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庆祝宴会的风波

昨天这场南周京都的雪足足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雪已经停了，整个忠肃公府内外亦是白茫茫一片。
  仆婢们在何管家的安排下，正在开始打扫公府各处的积雪。云光阁的宴席也已开始张罗了，想来今天是要有贵客登门。
  林阔一早起来便前往凝春堂向母亲按例请安。大概从昨日宣诏后，一些事情就开始变了。例如从称呼这种小事开始改变，像林阔不再是世子，而是“忠肃公”，母亲也不再是林夫人，而是太夫人。
  “公爷，今天一大早已收到了一些京都高门的拜帖，有熟络的，也有第一次来的，还有琬琰郡主的礼物已经送过来了，具体名单详细老奴均已记录好，您请过目。”廊下，何管家递给林阔一个礼单。
  “宋家姐姐这些年待林家的心意总是好的，都收下吧。具体招待都按礼制办。”林阔看了下名单，随手交给了何管家。
  “是，公爷，那老奴我先去准备了。”
  林阔点了点头，何管家便朝云光阁方向走去了。
  在公府上下一阵忙碌中，不知不觉已至午时，送来拜帖的京都高门陆陆续续马车也到了门口，何管家带着小厮站在大门口相迎。
  林阔在云光阁等候。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间的人，终归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但今天这个日子，仪式还是要有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更何况，他这个年少时曾沦落为京城笑柄的忠肃公，在这世上，愿意真心待他的人总还是有几个的。
  不一会，前来拜访的宾客都已到齐了，虽然来的人不多，却也坐了好几桌。林阔起身举杯向大家敬酒。
  “林阔多谢诸位今日能够前来，不胜感激，家母多年病重无法出来相迎，还望见谅。林府虽简陋，酒水佳肴俱已备足，今天诸位既来，唯愿尽兴而归。”林阔含笑一饮而尽杯中酒，旁边婢女即刻给倒满。
  “我等今日前来恭贺忠肃公承袭爵位之喜，今后我等同朝为官，也愿相互帮衬，彼此提携。”主桌一位领头的中年男子举杯环顾一周，微笑着向林阔敬酒。
  “王大人，您客气了。林某自知才疏学浅，还望诸位多多帮助。”林阔笑着举杯回敬。
  大家就这样在一片和谐融洽的气氛里交谈着，今天的林府看着也是这八年里最热闹的一天。
  “哎呦，忠肃公如今您已位同一品，可享朝廷的俸禄恩赏了，只是不知那东城南城的裁缝铺绣花的花样子是否要断货了？若是断货了，这京都大街上的妇人岂不是没有漂亮衣服可穿了？啊……哈哈哈……”
  热闹的云光阁里，突然人群里传来一声刺耳轻狂的青年男子声音，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20来岁，身着黑色制服的青年男子背靠着柱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半躺着坐着，桌子上放着一把长刀。
  林阔自然知道此人是谁，听命于谁。此人姓孙，多年前因其机缘巧合认了皇宫内侍总管丁尧为义父，后来成为京都禁军中的一名副将，为人欺软怕硬，谄媚无骨，京都中多尊称其一声“孙将军”。
  “哎，孙将军，此话何意？今天我等可是来给忠肃公庆贺的，你莫要坏了大家的心情嘛。”王大人作为礼部尚书，多年来，一贯摇摆圆融，喜欢充当和事佬，有利第一个赶来，无利第一个逃走。
  孙将军不屑鄙夷的看了王大人一眼，接着将酒杯放在嘴边，美滋滋的又喝了一杯。林阔微微一笑，自然知道他这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提起旧事让其难堪。
  当年林府突遇变故，父兄身亡，冷遇搜查，母亲病重，叔伯不慈，哄抢家产导致林府生计艰难。为维持林府生计，林阔年少时奔走京都数家裁缝铺，为其绘制衣服花样挣取金银养家，一度沦为笑柄，被京都高门士族嘲笑其无公卿之家风骨，甘心艺技下流皮囊，丢尽了林府的脸，抹黑了京都高门世家公子的形象，京都戏称其为“裁缝世子”。
  “孙将军若是闲的发慌，我劝你还是少喝点酒，不如拎着刀去练武场多练练武功，省的下次再抓贼寇时，被吓得尿裤子。”
  突然云光阁外，一声洪亮有力的男子声音传来。众人闻声皆往门外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银色狐裘披风，左手持白玉雕花长剑，右手拎着锦缎礼盒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这位年轻公子大致和林阔年龄相仿，外貌颇为俊秀，气质不凡。
  孙将军一看来人，气的将酒杯酒壶扔在桌上，直接站了起来，气冲冲拿起长刀，指着这名俊秀公子。
  “程弈，你不要仗着你爹是文远候，就目中无人，欺人太甚，有种你再说一遍。”
  来的这个俊秀公子，名叫程弈，是文远候程渊之子，其母唐氏为前吏部尚书唐信之女。程弈上有两个姐姐，长姐程舜华，嫁于永康郡王凌晖为妻，二姐程舜英，嫁于工部尚书韩政之子韩泽为妻。
  程弈自小和林阔交好，纵使林家遭遇变故的这些年，京都高门暗地里对林家避之不及之时，唯程弈不改姿态，依然多次对林阔伸出援手，视彼此为一生好友。

  程弈把锦缎礼盒递给了旁边的何管家，何管家顺势接过。程弈走到众人中间，那架势像酒肆茶馆的说书先生一般。
  “怎么，孙将军，难不成你今天喝酒把脑子也喝傻了吗？众位难道没听说吗？三年前，孙将军主动请缨追击东陵国流窜京都的贼寇。中途不听劝阻，在一处破庙遇贼寇围击，直接吓的尿了裤子……被禁军救了回来，送回府中吓得几天没敢出门……哈哈哈……”
  众人听完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憋着在笑。只见孙将军已经在一旁气到脸上的肉在发抖，那只攥着刀的手在狠狠用力，若此刻足够安静，大概能听到他气的牙咬的咯吱响。
  “程弈……”孙将军边说边拿着刀朝程弈这边砍了过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林阔看到刚想提醒小心，还没等说出口，只见程弈已经顺势一脚踢过去一只凳子挡了一下落过来的刀锋。
  程弈直接一个翻身，拔出了剑，刺了过去。没几个回合，便被程弈打倒在地，用剑指着脖领。
  众人惊住，退在一旁，生怕今天的宴会会把血溅到自己身上。林阔急忙上前，想着尽快结束这场纷争，以防真出了人命，再把事情闹大，因为如今这个时节，林府不能落下话柄。
  “正则…”林阔看向程弈，唤了他一声，程弈即刻明白了林阔的意思。
  突然程弈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看着躺在地上不敢动的孙将军，突然手中的剑快速在其腿上狠狠划了一道，只听见孙将军一声惨叫，痛苦的看着程弈，程弈弯下身去，慢慢凑近孙将军耳边。
  “孙将军，今天本世子就放过你，若你以后再敢胡乱编排林公爷，可就不是像这样划伤你一条腿了……滚……”
  程弈拿开了剑，示意外面的侍卫进来扶走这个草包。孙将军被扶走之时用既恨又怕的眼光看着程弈，只撂下一句“程弈，你给我等着”便由侍卫扶着一瘸一拐仓皇离去了。
  众人眼见孙将军仓皇逃离，又亲眼看到文远侯家世子的威风凛凛，便一时都愣在那里不敢作声。
  “诸位我们继续吧，可不能浪费了这好酒好菜啊。来来来，大家一起喝。”程弈仿佛忘了刚才发生的事，立马活跃气氛缓解大家的紧张。
  “世子说的对，诸位我们继续向忠肃公恭贺吧。”王大人一边附和一边组织大家继续喝酒交谈，瞬间回到了开始的热闹，仿佛没有发生刚才的事，
  林阔看着喝的高兴的程弈，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知不觉，已至傍晚，宾客散尽，天色渐沉。云光阁中，只剩程弈和林阔二人。二人一同来到廊下吹风醒酒。
  “这会总算安静了。”程弈在廊下伸了伸懒腰，微笑着闭眼吹了吹冷风。
  “你程正则不是一向最喜欢热闹的吗？”林阔笑着看了程弈一眼，递给他一杯热茶。
  “亭松，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喜欢热闹可不是和这群人瞎凑热闹。不过今天这热闹也凑了，过场也走了，你这忠肃公的事总算落定了。”
  “听闻你父亲已经给你议亲了？我可听说那孟家姑娘秀外慧中，美丽端庄，颇有世家女子风采……”
  “你这听谁说的都是。市井传言罢了，不作数的，再说我又不着急。你看你现在已承袭忠肃公爵位了，只怕是以后，给你议亲的要排队堵在你家门口了……”
  程弈急忙打断了林阔的话，直接把杯中茶一饮而尽，便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林阔。
  “黎州的那位朋友给你来信了。他的礼物我也一并给你带来了，你慢慢看吧。我先去凝春堂给伯母请安了，你不用送了，走了，走了……”
  程弈边说边背对着林阔挥了挥手，拿着剑便离开了。林阔知道他这是找理由急忙逃走，好避开议亲的话题，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林阔打开来自黎州的信，依然是那熟悉的笔迹，信上的内容多是恭贺他承袭忠肃公爵位的话。
  “公爷，福泽堂的文先生到了。”何管家急忙来到廊下通报。
  “哦？是吗？今天那么早便来了。这天还没黑，想来这驱邪做法怕还得等上一会。那我先去见见他。”
  说完林阔便朝着绛雪轩方向走去了。绛雪轩位于忠肃公府的西南方向，平时主要作为林阔的个人居所兼书房。说起福泽堂的文先生这个人，看着也就25岁左右，只知外界多称其为文一法师或文先生，具体姓甚名谁，年龄籍贯皆不详。他平素与京都道观庵堂来往颇多，平时主要接一些为人祈福驱邪作法的生意赚些银钱。
  京都有人曾说他以前是个江湖骗子，做游方郎中时专卖假药，一路坑蒙拐骗一路人人喊打。也有人说他是早些年老家遭了荒，埋葬爹娘后，一边逃荒一边骗着人贩子混进京都，后来因卖了人贩子，得到了官府十两赏银开始发家的。也有传言说他是哪个道观观主的弟子，因做饭不小心放错了料导致师门上下集体中毒被师傅逐出师门的。

  而文先生和林家相识，主要因为早年间，先忠肃公林简一次下雨天外出时，因缘巧合在山间小店里对其的一饭之恩，并帮助他在这繁华京都中活了下来。
  “文先生今天来得早啊。”
  林阔进入绛雪轩，瞧见福泽堂的两名小伙计手里拎着做法的东西在廊下站着，大堂中间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方士，身影很是熟悉。
  “在下给忠肃公请安。”文先生听到脚步声急忙转身朝林阔行礼。
  林阔轻轻一笑，示意文先生坐下，随后有婢女前来奉茶，并再为文先生换上一杯热茶。
  “当下正值寒冬腊月，天气渐冷，因家母近来咳嗽加重，才叨扰先生前来帮助祈福做法。”
  “在下明白公爷的意思，已做好准备，稍等天黑便开始做法。”
  “有劳先生。”
  不一会天色已暗了下来，文先生在凝春堂和林府一些重要方位做起了法事，忙活了大概两个时辰才结束。做完法事已至深夜，文先生便来到绛雪轩准备向林阔告辞离府，林阔正在看书，早早安排何管家在主厅备好了夜宵甜汤，好答谢文先生。
  “公爷，今天的法事已做完，在下特来辞行。”林阔示意何管家将酬劳奉上，何管家即刻掏出一个钱袋子递到了文先生手上。文先生收下钱袋子放在了袖子里。
  “多谢公爷，那在下收下了。”
  “今天辛苦文先生了，宵夜已备好，天寒地冻，先生不如一起坐下来用个甜汤吧。”林阔放下手中的书，来到饭桌前，邀请文先生坐下。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何管家知道林阔和文先生有话要说，借故深夜寒冷想出去再备点炭火，便打发走了门口的小厮婢女，顺便关上了绛雪轩的房门。看着门口的人都走了，文先生瞬间放松了下来。
  “我听说你府上眼线又多了，今天可不敢露出破绽，这几个时辰可把我憋坏了。”文先生放松的抱怨起来，林阔端着碗正喝着甜汤，扫了他一眼。
  “那就多喝点汤压压惊，我府上厨娘做的汤还是不错的。”
  “汤可以先不喝，我先办正事。”说完他将右手几根手指搭在了林阔的手腕处，片刻后神色有些凝重。
  “你体内的毒还是有四成左右。最近天气寒冷，夜里可有再发作？至于太夫人的病情你不必担心，我刚才在凝春堂做法时，已替太夫人诊看了，只是近来天气渐冷，受了些寒气，才咳嗽加重，等我回去调整下方子，就差人把药送过来。”
  “多谢先生操心了。我倒是无妨，今年冬天已觉得好多了，发作的次数变少了，发作程度也轻了。还是请先生一如既往的对残毒之事进行保密。”
  这些年来，除了何管家，基本上没人知道林阔体内残毒的事，太夫人不知道，程弈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林阔中过毒，只知道他从不舞刀弄枪，都以为只是当年中毒导致的身体虚弱不适合练武。唯有何管家知道，林阔曾在很多个深夜里，因残毒发作直接从床上摔下，口吐鲜血，倒在地板上昏死过去。
  “为你保密是自然，你也不用担心，这毒虽折磨你，但有我在，还不会让他要了你的命。你这身体虽不适合练武，但我教你的心法还是要继续修习，这心法虽不能帮你快速解毒，起码能帮你修炼内力，护住你的心脉，也能缓解噬心之痛。更重要的还是要保持心绪平稳，不可过于忧思。不过说来说去，还是我医术不精，等我再去江湖上寻寻办法，万物相生相克，一定能帮找到解救之法。”
  “感谢先生多年相救之恩。不是先生医术不精，是此毒厉害，是下毒的人厉害。”
  林阔一脸平静，他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体内残留的毒，早几年经历的折磨历历在目，每每深夜毒发之时，噬心之痛总让其难以入睡。林阔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多年前中毒的那个晚上，当时他刚满14岁，受邀跟随京都世家一起参加围猎时，被人故意引到一处充满毒瘴的林子里……时有野兽蛇虫出没……在那里他被困了整整三天两夜……最终还是程弈带着一队文远侯府的府兵救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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