害怕吗？不，现在对他只是敬佩多一些吧。是后悔吗？这有什么后悔呢？成王败寇，自古有之。那我到底在厌恶什么……

        “苏医师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了吗？”吕先生对这个少年相当感兴趣，一个人尽皆知的纨绔公子，突然在一夜之间弃恶从善抛了所有坏情绪，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吕先生，我能问个问题吗。”苏明站定，转身看着他。

        “苏医师请讲。”吕先生一抬手。

        “如果先生没有来这里，会去哪里呢。”苏明都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嗯？”吕先生先是不解，继而觉得有趣，就站在那里仔细想了一下，笑的说道：“也许，我回了老家，去做个教书先生吧。”

        “教书先生？”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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