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平

若兮和沈清竹刚下火车就被小兵拦下来盘问细节，具体到家里几口人，什么职务这类的。邵萧北因为是沈上将委派过来的，见他们被拦下的时间太长，帮忙说了几句话，小兵又看了看他们二人，点头放行。

        这处火车站建的倒宽阔，却冷清的很。若兮人已经走到站口，看到最多的就是巡逻的士兵。邵萧北停下脚步侧头道：“我该走了，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

        “你走吧。”沈清竹的话干脆利落，连告别的话都懒得说。在火车上共处了这么多天，只觉得邵萧北是个大大的电灯泡。

        反而若兮在仔细询问：“你住的地方是军官院落，小兵把守严密。而北平军政关系又错综复杂，随便一个军官，职权都顶大，我怕找你也不会太方便。”

        若兮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

        “我每日早上五点准时到新华门，你若有事情，找人到门口堵我。”若兮点点头。“你在北平小心点，新华门是总统府，军政人员出入复杂。方舟要是知道这件事，估计会不放心。”

        话刚落，邵萧北急急劝阻：“你可千万别告诉她，我不希望她为这些事情徒增烦恼。”

        “嗯，我知道。”

        这段对话让沈清竹蹙起了眉头：“若兮，你什么时候和邵萧北关系这么好了？”

        “剿匪那日。”若兮故意说这句话气他，看他脸色不好，憋着笑掉头就走。

        “喂，喂，喂，你这女子等等我。”沈清竹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嚷嚷了几声。

        “你说你不等我，我到哪儿找你？你一个孤身弱女子，到哪儿都不安全。”沈清竹提着行李，赶到若兮的身旁，执意要和她待在一块。

        “沈少爷，我土匪窝都敢独自闯荡。皇城脚下，我还惧怕什么？”若兮也不看他，只顾着自己走。

        “你有胆子是不假，可这是北平，袁师昌……”

        若兮打断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来这边也只是想救舅舅，我不干其他事情。”

        “你舅舅被关进监狱里，这事情就够大了。”

        “所以呢？”若兮停下脚步，与沈清竹四目相对。

        “所以你必须呆在我身边，这样我可以保护你。”沈清竹说的嘴角微勾。

        “那我在这边谢过沈少爷的好意了。”若兮话虽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表示。

        二人在宛平监狱附近找了一处酒楼歇脚，刚放下包袱，若兮就口干舌燥，连喝了一茶壶的水。夜里睡不着，又感觉温度骤然变冷。她打开小窗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你怎么出来了？”奔波多日，难的有个正经歇脚地，若兮却不睡觉，沈清竹惊讶。

        若兮顺着声音望过去，零星雪花飘在他头上，月光照在他白色的长袍上，整个人在夜里发着光。没想到他穿长袍都喜欢白色的，若兮走近一看，长袍上的领口、袖口处是用银线绣的玉兰，很精美。

        “你不也没睡？”若兮倚在栏杆上，身后的雪花越飘越大。

        “过来坐吧，这边暖和。”

        他们住的是二楼，沈清竹的房间就挨在她旁边。楼道内放着一套桌椅，上面有书和蜡烛，木板上放着火盆，走过去确实暖和许多。若兮在他对面落坐。“你在看书？”

        “实在睡不着，拿书打发时间而已。”沈清竹说话带着沙哑，应该是夜里凉的缘故。

        “你说我明天直接去监狱找人怎么样？”若兮撑着脑袋闷声说了一句。

        “你直接去不怕被撵出来。”沈清竹阖上书，靠在椅子上望着她，姿态很散漫，似有倦意。

        若兮继续撑着下巴，目光毫无避让。“我哪里会直接去，我可是拿着银子票子去的。”

        “现在北平的学生还在游行，关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这么想的，也这么做的。”沈清竹今天下午到北平朋友家了解了具体情况，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袁师昌去世，整个北平都封了。如今学生也放寒假了，都急着往家赶，不闹才怪。”若兮说的声音小，怕被有心之人听到。

        “事情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我刚得到消息，听说有特务混在游行学生里，怂恿学生闹事。只要事情一成功，特务就能把消息放出去，到时候不止北平得乱，全国都要乱。”沈清竹蹙眉，言语严肃。

        若兮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件事参杂其中，难怪抓了学生还要抓老师，那这审问的时间可就长了，如今急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等着。

        若兮顺着沈清竹的视线望过去，外面大雪纷飞，屋檐不一会已经白了。“眼下要在北平待上几个月了，我原本还想这件事半月不到就能解决的。”

        “所以说光有胆子是不够的。”他奚落她。

        若兮心头犯堵，但并不反驳，只道：“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她起身走到门口又说了一句：“你这件白色长袍在冬天看着怪单薄的，还是不要在夜里着凉了。”

        沈清竹笑的开怀，声音也明朗许多。“若兮，这是你第一次关心我。”

        若兮也不脸红。“毕竟你是跟着我过来的，你若有什么好歹，我难辞其咎。”

        “后面那句话不说会更好听一些。”沈清竹与她四目相对，整个人很舒展。

        这又是什么话若兮轻哼，掉头，阖上门。

        袁师昌去世，副总统黎世洪继任大总统，段睿衡成为□□总理。然而这两人不和很久了，如今没了袁师昌的制衡，两人的关系从暗地里的刀光剑影变成明面上的刀锋相对。这段时间，又因为秘书长的职位出现极大分歧，局面紧张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段睿衡也无奈，思来想去，只能找徐正峥出面调和。

        徐正峥的身份也是最恰当合适的。徐正峥与黎世洪的关系不错，且也是自己的朋友。原先三个人在袁师昌手下做事时，他和黎世洪出现不少矛盾，那些矛盾也多是他在调和化解。徐正峥为人自然也不用说，做事公正沉稳。只不过袁师昌去世后，他便宣布归隐了，怕是不好请出山。

        段瑞衡如今刚任职，手下事情又多，连熬了几场大夜，处理完手头事情，便写信将沈卓然调到北平来。沈卓然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上将军，又是徐正峥的得意学生和女婿，这件事找他去请徐正峥自然错不了。

        “段瑞衡将将军召回北平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说话的是郭培，沈卓然的贴身秘书。

        “说来徐老和上将已经三年未见了，我去了都徒添伤感。”程伯俊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们几个心知肚明的沉默下来。

        徐正峥在官场沉浮多年，即便如今退隐，但远在官场上发生的大小事情，他依旧灵通。见沈卓然过来，话还没说，他便道：“你不必劝慰了。”

        沈卓然淡笑。“看来老师都知道了。”

        徐正峥目光穿过鸟笼，看向亭下的沈卓然。“黎世洪和段瑞衡两人不合久矣，我如今退隐，不便参与。”

        “学生明白。老师是怕事情反复，不想被当做信口开河之人。”

        徐正峥一改严肃，竟然笑了出来。“三年未见，卓然依旧深得我心。”

        沈卓然点头，将段瑞衡的信送到他手中。

        徐正峥收回逗鸟的手，转身接过，随手放在附近的桌案上。“你去看看你师母将饭菜做好没，我等会儿便过来。”

        徐氏正端菜呢，看到沈卓然那一刻，端菜的动作都停下了，又惊又喜喊了一句。“呀，卓然，你回来啦。”她的目光不停的打量他，眼里有关切，有回忆，有各种万般情绪。

        沈卓然看出了徐氏的心情，正上前端菜。“师母操劳了。”

        徐氏见他动作，微惊。“你如今是上将军身份，怎么能自降身份帮妇人端菜，还是我来吧。”

        “无碍的。”徐氏却不听，只吩咐身后丫鬟帮忙。

        徐氏和沈卓然说了一些家常话，徐氏回想当年道：“你当时离家出走，途中遇到歹人，幸得我家老爷相救。当时把你领回家，问什么你也不说话，我还认为你是个孤儿呢。那时候我也就佩儿一个女儿。刚好你的到来，我又多了一个儿子。现在看到你事业有成，我发自内心的高兴。”她突然想到什么，语气骤然低落下来。“只可惜我们佩儿去世的早，不能看到这一幕了。”

        沈卓然三年不见他们，如今故人相见，也是种种回忆压抑在心头。

        “你和卓然提这个干嘛。”徐正峥训斥道。

        徐氏止了嘴，侧头悄悄抹去眼角的残泪。徐正峥也伤心，女儿若是能与他一同回来该多好。只可惜，佩欣身体不好，孩子没保住，人也没了。想想当年那些事情，也怪他，佩欣执意要嫁给卓然，他不同意强人所难。没想到发生了一些事情，卓然无奈只好娶了佩欣。徐峥既气愤又无奈，他知道卓然这么做是碍于他的面子。总之，卓然，没有对不起他们家人，徐氏这般行为实在不该。

        徐氏将碗筷摆好，藏住心底的伤心事。侧头吩咐丫鬟给卓然盛汤。“今天卓然过来，我特地多炖了一锅山药排骨汤。”见卓然舀了一勺，嘱咐道：“慢点，刚做的，有点烫的。”

        在徐氏的温柔目光下，他尝了一口，转头道：“师母手艺越发好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徐氏高兴，徐正峥也在一旁笑了。“既然喜欢喝就多喝几碗，以后若是在北平做事可要常来。”

        “老师说的极是。”

        用完晚饭，徐正峥又留他到书房谈话，显然他看完了那封信。

        “卓然，你觉得老夫现在去还是不去”语气虽说商量，但卓然知道他心里已然有数。

        卓然将老师的心思说出来。“老师一直心系国家，却多年未能如愿。如今政府腐败，干实事的人少，玩权弄术的人多。国家又内忧外患，如此用人之际，老师理应为国献一份力。”

        这句话说到徐正峥心里去了。袁师昌在世时，虽看中他的才华，却从未给过他实权。如今，国不国，家不家，他不应当为过去种种置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卓然，你说的不错。”

        书房内，徐正峥又说了其他事情。临别时，又想到沈卓然多年未再娶，徐正峥内心惭愧，劝了一句。“往后你若看到合适人家的姑娘再续娶，我和你师娘是不会有意见的。”

        卓然透着昏黄的灯光，看向徐正峥的憔悴苍老的面容，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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