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家可归的女子

今年南周国的京都格外冷，算了算，飘雪的日子和晴天的日子差不多，街上的一些店铺在大雪天里总是不等天黑就早早关了门。林阔素来喜清静，倒也不常出门，因为这八年来，忠肃公府也冷清惯了，他早已习惯这外面的热闹和自己无关。
  忠肃公府的宴席就这样顺利结束了，时至今日，隔三差五也会有上门送拜帖的，也有送礼聊表心意的，何管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倒也不用他这个忠肃公操心什么，他只管照常躲在绛雪轩画画。
  他当下需要准备的无非是几天后的进宫面圣事宜。这确实是一件大事。
  这天一大早，何管家正在库房安排人盘点近日礼单，一名府里小厮急慌慌跑来。
  “何总管，您快去看看，有个姑娘倒在我们府门口了。”
  何忠听闻有人倒在府门口，也不觉得奇怪，这种事京都高门世家时有发生。想来是今年冬天南周国有不少地方闹了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很多老百姓没了活路，才会选择一路跑到京都来讨口饭吃。
  一旦跑来京都，最容易讨饭的不就是这些高门士族的家门口吗？
  因为京都有权有势的人家就喜欢用他们眼中廉价的汤汤水水来换取底层穷苦百姓的摇尾乞怜。毕竟对方越卑贱，他们越能感受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何管家来到大门口，只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躺在地上，昏了过去，如此寒冷的天气，只穿了一件破旧单薄的棉衣，还打了几个补丁，手脚冻得通红，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渗着血丝，头发有些凌乱，还沾着几根枯草，发髻只用一根深蓝色的布条简单绑着，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旁边一个婢女正扶着她，拿着碗试着给她喂口热水。
  何管家一看这位姑娘打扮，大概猜到这是逃难到京都的穷苦百姓。想来是一路奔逃，又饿又累，饥寒交迫，这才碰巧晕在了忠肃公府门口。
  何管家想着逃难的百姓也是南周子民，便当即吩咐旁边的小厮把这位姑娘背到下人的房间去，又让刚才给她喂水的婢女，找件干净的衣服鞋子给她换上，帮她简单梳洗下，再去厨房盛碗热粥给她吃。
  毕竟无论怎样，先把人救醒了再说。
  不一会，何管家将救下一名逃难百姓的事报给了绛雪轩，林阔听闻，眼皮轻轻抬了一下，仍然继续在作他的《寒梅图》。
  “既然是逃难的百姓，逃到了林家门口，自然是要救的。等醒了，问清楚情况，给点银子，备点干粮，让她早些回乡吧。”
  “是，公爷，我这就去办。”
  不知不觉，这位逃难的姑娘已昏睡了几个时辰，在房间里炭炉燃烧的温暖中，她慢慢醒来。只看到旁边有一个小姑娘，手里端着一碗粥，冒着热气，正用勺子搅着。看到她醒来，小姑娘便笑了。
  “你终于醒啦。可一连睡了好几个时辰了。你饿不饿啊，我给你盛了一碗粥，还热着，你快些吃吧。”
  说着小姑娘放下碗，便准备扶她起来。她看着屋里的摆设，又看了看自己盖的被子，换的衣服，一阵不解。
  “请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充满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这里是京都忠肃公府。你早上晕倒在我们公府大门口了，是何总管把你救进来的。”
  “那我的衣服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
  “何总管看你衣衫单薄，天寒地冻的，就让我给你换的。我是这府里的婢女，我叫采薇。”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采薇。”
  “那我去禀报何总管，姐姐你先吃碗热粥吧。”
  说完萍儿将粥碗放到她手上，就急忙跑出去了。她看了看碗里的粥，又隔着旁边桌上的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便匆忙把粥吃的干干净净，想来是好久没吃东西了，太饿了，吃完后还捧着空碗久久没舍得放下。
  不一会，何管家和采薇走了进来。她急忙想起身下地行礼。
  “多谢这位大人救命之恩。”
  “这位姑娘不必多礼。我是咱们公府的管家何忠。姑娘既然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是否需要找大夫？”
  只见这位姑娘摇了摇头。
  “姑娘，贵姓啊，家住哪里，何方人士？需不需要公府帮您给家人送信来接你？或者我们公府马车给你送过去？”
  她依然摇了摇头，神情悲伤的看着何管家和婢女采薇，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小女子江州人士，姓杨，人唤秋屏，今年20了，家里遭了灾，没有吃的，爹娘又病又饿，买不起粮更买不起药，便离世了。贼寇横行，到处杀人放火，逼良为娼，实在逼得人没了活路。只能跟随逃荒的百姓一路来到京都。刚才京都，人生地不熟，已经好几天没讨到一顿饱饭了，又冷又饿，谁承想就晕倒在贵府门口了……”
  秋屏姑娘说完便低声哭了起来，一旁的采薇也跟着悲伤落泪。
  “杨姐姐真可怜，我觉得我的命苦，没想到这个姐姐比我还苦。”
  何管家似有所思，只见两个姑娘在那里哭了起来，便又继续问。

  “那姑娘是否婚配？或者有亲戚朋友？可有打算？”
  “父母家中就我一个女儿，本来去年也许了一户人家，隔壁村的，可今年连着闹灾，竟举家逃难，也无影无踪了。倒是有个姨母，但远嫁黎州，黎州偏远闭塞，恐也顾不上给我一口饭吃。如今我孤身一人，还望大人可怜留下我，我洗衣做饭都能干的，只求给口饭吃，给条活路。”
  何管家大致了解了这位姑娘的情况，只是想尽可能问的详细点，如今公府处处是宫里安插的眼线，可不敢大意。如今这数九寒冬，收留她给她一口饭吃倒没什么，只怕再随意混进来什么人。
  “原来是这样啊，只是收留人我也不敢轻易做主，那既然这样，杨姑娘放心在此休息，先容我向公爷秉明情况。”
  “那有劳大人，民女谢谢大人。”
  秋屏感觉看到了新生的希望，急忙努力的爬起来，起身向何管家磕头。何管家示意她不用起身，便出门前往绛雪轩。
  “公爷，老奴有事禀报。”何管家站在廊下。
  “进来吧。”门口廊下两名值守的小厮轻轻打开了房门。
  “有何事？”林阔知道何管家进来，轻声问了下，却头也没抬的继续作画。
  “今天一大早救了一位从江州逃荒来的姑娘，看穿着打扮确实像逃荒的农家女，来到京都举目无亲晕倒在了大门口。刚才老奴等她醒了又好好盘问了一番，听身世确实可怜。她想留在公府做个奴婢，想讨口饭吃。不知公爷的意思是否可以留下她？”
  何管家看着林阔如实汇报着，林阔听完慢慢停下笔，抬头看了何管家一眼，停顿了一下，又低头继续画画。
  “忠叔，如今这光景，京都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但也不能看她可怜便就信了她。留倒是可以留，给她口饭吃倒无妨，但也要小心留意。”
  “是，公爷，老奴明白了。”说完何管家便离开绛雪轩前往下人的住所去安置杨秋屏了。
  “杨姑娘，公爷那边同意你留下了。你先休养两天，再开始做工吧。一会我让采薇给你领衣服被褥，具体工事一会分配完我让采薇告诉你，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问采薇或者来找我。”
  “谢谢何总管肯赏口饭吃，您真是活菩萨，大好人，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秋屏一听自己可以留下混口饭吃，不用再四处漂泊，忍受挨冻，便已很知足了，便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给何管家磕头，何管家示意她不必这样行大理，一旁的采薇将她扶了起来。
  转眼间，已到第三天的下午。
  秋屏同何管家签了身契，又休养了两天便觉得好利索了，便起床换上了采薇送来的婢女的衣服，又简单梳洗收拾了一下，发髻经过打理后整整齐齐用一支银钗绾了起来，一根青蓝色的发带系在发间，她又像其他年轻婢女一样，发间戴了两朵蓝色绒花，加之身材瘦削，经过简单打扮，人倒是显得精神。可能由于一路逃难，饥一顿饱一顿，又生活在乡野，皮肤看起来倒不像京都养尊处优的女人白皙光滑，倒是有些营养不良般的发黄，不过秋屏样貌看起来虽谈不上国色天香，远远看去倒也干净疏朗，清秀雅致。
  秋屏按照分工来到洗衣房，远远看到采薇正在浣洗衣物，硕大的洗衣房里还有几个仆婢也在忙活，有年龄大的，也有年纪小的。
  “采薇，我来帮你吧。”秋屏急步走到采薇身旁，就坐在旁边的木凳上伸手准备帮她洗衣。
  “秋屏姐姐，你怎么不再休息两天呢？”
  采薇对于秋屏的到来既惊讶又高兴。
  “我是村野长大的，乡下人哪用得着多休息，这两天能吃饱饭，没冻着饿着便好了。”秋屏笑着帮采薇洗起了盆里的衣服。
  “嬷嬷、姐姐，这是新来府里的秋屏姐姐，江州人士，大家以后就要经常在一起做工了。”
  采薇急忙起身拉着秋屏向大家介绍。
  “秋屏见过各位嬷嬷，姐姐，以后希望大家多多照应。”
  大家冲秋屏点点头笑了笑，只见其中一位嬷嬷冷眼看了她一眼，又白了她一眼继续到一个角落去整理衣服了。采薇看到后便拉着拉秋屏的衣服转身回到了洗衣盆前，小心翼翼压低声音向秋屏解释着。
  “那位嬷嬷是前些天宫里来的邓嬷嬷，是宫里恭贺咱们公爷承袭爵位派遣来林府伺候公爷的。毕竟是宫里来的嬷嬷，是有点不好相处的，前两天听说有个伺候花草的姐姐不小心提水碰到了她，打湿了她的衣角，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秋屏姐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呢。”
  “哦，那是挺厉害的，更要多加小心呢。”秋屏低声回应着采薇，又转头看向了墙角的邓嬷嬷一眼。
  秋屏看到别的婢子发间用的大都是银钗木钗，而这位嬷嬷用的却是錾刻金钗，虽外层着着一件同样的粗麻衣服，但袖口漏出的中衣袖子却是上好的锦缎料子，看起来确实不像寻常府中婢女的穿着打扮。
  又看那邓嬷嬷翻弄衣服的力气倒是挺大，看起来也颇有手段。秋屏内心冷哼了一声，不由感慨，繁华京都果然处处都很热闹。

  第二天的下午，因后厨一个婢女被安排出府采办，秋屏被通知临时去后厨帮忙准备公府晚膳，主要被安排提水烧火这些小事。她坐在灶台前，将柴添了进去，又拎起水桶前往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
  路过后厨长廊时，隐约听到廊外有人在小声低语。秋屏见四下无人，闻声悄悄来到墙角，远远瞟了一眼，只看见昨天洗衣房的邓嬷嬷和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看穿着和府中婢女打扮相似，看容貌倒比一般婢女要出众很多。
  “嬷嬷，我该怎么办呀。”只见这名年轻女子现在嬷嬷前，可怜巴巴的向嬷嬷委屈撒娇着。
  “我告诉你，这件事你若办不好，找不到大人想要的东西，回宫的事想也别想了。再说就算我不计较，宫里想来也不会容你。”邓嬷嬷小声呵斥着她。
  “嬷嬷，奴婢自然明白。可是昨晚我使计留在了绛雪轩，可是公爷看都没看我一眼，便打发我到廊下守夜了。我在风里可是待了一宿，被其他婢子嘲笑，奴婢实在是没法子，近不了公爷床前伺候，要不嬷嬷你换其他人去吧。”
  “你这没用的东西。这批送来的人里面，数你长得样貌出挑，若是你的手段都不能让公爷看你一眼，其他人怕也成不了什么事。容我再想想其他法子吧，但你还是要找机会多去公爷眼前伺候，这天下的男人嘛，哪有不爱美色的。”
  “纵使我想再去，怕何管家也会看出什么，毕竟这不是宫里，公府也不由我们做主啊。”
  “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我再通知你。”
  只见邓嬷嬷不耐烦的看了这个婢女一眼，便厉声打发她离开了。邓嬷嬷又四处张望了下，确定四周没人，便转身朝着秋屏正站着的方向走来。
  秋屏急忙转身拎着水桶急步往水井旁走去打水，以防被人发现偷听。
  一路上，秋屏耳边还回想着刚才她们说的话，心想这无意间偷听到的秘密，想来不会是像坊间传唱的丫鬟勾搭主子飞上枝头变凤凰那么简单，想来还会有更大的秘密。
  秋屏来到水井旁打水，不一会邓嬷嬷从旁边长廊经过，边走边用一种冷漠不屑的眼神瞥了一眼秋屏。她看了一眼这个从乡下一路逃荒到京都的女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乡野村妇的姿态做派，她邓嬷嬷在宫中自是见惯了无数的高门闺女，像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如今为了一碗饱饭就要大冬天在水井边辛苦提水的女人，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秋屏一边在井边打水，一边用余光看着邓嬷嬷从长廊走过，一阵寒风吹来，吹动着的墙角的枯草，吹起了她的发丝，和她那鬓间的蓝色发带。
  红尘刺人眼,名利交相煎。
  她秋屏虽为一乡野村妇，自然也会懂得，这世间拜高踩低，追名逐利的风从来就没停过。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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