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温玉衡咬了咬牙，蓦的红了眼眶。

        喉管也好似被人狠命扼住，生涩而又沙哑，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嘴里泛着淡淡的苦意，就如食了还未成熟的杏子那般，又酸又涩，直叫人心下苦闷。

        他眉心紧蹙，微微侧过身子，倔强的想要移开视线，不欲再去看那让他心如刀割的一幕。

        可他还是忍不住又回了头，自虐似的移不开眼睛，目光就如定住了一般，死死黏在那对璧人身上，再也动弹不得。

        将她与那男子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

        时光就如停滞了一般，他的眼里再也放不下其他人，满心满眼都是她。

        心心念念的也全是她。

        只有她。

        灼热的目光反复交缠、拉扯，入眼的却全是她们两人郎情妾意、情深义重的模样，好似再也容不下别人。

        苦意被无限放大，蔓延至心脏。

        一遍又一遍，将他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凌迟，切割成碎片，直至溃败腐烂，然后在下一刻化为虚无。

        空寂的胸腔里似乎只剩下漫无边际、刻骨铭心的疼。

        一股窒息的酸涩从心脏开始逐渐游走于四肢百骸，竟让他一时失了全部气力，脚下一软，有些站不稳，身子大幅度的摇晃了几下。

        温玉衡慌忙稳住身子，白皙修长的指尖紧紧扣着桌沿，用力到连掌背上泛青的细小血管也清晰可见。

        那张清隽俊俏的脸顿时血色尽失，额际早已是冷汗涔涔，一副极其狼狈的样子。他粗粗喘了两口气，宽阔的胸膛不住起伏，缓缓平复着自己强烈翻涌的情绪。

        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他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往日里的理智与自制力在这一刻全都荡然无存。

        心脏还是钝钝的疼，根本他不受控制。尖锐的痛感是那样真实，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心智。

        那是一种他怎么也无法言说的疼，只觉心好似被人活活剖开，然后肆意□□践踏。

        这大抵便是心如刀绞的感觉吧。

        温玉衡抿着唇，手掌缓缓抚上心口的位置，透过薄薄的衣裳，他仍能感受到掌下那颗心脏在不受控制的抽动。

        他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眸，合眼的那一刻泪水忽然从眼角划落，顺着脸颊的线条滑落，打湿了衣襟。

        有些泪不偏不倚的滑至唇畔，沾湿了线条干净的唇线，他轻轻伸出舌尖，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很苦，很涩。

        就像他此时的处境一样，除了酸涩，再也没有别的。

        人在越是伤心的时候，往往越会胡思乱想，总想着找些甜蜜的回忆来填补心中的空缺。过往的记忆突然蜂拥而至，忽的闯入温玉衡的脑海，一幕一幕的画面在他的眼前迅速闪过。

        他苦笑了一下，这才悲哀的发现，他竟从未这么伤心过。

        就算那时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他都没有如此刻这般难过，甚至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

        多不争气啊。

        父亲死了，他没有哭；从贵公子沦落为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他没有哭；被人肆意刁难折辱，他也没有哭；从不知人间疾苦再到饱尝世间百态，他也没有哭……而对于独独见了一面的她，他却哭了。

        还是那般伤心欲绝的卑微姿态。

        仅仅只是看着她对那男子笑靥如花的模样，他就愈觉心痛难忍，那种反复积蓄的委屈与嫉妒，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浑身疲惫。

        她怎么可以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甜呢？

        只是轻轻一笑，就如几缕阳光透过他心脏上细小的缝隙，霸道的照在荒芜贫瘠的泥地里，让心里那颗濒临死亡的种子起死回生，瞬间生了根发了芽。

        温玉衡低下头，听到那颗嫩芽破土而出的清脆声响，那是新生植物带着希望与期盼的孤注一掷。

        黯淡无光的人生好像又重新有了盼头。

        那条始终黑峻峻的漫漫长路上，突然出现了一束耀眼的光芒，刺破层层叠叠的云雾与迷障，驱散无边寒凉冷森，以极其强势的姿态洒下阳光。

        天光大亮，长夜褪尽。

        本来灰败而又没有色彩的世界瞬间明亮起来。那是她赋予的光亮，轻易的便让他心甘情愿的将这颗赤忱的心脏拱手相送。

        可是，这样灿烂的笑容，方才不是独独属于他一人的么？

        为什么明明刚给了他希望，却又在他就要升上天堂的那一刻，转身便毫不留情的将他推入无边地狱？

        温玉衡瞧着她对那男子巧笑倩兮的样子，甚至眉眼带笑的同那人调笑，心痛到无法呼吸。

        那样柔情蜜意的神态是她从未给过自己的。

        与眼前的情景一比，适才的微笑就好像只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不甚在意的施舍给他。可他还是难以抑制的动了心，心里泛起的悸动是那般浓烈，他怎么也忽视不了。

        双脚也像生了根，沉重得再也挪不动半分。

        他只能满心酸涩的看着面前紧紧依偎的那对男女，明明是一副美好到极致的场景，对于他来说却是近乎残酷的画面。

        温玉衡冷眼打量着那个男子，从头到脚都一一扫过，得出的结论便是他与自己一般无二，也只是个极不起眼的人物。

        虽然身份低微，但都长了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同样好看得引人遐想。

        若是论样貌，论身材，论才学，他自诩没有哪样不及那人一星半点，更何况家族未落没之前，他还是个满是书香气的翩翩公子，整日里沉浸于书卷里，气质也被涵养得与他人不一般。

        那种孤高冷清的气质，是温玉衡与生俱来的，就算落魄至此，也还是没有被世俗淹没。

        那男人不过是个帮工的伙计，自己只要努努力也能够得到那个位置，也可以如他那般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旁。

        温玉衡脸色稍霁，正欲放松，余光却不经意的瞥到了那男子袖口上几乎不起眼的纹路，以及腰上坠着的和田玉佩，顿时面上一沉，神经紧绷。

        能有那样的花纹，他的身份定是非富即贵。如今的自己这样卑微如泥，又怎会比得过他？

        温玉衡攥紧掌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滚烫的血液逐渐降至冰点，无穷无尽的寒凉慢慢将他整个人紧紧包围，几乎无处遁形。

        冷极了。

        他就像一只突然失去庇护的幼兽，急需着外界的温暖，可他的温暖……此时却依偎在别的男子怀里，温声细语的撒着娇，根本无暇顾及他。

        那男子单手护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拥在怀里，清冽的眉眼里带着笑意望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胡闹耍赖，随意的把玩着他的身子也不加以制止。

        只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动作无比轻柔。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耳尖却红得似要滴血。

        细看才发现，那男子身上穿着的竟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云纹锦。分明是一样的衣裳，却是穿在了两个不同的人身上。

        那人衣衫整洁，一尘不染；而他满身补丁，风尘仆仆。多么鲜明的对比。她会不会很嫌弃这样的自己？

        可这又如何？那人本质上与他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对她有所图谋。

        那男子不也是模仿了苏漠的样子，端着一副清高傲岸的架子，却穿着昂贵的云纹锦卑劣的想要勾引她么？

        就算再怎样打扮，终究也只是东施效颦罢了。镇国公府早已倒台，苏漠也已经死了，这世间再也无人能有苏漠当年那副风姿傲骨，白衣玉冠，一笑动京城。

        即便如此，温玉衡还是羡慕着与她并肩而立的那个男人，他一出现便显得自己不过如此，瞬间夺走了她所有注意力，转身将他丢在原地。

        她只顾着与那人说话，全然忘记了自己还眼巴巴的站在这等着她回来。

        既是她让他等，那么他便等。

        她让他做什么都好，只要她愿多看他一眼，那他什么都可以去做，就算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只要……只要她待自己如那男子一般好，那他便什么都可以不顾。

        他松开紧紧攥着的掌心，她留下的那块素白色帕子安然的躺在手心里，那上面还残留着属于她的幽香。

        温玉衡恍惚了一瞬，冷着脸将帕子轻轻抖开，果不其然，上面有一个银线织就的“君”字，便再也没有别的图案，连女儿家喜欢的花样也没有。

        干干净净的，就像她的人一样。

        适才他听到那人唤她“君君”时，他的脑子里就好似绽了一束绚丽多彩的烟花，心也软得一塌糊涂。她模样生得好，就连名字也是那样好听。

        君君……他也想这样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温玉衡微微动了动唇，那两个字在舌尖辗转反侧，甜腻的叠词让他心中发麻，竟莫名有些羞赫，冷白的脸颊迅速爬上几抹红云。

        害怕内心的龌龊被人看透，他惊慌失措的举目四望，一抬眸却看到她正饶有兴趣的望向这边。

        她随意的坐在那人大腿上，舒适的靠在他的胸膛，一双美眸却是清凌凌的看着自己，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就好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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