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猫在门口等你

那晚的唐意，开着车在市区里兜着圈子，一直到手机里的智能家居系统提示家里大门已经落锁，才丢开驾驶，让车自己开回小区。

        预约了第二天阿姨过来清洁，唐意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的，好像又梦到了他。

        梦里的俩人还是高中时的样子，他在楼下等自己起床，顺便买了两人的早点。去篮球队训练，他俩分在了对抗组，马上就要参加联赛，训练的时候大家都格外卖力，然而不小心被谁抓了一下，胳膊上顿时血流不止，他跑到场边，拿了消毒的碘伏，一边骂着：“谁的狗爪！？”一边担心的问：“是要打破伤风还是狂犬疫苗？”惹得抓伤他的壮士暴跳如雷的大喊：“你个臭成蹊，敢骂我是狗，看我不削你！”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哎，这细皮嫩肉，淋上点番茄汁，才有点爷们儿！”

        都是些半大孩子，一个场子里玩，只有唐意晒不黑，整个色系比女孩子都白了几分。

        尽快刻意挑大太阳出门，上球场从来穿短打，可那代谢系统倒像是赋予皮肤自动退黑功能，从来晒不黑。那时候身高拔起来，体型又偏瘦，总被学校的小混混吹口哨，叫他小娘子。

        很反感别人说自己白，更何况是嫩。

        李成蹊和他身高相仿，但是身体像铁塔一样，球场对抗的时候往中场一横，怼得高年级的人动弹不得。

        像这会儿，自己没什么要揍人的感觉，他却追完了壮士，又追起哄的人，拿着篮球把他们追着跑了个半场。

        一手拍着篮球砰砰作响，一身热血化作护崽子的狼站在身旁。

        这一觉，唐意睡得浑身酸疼，好像一晚上都在上山，追着人跑。很久没有这么累的感觉了，揉了揉发胀的脑门，摸过手机一看，刚刚六点。接着睡是不可能了，起身摇了窗帘，天微微亮些了。

        换上运动装，出去快速跑了一圈，浑身湿透了回来，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被甩没了，这才收拾了自己去公司。

        自上次喝的烂醉在唐意那儿睡了一觉，这几天上班，一直没看见他人。孙佳尚在办公室看分部传回来翻译好的海外版本，也觉得无聊。把基本逻辑浏览了一遍，一些细节调整调整，实在无事可做，就躺在沙发上听着相声，等着唐意出现。

        把京剧，评书，相声里爱听的56都听了一遍，直到第四天，周平光实在看不下去了，告诉他，明天周五，公司周年庆活动日，唐意准出现，他才懒洋洋的把海外版本的系统点了确认，上传了数据库。

        第二天一大早，唐意刚停好车，一开车门，抬头就撞见孙佳尚。

        “怎么来公司了？”

        “有几个同事没车，我顺道接他们过去！”

        “你倒是挺热心！”唐意打量了穿着一身休闲，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拨弄桃树枝的人。

        “千金难买我乐意！”孙佳尚无赖的说。

        接人，站在大门口干等？不理会孙佳尚，唐意径直迈进大门！

        孙佳尚转着手机，进了门，转到财务办公室，正好碰见财务郑璇，“老姐，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帽子落办公室，待会儿去青霞山，山上风大！”

        “这帽子合适，颜色趁你，也趁这个春景！换了别的真不一定合适！老姐待会儿怎么走，我开车了，搭个伴儿？”

        “今天这嘴甜的，可惜姐姐今天还拖家带口，两个孩子特别闹腾，你可受不了！”

        “没事没事，我车大，坐得下！”

        “我老公就在外面车上等着呢，还有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来回就不倒腾了。”，郑璇错开孙佳尚，突然想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我可告诉你，今天是公司周年庆，全体公休，不谈公事！”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话，也绝对没什么公事？”孙佳尚着急的辩解！

        “那行，我走了，有什么事儿，过了今天再找我！回见！”

        看着郑璇潇洒的走了，孙佳尚只好挨着院子里的屋，一个一个扫过去，指望着再能碰见个活人。

        出去玩的人想必早就约好了车，整个院子转了大半，一个人都没碰到。只好摸出手机，给小杜打电话：“你人哪儿呢？学校门口待着干嘛，过来公司，今天我带你出去！”

        小杜在电话里说，要去接白杨和她室友，已经开了车。

        行啊，一个个都约好了，合着就剩我自己孤家寡人。孙佳尚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进了自己办公室，迎面就碰上准备出门的唐意。

        “你怎么走？”孙佳尚问。

        “小杜过来接我！”唐意说。

        “他去接白杨了，你搭我的车！”孙佳尚暗赞自己刚刚电话打得及时。

        “你不是过来接人的吗？”唐意说。

        孙佳尚晃了晃手机，“哦，刚刚接到电话，说是搭了别人的车已经走了，”一把抓过唐意肩上挂的包，“快点走，别磨磨蹭蹭！”

        聚会的地方定在了山里一个桃园边，这儿有一处温泉，往日度假来此的人不少。车开进山，城里的花不过一个礼拜的光景，已经谢的差不多，这儿的花正开得热闹，黄灿灿的油菜花，半山腰上一两颗粉白色的杏树，大片的桃花开得正好，正应了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孙佳尚手搭在方向盘上，戴着墨镜的遮了小半边脸，没话找话的说：“这无人驾驶也挺没劲的，油门太缓，这么平的路，老老实实照着限速跑，驾驶的乐趣一点都没有，哎哎，你看，又被别人超了，怎么的，要不是心情好，准别丫的，”转头瞅了眼旁边的唐意，这家伙舒服的眼睛闭上，也不知道搭句话，真没劲！

        “你脚没事儿了？”唐意突然开口。

        把脚从刹车上提起来，仔细回味了一下，无赖的说：“你不提还好，一说还真有点疼！”

        唐意睁开眼睛看了眼他的脚，套着一双连鞋带都不用系的白色运动鞋，血没渗出来。复又合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疼，你还开车！靠边停下，我来？”

        “您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上了车就一直打盹，您亲自开车，那多不好，待会儿进了山，您还得服务大家呢，这会儿快养养神吧！”孙佳尚说着话，还凑过来仔细看看唐意的眉眼。

        好在唐意定力不错，忍住不把眼睛睁开。心里想，孙佳尚刚来公司那会儿，真的不爱说话，一天到晚坐电脑前，一个礼拜说的话都没今天说的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嘴的京片子，还特别不地道，不知道和谁学的。

        车一路朝东边开，阳光确实晃眼睛。孙佳尚探出身子，把副驾的遮光板放了下来。

        唐意眼前突然横过来一个人，身上的味道还是自己浴室的沐浴露，唐意的脑子又是一阵嗡嗡。直到身前的味道过去好一阵子了，唐意才开口，“有点闷，开点儿窗户！”

        车机语音马上接话，“是否同意副驾请求？”

        “同意！”孙佳尚不想再有第三人插话，等车窗摇下了，快速的在车机主屏上关掉了语音助手。

        山里的风一下灌了进来，虽说这会儿天已转暖，可这风还是有点硬，车速还在百公里每小时，车窗一下子摇到底，吹的孙佳尚衣领都翻了起来。

        转头看了一眼唐意，虽然眼睛闭着，可眉头似乎皱的更厉害了。

        “这自动驾驶也太不善解人意了，明知道山里风大，窗口还全开了，看看，温度一下从27降到了23,不，20了，这温度计挺灵敏啊，这边窗户我也打开试试，”边说边摇下了自己这一侧的玻璃，这下穿堂风过来，直吹的唐意一个激灵。

        孙佳尚还在盯着仪表看温度，直到温度降到8不动弹了，他才把所有窗户都摇上来，说：“三分钟，室外和室内温度就达到了统一，原来分分钟能把人冻透是真的，山里真冷，”说着打了个喷嚏，一手捂着鼻子，一只手伸到手套箱里摸纸巾，不料摸到了另一只手上，转过头一看，唐意抽了纸巾递过来，这人闭着眼睛，脸都吹红了。

        “谢谢，”拿过纸巾捂着鼻子，等了半天第二个喷嚏也不出来，孙佳尚扔掉纸巾。

        “你好好开车，马上进村了，”唐意眼睛也不睁，说了一句。

        果然，自动驾驶系统提示，前面是村镇，尚未规划无人驾驶路段，需要驾驶员接管。

        “得嘞”，孙佳尚一脚油门，发动机转速一下飙到4000多，后消低沉的轰鸣起来。

        唐意睁开眼睛，看看前面的路，说了句，“注意摄像头，前面拐弯限速直接扣三分！”

        “怎么，你交过学费？”孙佳尚勾起嘴角问。

        唐意又把眼睛闭上，也不回答了。

        孙佳尚只好安静的开车。自从前几天喝醉了住在他家，到今天都周六了，也一直没见过，见了面，唐意也只字不提，孙佳尚把话在肚子里揉了又揉，擀了又擀，窝好了，发酵成好大一坨，这会儿见着真人，又冷又硬的，什么都端不出来了。

        “拆股的事儿怎么样？”孙佳尚把导航音量调小了，问。

        “孙董想要杀鸡取卵，谁不给递刀？你就别掺和了，闹得太僵不好，你也别总是和他对着干，他说了，你要是愿意回去，他就不插手我这边的事儿了！”唐意说，“你要是愿意舍身成仁，我没意见！”

        “老头儿的话你也信？”孙佳尚哼了一声，“各个都说我是祸水东引，去年大盘输的那么惨，也不看好自己的瓜，谁种的果子谁吃呗！这会儿眼热了，看别人的桃子长得大，伸手就来摘，也不看他是不是王母娘娘？”

        “这么一说，你是那只猴子？还是我是那只猴子？”唐意被他逗笑了。

        “我哪儿有猴子那本事？”孙佳尚食指敲着方向盘说：“我呀，就是花果山的孙子们，巴巴等着猴爷爷回山呢！”

        “你又不是野的？”唐意说了这话，也觉得怪没意思的。

        “想位列仙班长生不老的都是妖精，我就想普普通通！”孙佳尚不在乎的说。谁又能选择自己从哪儿来呢？

        说完话，竟打开曲库，调出了一首老歌，《少年》开始播放。

        一边播放一边说，“我只想做点眼前能看到的事儿，那些太远的我不愿意想，眼前这些我就觉得很好，你很好，周平光很好，杜子轩很好，我乐意和你们一起做项目，做实实在在的事儿！”

        唐意扇了扇睫毛，微微睁开眼睛，也不看孙佳尚，脑海里重复的响起：“你很好，我乐意！”

        他想起了，第一次眼睛里有了孙佳尚的那次，一晃，都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唐意和周平光带着第一批宠物狗模型去参展，虽然参展的平台很好，但是摩那并不出名，也没有人帮扶，自己的展台被当成礼物派送中心，时不时有人过来问，能不能送一只。

        有专业意向想了解产品的人很少。

        虽然展台上布置的电子屏幕不断滚动播放产品的宣传画面，但是驻足观看的人几乎没有。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助演，卖力的表演也慢慢松懈下来。激活的小动物ai们也因为没有服务对象，一个个呆呆的。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那天大概也和今天一样，穿了一身运动装，看到丑萌丑萌的狗子跑了过来，他蹲在地上，摸耳朵，摸肚子，ai互动的摇尾巴，汪汪叫，这才吸引了几个带着孩子的妈妈们过来围观。

        唐意没做过市场营销，周平光和他一样，只擅长开发产品。

        他们做的这款ai小动物，非常智能，可以做到察言观色和语音互动。当场就有许多妈妈下了订单，甚至有年轻人和老人都喜欢。

        人和动物，远古时期为了生存互为鱼肉，且看谁的爪牙锋利，谁的身体强壮，就将彼此作为饱腹之物；后来有些动物被人驯养，圈养，丢掉了犬牙，成为了人类餐桌的美食；再后来有些动物变成人的朋友，和人类一起居住在混凝土的方格子里互相取暖。

        摩那的第一批展品都是犬类，萨摩，柯基，吉娃娃，中华田园犬，金毛和牧羊犬。

        唐意不喜欢吉娃娃，他喜欢智商高一点的狗子，假使狗子的智商不高，那么必须是大只，即使又蠢又笨，他也可以接受。但是周平光说小孩子喜欢吉娃娃，落落喜欢抓吉娃娃的耳朵，所以造型也选了吉娃娃。

        果然，今天会展来看的小孩子大部分都喜欢围着吉娃娃，看它滚来滚去。

        等到展会快落幕，这个小伙子又来了，说是要来他们公司，一起做产品。

        小伙子个子不低，站在高大的唐意面前只是瘦一些。

        那时候，他和眼前的小伙子一样，血是热的，天不怕地不怕。也不过是两年时间，自己就觉得累了。

        那会儿周平光接待他，在旁边唠叨半天，说公司刚成立，资金也不充裕，连个固定的办公地点都没有，所有硬件都是外包，这儿就一皮包公司，啰啰嗦嗦一堆，想打消年轻人积极性，没想到，那时的孙佳尚就说：“你这儿很好，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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