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衣少年

夜晚，圣玛丽亚女校的上空，绽放出绚烂的烟火。红色的帷幕打开，她们一排排整齐的站在台上，手里拿着小提琴，在聚光灯下奏出毕业晚歌。

        瑞丽刚下台，就拦住了她们。“若兮，方舟，今天晚上有舞会，你们去吗？乐队里的其他姐妹，都在商量这件事呢。”

        “瑞丽，伯母为你的终生大事真是下足了功夫。”方舟调笑。

        瑞丽顿时一脸羞红。“这次舞会是庆贺我哥哥陈瑞智刚从美国回来了。”

        “没想到和沈三少爷一起在美国留学的，还有你的哥哥。”顾方舟故作惊讶。“那晚上，是不是邵萧北也在，我可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邵小少爷吗？只要沈少爷来的话，他应该也会到场。”

        “那我们晚上见吧，瑞丽。”

        “晚上八点，这是请帖。”

        瑞丽故意卖弄着她刚刚烫的时髦短发。“二位到场肯定能让人眼前一亮。”她将视线轻飘飘的落在若兮身上，然后扭着小蛮腰走了。

        方舟惯来瞧不上瑞丽，悄悄说：“你瞧她风骚样。”

        “小姐请进。”

        在南京路的别墅前，若兮一身淡粉色旗袍，头发上别着珍珠发夹，耳朵上是一粒精致的粉色珍珠耳钉，脖子、手腕上没有挂太多装饰，倒是戴着蕾丝手套。她提着白色的珍珠小包，一脚白色高跟鞋踏进去。

        门一打开，入目眼帘，欧式水晶吊灯下一片辉煌。

        女人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繁复的旗袍裙摆，在雪白的腿间甩来甩去。头上的羽毛装饰，耳朵上、脖子上、手腕处极其夸张的首饰，闪的晃眼。男人们西装笔挺，有力的臂膀搂着美人跳舞。在舞曲变幻中，笔挺的西装与花式繁复的旗袍产生急剧夸张的视觉冲突，让人目不暇接。

        “若兮，我们也去跳舞吧。”刚一到，舞池里一只软玉般的手就将她拽了人堆里。

        顾方舟拉着她在舞池里穿梭，她一身白色旗袍，衣领和袖口处绣满了白牡丹。肩上的狐狸毛披肩在灯光下如同湖泊上的光点。她的头上带着丝状的粉色花朵，耳朵、脖子、手腕都带着不同首饰，简直和里面的华贵融为一体。

        今天的方舟很漂亮，像个精致的洋娃娃。若兮盯着她都挪不开眼。两个女孩在舞池中跳舞，比四周的男男女女，更显的青春活泼，纯真可爱。一场舞会在肖邦的圆舞曲下结束，屋顶的水晶灯，闪闪发光，楼上撒下大片的花瓣，粉嫩花瓣如雨，简直如梦如幻。若兮仰着头看着这个场景，一切都好像静止住了。周围的人欢声笑语，好像和她隔了一个世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不真实，好像做了一场梦。而身旁的顾方舟还在欢快的跳着，不时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舞池中，他好像看到了一朵纤弱又傲然立于枝头的凌霜花。沈清竹眼里只剩下她，其他人都黯淡下来，失去了颜色。

        若兮顺着视线望过去，一个清俊的白面少爷。正想仔细看清楚，被落下的花瓣蒙了眼。她微微勾唇，她已然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她是谁？”沈清竹愣愣的开口。

        “蒋若兮，几年前从香港回来的小姐。”邵萧北站在二楼早就注意到了她们。

        沈清竹紧紧的将目光追随过去。

        “刚刚穿白旗袍的是不是顾二小姐？没想到半年不见出落的更好了。”陈瑞智在舞池中找了一圈，才发现楼上的二人，拿着红酒杯上楼搭话，

        这话一说，惹的旁边的邵萧北很不爽。

        “倒真是个美人呐。”陈瑞智看着楼下的顾方舟，小酌了一口酒赞道。

        “陈瑞智，你少打她的心思。”邵萧北面上有些薄怒。

        两人本就不对付，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吵起来。

        “邵哥哥……”

        二人回头，均止了嘴。

        “邵哥哥，你回来怎么不找我啊。”顾方舟跑上前，抱住邵萧北的手臂。满脸娇羞，故作忸怩。

        听这声音，把人身子都喊酥了。陈睿智抿了口杯子里的红酒，侧头观察邵萧北神色。邵萧北不喜不怒，只不过有点紧张。

        “方舟。”邵萧北拉着她走到角落。“方舟，我是这几日可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邵哥哥哪里会做错事情呢，要错也错的是我。”她踮起脚，朝邵萧北脸庞亲了一口，阴阳怪气道：“邵哥哥，觉得我叫的甜还是楼小姐叫的甜呢？”

        果然。邵萧北额头都急出汗了。“方舟，楼小姐喜欢清竹，她托我办事。”

        “真的？”方舟拽着邵萧北的衣领，狡黠的目光忽闪忽闪的，脸上还有些跳完舞后的红晕。邵萧北见她小嘴又要说什么。“你……”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陈家的别墅里种满山茶和蔷薇，一方喷泉从圣母腰间的水瓶里倒出，汩汩的。月光像糖霜一样撒在若兮身上，粉色的旗袍多了几份甜腻。她将手里的玄机袋放进包里。今天她是有备而来的，也不知道她猜的对不对。

        身后似有人唤她。“蒋小姐。”

        若兮面带酒意，撑着身子抬眸望去。她的眼神放空，瞳孔却像漩涡，吸的人摞不开眼。“你是……沈三少爷？”

        她微微起身，额上的发丝随风扫过她红润的嘴唇。旗袍贴身，凹凸有致，像花园里的露水打湿的野百合，清纯又惑人。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上，风将他的声音带到她耳边。“蒋小姐觉得陈家的红酒怎么样？”

        她的唇瓣微张，吐了几个字。“微涩。”

        “可我今天喝那杯酒的时候，却是甜的。这瓶拉菲，当配得上蒋小姐。”

        风起，风又落。若兮的视线从他的眼睛落到了他的鼻子，最后在他的嘴上打转。“是吗？那是几分甜度？三分甜九分甜？还是甜的辣喉”

        瞧见他的耳朵红了，若兮轻笑了一声，将刚刚摘的山茶插进他的西装口袋。“这白山茶花和三少爷的西装很配。”

        这么近的距离，沈清竹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轻垂的睫毛，和睫毛下琢磨不透的眼神。

        沈清竹抚上她的下巴，想看清楚她的表情。若兮却侧过脸笑了出来，等他回神时，若兮和他已有数步之隔。“沈三少爷，想撩我？”

        她问，目光纯粹无杂质。沈清竹脸却红了，这女子，先将他一军。

        “若兮！！！”

        若兮回身望去，只见顾方舟面连委屈的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往外走，想必是和邵萧北吵架了。

        反观邵萧北面色冷静许多，只不过看人的眼神里有按压不住的火苗。

        “萧北，你和顾小姐……”

        邵萧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方舟听到。“你没瞧她，脸和变天似的。”方舟停下脚步，和他隔着一池喷泉，大眼对小眼的瞪着。

        若兮扑哧一笑。

        “若兮，笑什么？”顾方舟两条细细的柳叶眉拧成线团，神情像撒泼的小孩。“你瞧我快要气疯了？你还笑？”

        “我瞧你们啊，倒也有几分可爱。”若兮笑道。

        顾方舟瞬间没了声。

        舞会上的人散了大半，若兮看下墙上的钟，在过十二分钟，准时十点，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那我送下你。”

        方舟从藤条编制的椅子上起身，因心里没了火气，说话还是从前那样细软细软的。

        “方舟，那件事……”若兮在黄包车前停下。

        “包在我身上。”

        姑妈家的灯已经亮了。

        若兮站在门口，捏着包慢慢回想小女孩日记本的内容：姑妈会和那些牌友在家中打牌，那些牌友有男有女，皆是中产阶级的老爷太太。每每看到她，总要从头到脚的评论一番，言语直白，好像她是光着身体的牲畜。

        她很不喜欢。

        那些太太对年轻女孩的刻薄言语，透露着浓浓的敌意。那些老爷用油腻目光打量她，言语露骨。

        当然，她的姑妈毫无反驳，面露讥讽，也更让人失望。

        最难以忍受的是，每到这个夜晚，姑妈还会留下一名老爷，来慰藉她寂寞的内心。

        对于这种事情，若兮不想像小女孩那样直接走进去。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可以不搭理的。

        若兮眼底思绪万千。慢慢的，她已经挪步到了弄堂口。

        凯司令咖啡店的灯光透着浓浓的暖意，那股温馨勾着人进去。

        服务员拿着菜单迎上前，若兮点了杯价格最划算的，便微靠着沙发再次打量。

        这个咖啡馆将中式的沉稳和欧式的繁复融合的很好，有旧时代民国缩影。半圆形的拱形窗是木制的，拱门里面的灯光略有昏黄，墙角放着几张木制书柜、书上堆满了书。

        若兮走过去，在书架上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最上层的泰戈尔散文集。

        服务员和角落里那位先生说着话，若兮听着声音，只觉得好听。便好奇的远远一看，脑海里冒出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他举手投足不紧不慢，彬彬有礼。那种贵气与谦逊，是与生俱来的。他与服务员保持着恰当合适的距离，让人不由的产生尊重，但又不失亲和。

        应该是感受到有人直晃晃的打量他，他也不恼，抬头朝若兮礼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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