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中土神州有座大城，常年妖气弥漫全城，此城却叫做定妖城。

　　城中心有座千丈高楼，顶层之上，手可摘星辰，因此此楼有时被称作摘星楼，但它更多的是被称作天下第一镇妖楼。

　　楼顶此刻有一白衣俊朗书生，一黑衣秀气少女，两人此刻正摆出恭迎姿态，迎接楼主到来。

　　楼主先前夜飞长安，与大唐天子饮酒去了，顺便还要去见雷打不动的天下第十人说书人。

　　一颗明星朝摘星楼飞来，两人立刻收敛神色。明星缓缓降在楼顶，光芒散去，化作一人，其脸可怖，有道巨大伤疤从额头沿着眉眼到嘴角。

　　倒不是因此书生跟少女格外尊敬，而是喝不喝酒完全是两个楼主。不喝酒的楼主温柔谦和，颇有儒雅之气：喝酒后的楼主凶神恶煞，比大妖还要‘妖’。

　　所以说，两人格外的…小心。

　　出乎意料，楼主看上去很是谦和朝他们微微一笑，两人相视一笑，楼主没喝酒。然后…然后楼主就走过来，一把抱住他们开始呜呜大哭。

　　场面一度尴尬，好在楼顶只有这三位。

　　两人被楼主勒的咳嗽，完蛋了，是更糟糕的一种情况。

　　喝醉的楼主被人揍‘醒’了，楼主很明显处于半醉不醒的状态。

　　两人痛苦哀嚎…

　　良久，楼主彻底回神。他看着手下口吐白沫倒下，心里很是惭愧，又得忌酒一天喽。

　　千丈楼，千丈楼，居然仅仅划分为十八层，传说仿制地狱十八层，专门压制妖魔鬼怪，其中镇压最大的妖是有着百万道龄的大妖。

　　楼主不去理会那两个可怜的神明转世人，自己哼着大唐里新学的小曲漫步在楼内，他敲开第十八层楼门，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花园，花园中间是一个宫殿，宫殿里住着那位百万年道龄的大妖。

　　开门的是一位妖族仆役，只是淡淡对楼主说了个请。楼主毫不在意，本来这层的妖仆都是服侍它们唯一的主人的。

　　说是囚禁关押这头大妖不太恰当，只能说是软禁。

　　毕竟她身上有着哪怕再过一百万年依旧算作顶级的护身符。

　　楼主迈过花花草草，抵达了宫殿大门前的精致小亭，那头经过百万年依旧精致美丽典雅的妖安静地在那等候。

　　楼主叹了口气，坐在亭中。

　　“最近有大事值得楼主来讲讲？”身穿华丽衣袍的妖淡然问道。

　　“嗯，不出意外，东洲那位赤发魔头要放出来了。”

　　百万年以来，只爱一人的大妖瞳孔猛然收缩。

　　楼主缓缓开口：“最后一滴王血也会获得自由，极有可能会来中土神州找您。”

　　被世人称作虞美人的大妖缓缓流泪，相爱的男人——王因她而死，在他死后百万年后，她又一次为他流泪，而她仅仅能做到流泪。

　　楼主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百万年前，他跟守墓人都是王‘死皮赖脸’的追随者，却都在那一战成了懦夫，可悲啊，可悲啊！

　　楼主缓缓向更下一层走去。

　　谁人爱喝酒喝到吐？

　　都是心中悲苦不得意而已。

　　楼主走后，虞美人回到自己的宫殿，让下人们都滚远点。

　　她掏出王留给自己的护身符，缓缓施展术法进入。

　　这个护身符，是王留给她最后的礼物，既有着能杀十一境的大道阵法，还是一个广袤不输青龙道场的洞天！

　　此处洞天美景无数，皆是复刻当年她与王拜访参观过的山川美景，其中还有一座别致庭院，是他们所憧憬的未来归宿。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这里是历史的复刻，更是仇恨的起点！

　　虞推开庭院大门，见到了他们。

　　一位中年大叔站在庭院正在给一位英气与秀气并存的少女讲着故事。大叔讲的很兴奋，少女听得也很投入。

　　虞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如果他真的还在就好了。

　　虞紧闭双眼轻轻挥袖，中年人如同镜子一般，怦然破碎。

　　少女愣住了，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生活中自己称作‘父亲’的人破碎成粒粒水晶状的东西。

　　虞蹲下身子，与少女对视：“乖，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少女叫做王虞，王的王，虞的虞。

　　少女是王与虞的唯一骨肉，为了遮蔽天机，躲过天劫，在百万年前两人就将她带在这处洞天里。这里光阴流水与外界不同，山外百万年，洞中方千年。

　　先前那个琉璃身做的中年人，是虞借对王的意想捏造的假人。

　　毕竟，虞不想让王虞缺少父爱。

　　虞还想对王虞说更多的事实，被王虞轻声打断了。

　　少女笑笑，露出尖尖虎牙，一副让人心疼至极的模样：“我知道，爹都跟我说了。”她轻轻捧起细碎的琉璃，眼里泛着泪光说道：“爹还说，不用给他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终究还是哭泣起来，“但是爹也夸过我虎父无犬女，所以我决定报仇给爹看！”

　　虞抿了抿嘴角，那里还有着泪的苦涩。

　　“咱家女儿千岁了，外界可都百万年了，还哭哭啼啼像个锤子。”

　　虞开始了对女儿最后的叮嘱。

　　她心里明白，最后一滴王血过了百万年了，能跨州为她而来绝不可能，最好的办法是让女儿来找它，决不能再让王的血落入畜生手里了。

　　………

　　另一边，失魂落魄的摘星楼楼主站在第十七层，深吸一口气，一拳轰开十七层的牢狱大门，明面上看是要惩戒一下十七层的恶鬼发泄发泄火，实际上楼主想要趁机创造一个机会让十八层的女主人放一个人逃。

　　不为什么，只因为楼主在离开十八层时被虞请求过这个条件。

　　楼主不想知道是谁要逃，哪怕是虞想要逃他也不会管，他只知道百万年前就欠王一条命了，现在无论任何因果他都要为自己的恩人承下去。

　　在这座摘星楼，楼主纯粹是画地为牢为过去抵罪，他身旁有黑白无常神明转世紧紧盯着，楼宇地基上又紧紧拴着楼主修炼出的元婴，同时他命运被大术法师刻上十八妖魔鬼怪的因果锁链，可怜的真身只能去稍远的地方喝顿酒，酒醒之后还得装着君子。

　　无所谓了，今日我摘星楼楼主且还一恩。

　　在那一夜，摘星楼混乱不堪，一位少女被莫名从楼内丢出，恰好穿过楼外破碎的护楼大阵，逃之夭夭，当然，除了她母亲无人发现。

　　天明前，摘星楼楼主倒地不起，呼呼大睡。

　　第十七层恶鬼生不如死。

　　……

　　天地间被曌强横拉出历史画卷。

　　巨大画卷开始演绎百万年前惨战末尾。

　　卷面上一个伤痕累累的中年人杵剑而立，他面貌平平无奇，眼神却仿佛跨过时空对视画卷面前众人。

　　这是百万年前真实一幕。

　　王身后看上去空无一人，实际上当时三教一家以及众多有恶意的人远远躲在他身后算计，以及还有较近但也看不清却包括百万年前守墓人，摘星人等三位王死心塌地的追随人。

　　众人还在傻傻看的时候，曌率先开口。

　　“真不伤心？”

　　王侯小心看着曌，长得挺漂亮，人咋傻不拉几的？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王真的跨越时空对话了。

　　相貌真的毫无特点的王坦率笑着说：“原本不伤心的，现在在伤心不能与姑娘一战了。”

　　守墓人感觉自己的下巴要掉一地了，王看上的对手可是屈指可数啊！

　　王视线转移到守墓人身上，守墓人眼神忍不住有些躲闪。

　　王只是和煦一笑，他还甚至带着歉意：“是我对不起你们三个，我所合道太大，太大，所以我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这种恶果会波及我周围很多的人，所以我想尽量一个人苟活。”

　　他的笑容渐渐苦涩：“可是我还是爱上了一个人。因果甚至将她连累成了妖。”

　　元亮双手拢袖，想起来那些追随过自己以及自己追随过的姑娘了。

　　王甚至感知到了元亮情绪，他对仅是残魂的读书人说道：“年轻人还是要再追一下的，哪怕你只是一缕残魂，要不然以后遗憾会很大的。”

　　元亮默然，虽说本来画卷展开时他就哑口无言。

　　王最后将视线移到丝毫不起眼的王侯身上，他看破了少年心性，满脸欣慰表情。

　　“很明显，悬崖勒马，君子回头。我最后一滴王血居然会选择你，挺好的。本来打算留给女…媳妇的，不过这样也不错。”

　　王侯鼓足勇气：“我叫王侯，我想问我可以跟以前仇视的人做朋友吗？”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之所以仇视他，其实主要是我的不对。”

　　王眉毛一挑：“很明显，你的名字已经给出答案。”

　　王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就只是转了个身，背对画卷外的众人。

　　百万年前的他，在那时迎着夕阳，站在那时的墓园山丘顶端，远眺人间，死而不倒。

　　直至今日，当年作为敌人的三教一家祖师依旧忍不住齐声赞叹：

　　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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