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绿江城2

绿江城位于大周国雍州西北边，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地与西戎的哈林城只有一江之隔，两城之间战事不断。

        昨夜，西戎苍狼部的大将呼延贡战，趁着绿江正值枯水期水位低，又一次率领三千骑兵对绿江城发起了偷袭。

        驻军在此的秦王李景衡，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给敌军来了个瓮中捉鳖，可惜还是让呼延贡战侥幸逃脱了，方才带着精锐部队追踪至此。

        队伍中派出前排的两名探子继续往前走，搜寻敌人的踪迹，另有几个士兵将土匪的尸首拖至一旁，核查身份。

        其余的士兵纷纷下马，手持兵器井然有序得围成一圈，将少女护在中间。

        片刻之后，检查尸首的士兵上前汇报道：“启禀秦王殿下，根据刀具上刻的标记和身上的令牌，属下认为这两人皆是乌鸡山山寨的土匪。”

        李景衡只是点了点头，吩咐部下将痕迹处理干净，避免暴露行踪，给他们追杀西戎敌寇增加难度。

        李景衡向身后摆了摆手，队伍中走出一个皮肤白净长相斯文的小将，把还呆坐在原地的少女扶了起来。

        “在下柳笙戈，姑娘快快请起。”

        他向少女介绍道：“我等是驻守在绿江城的玄武军，这位是骠骑大将军秦王殿下。”

        小玉悄悄定了定神，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人，对方身上锃亮的盔甲折射出一道光，晃得她眼角发酸，不禁泪光盈盈。

        但见这位秦王殿下正居高临下得注视着自己，目光深邃又凌厉，犹如深秋时凝结在铁器上的寒霜，危险疏离却又摄人心魄。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只觉对方如同说书先生口中描述的风流才子般俊美，也如神话中的天神仙君般神圣。

        既引人心驰神往，又让人望而生畏。

        见少女竟一直直勾勾得盯着秦王发怔，而他们的秦王殿下仍是面色如常，一言不发得与少女对视着，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周围的士兵一时不明所以，但碍于军法，不敢当着将军的面交头接耳，一个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

        柳笙戈只好再次主动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他询问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为何独自出现在此处？”

        少女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急忙低下头，微凉的手指快速拂过发烫的耳尖，假装整理鬓边的发丝。

        “我叫小玉，家住缙河村。”

        “今日本是我出嫁的日子，城里的王媒婆和樵夫为我送嫁，不曾想却在这里遇上了土匪，他们二人受了伤，逃命去了。”

        小玉说罢自觉后怕，若不是这位秦王殿下恰好路过这里，及时出手相助，自己恐怕已经成了土匪的刀下亡魂。

        此时日落西山天色渐沉，刮起了刺骨的寒风，她的嫁衣单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儿。

        少女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引起了周围士兵的一阵怜惜之声，纷纷忍不住嚷着要杀去那土匪的老巢，一举剿灭贼寇。

        而李景衡眼中却仍是毫无波澜。

        如今这世道，官商勾结，豪绅作恶，土匪横行，民不聊生，他虽为秦王，可也仅有一州兵权，此刻能做的，唯有尽他所能，驱除外敌严守边疆。

        柳笙戈继续询问道：“不知小玉姑娘芳龄几何？许的是哪户人家？”

        这个少女虽然生着一张俏丽动人的脸，但身形娇小，看着约莫也就十三四岁，正是在爹娘膝下撒娇卖乖的年纪，竟要早早嫁作人妇，着实让人惋惜。

        “我……阿奶说我明年便要及笄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得绞着裙边，然后叹了一口气。

        “阿爷当年还是村长时，与城里开钱庄的吴家老爷有些交情，便给我和吴家大少爷定下了婚约。我从未见过吴家少爷，并不想嫁给那人。”

        小玉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哽咽着继续说道：“可如今阿爷离世，阿奶重病在床，媒婆捎信说，若是我有五十亩良田作嫁妆，吴家便会在我进门后，将阿奶接进城，请城里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

        “吴家？”李景衡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柳笙戈与他对视了一眼，立马会意，连忙追问道：“姑娘说的可是吴氏钱庄？”

        “是，就是那个分号遍布雍州的吴氏钱庄。”

        吴家看似普通的商贾，实际上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其经营的地下钱庄，维系着整个雍州与西戎哈林城之间的黑市贸易。

        他们的族人惯用些令人不齿的手段，吞并农户的田地，将佃户辛辛苦苦耕种出来的粮食，以极低的价钱贱卖到西戎的部落。

        不仅如此，吴家还大量换取西戎各部落品质低劣的牛羊毛和废旧马具，再用小恩小惠收买底下做事的小吏，通过官府的征购大赚一笔。

        而这些低劣的货物，兜兜转转流转几手后，最终却变成了朝廷供应给边城的军需。

        柳笙戈问道：“田契可还在姑娘手上？”

        小玉摇了摇头说：“昨日吴家便派了管家和下人过来，把田契拿走了，只留下媒婆和樵夫送我进城。”

        柳笙戈眉头一皱，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说道：“小玉姑娘，吴家可不是善类，你这次恐怕是所托非人了。”

        “啊？”小玉涉世未深，根本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对方解释道：“若是吴家真心娶你进门，怎会只托两个不想干的人送你进城？他们只是想骗走你家的田契罢了！”

        小玉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自己遭遇土匪，被扔在了半路上，而田契已经在吴家人手里了，除了身上这件吴家送来的旧嫁衣，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少女仍是一脸恍惚，口中呢喃着：“他们承诺……他们承诺了的，会给阿奶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不会的。”李景衡清朗的嗓音无情得打破了少女的幻想，“吴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不会再浪费精力去兑现你的承诺。”

        小玉的眼泪再次簌簌得往下流，踉跄着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得拽着李景衡的袖口，语气急切得说道：“秦王殿下，小玉求你了，救救我阿奶吧！”

        李景衡没料到少女会有这般动作，常年习惯拿冷兵器的手掌，猝不及防被纤细莹润的指尖轻轻得拢着。

        他随即便要抽出自己的手，可一对上对方那双饱含期盼的美目，登时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到了一下，一时忘记了动作。

        突然，队伍里的一个士兵惊叹道：“下雪了！”

        李景衡抬头一看，只见灰暗的天空果然飘下了三两朵薄薄的雪花，虽然下得不大，但仍真切得感受到周边的气温骤降。

        少女此刻毫不关心下雪的事，就像落水的人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踮起脚尖，大着胆子抱起李景衡的手臂摇晃，娇柔的脸庞上写满了哀求。

        “天冷了，你穿得太单薄了。”

        李景衡终是不忍心，矜重的脸色多了一分和煦，他解下身上那件银白色的狐裘带帽大氅，披到少女身上，亲自给她拢好帽子，绑上系带。

        这件狐裘大氅，是李景衡昨夜从西戎苍狼部大将呼延贡战身上缴获的，厚实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可称得上极品。

        厚重的狐裘上还带着男子炽热的体温，还有一丝淡淡的雪松香，小玉只觉浑身都被温暖的气息萦绕着，所有的寒冷和不安都被驱散了。

        她刚想开口道谢，方才派出去的探子已折返了回来，向李景衡报告：“启禀秦王殿下，前方发现苍狼敌寇的踪迹！”

        李景衡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立马抖擞精神，大声喝道：“将士们！随本王一同去歼灭敌寇残余，取敌寇首级者赐爵一级，赏粮五十石！”

        士兵听罢大为振奋，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恨不得立刻跟随秦王冲锋陷阵。

        李景衡对柳笙戈嘱咐道：“天色已晚，你先带她进城待命，要是情况有变，以烟花为号。”

        说罢便要带领着将士们出发，可当战马正要撒开蹄子跑起来时，李景衡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他看了少女一眼，说道：“柳笙戈既是本王的副将，亦是雍州最好的军医，若明日无事，便可请他随你回村，为你阿奶诊治。”

        小玉一听喜出望外。

        阿奶的病终于有救了，而她自己也不用嫁到吴家去，可以继续留在阿奶的身边尽孝了。

        她激动得想要跳起来欢呼，可折腾了一天的她已经疲惫不堪，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少女双手抱拳抵在胸前，向李景衡深深一拜，尔后嫣然一笑，朝着对方说道：“小玉就在城里等着殿下凯旋归来。”

        李景衡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嘴角不着痕迹得笑了一下，自信得说道：“本王势在必得！”

        目送李景衡带着部下进了山林后，柳笙戈带着少女策马向绿江城北门奔去。

        耳边风声呼啸，不时还有雪花扑到脸上，小玉带着对未知的前路的好奇与期待，看着远处璀璨的灯火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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