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

“讲完了？”赤剩凡已经喝了几碗茶。

王侯懒得理赤剩凡，这才哪到哪！

天上白云、太阳依旧在原来位置之上，果然如王侯所说，皆是碗中壁画。

王侯看着这个惊讶但不太过于惊奇的赤剩凡，有些哑口无言。

赤剩凡也不急躁，他能通过感知确信碗中的光阴流速与外界不同。在这里听一个漫长故事，外面过得十分短暂。

虽然这里灵力稀薄，但也不妨碍赤剩凡歇息着。

赤剩凡开口道：“我对这个王也颇为了解，孟青很早之前给我讲过。”

王侯眼睛一亮，一拍桌子叫道：“说说看！”

赤剩凡笑道：“想必守墓人或者那个叫做元亮的读书人给你说过了，天下所谓的争角之路就是由王一人开辟而来。换言之就是王为他所认为能担天下大任之人铺好了路。”

“王所合道无非四个字：唯我无敌。他所谋求的世界不是众人齐心达到的，而是单凭选中的圣人按照心中所想改变天下规则。在换句说法，人定胜天，而且这个人，仅仅是单一的个体。”

王侯接话道：“那么，在那条登顶之路上，种种磨难就是种种筛选，能率先登顶者就是王精神上认可的圣人。”

然也。

王侯一挥袖，桌上茶换做酒。

英雄惜英雄，喝茶像什么话？

王侯问道：“为什么信我？”

赤剩凡想到什么，笑着说：“孟青给我的洞天里面还有我几个朋友，其中两个是跟我不打不相识认识的。”

王侯猛喝一口酒，呛得满脸通红：“弯弯绕绕说那些干啥？一句话总结，没有永远的敌人。”

王侯拍拍赤剩凡的肩膀，说了一声：“让我进青龙道场。”

然后王侯又对赤剩凡心声言语了几句。

赤剩凡毫不犹豫，将王侯放入青龙道场，与此同时，遮蔽天机的碗也消失不见。

赤剩凡对视崇年，无视小丑。

崇年笑道：“刚好半柱香，”

随即话锋一转“咋还他妈的喝上了？”

赤剩凡歪嘴邪笑：“喝酒不够，砍头来凑。”

王侯给赤剩凡心声言语第一句“故事很长，怕你听烦，打完架，好好听我唠一唠。”

赤剩凡重新拔剑，开始用上剑招，昔年亲身体验过的太白剑法重新上手。

崇年身边小丑邪魅一笑，身影涣散，忽闪忽闪冲向赤剩凡。

青莲剑仙七步身法被赤剩凡快步踏出，脚下诞生依旧是当年的诡异红莲。七朵莲花在被小丑近身之后快速炸开，化作腥风血雨。

但是小丑就像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七朵莲花仅仅是拖延了几下小丑的冲锋。

小丑沙哑大笑：“我生于黑暗，比黑暗更恶！”

鲜红的嘴唇张开就是血盆大口。

赤剩凡有些恶心，回首一剑戳去。小丑顺势咬住。

不同于先前崇年咬碎赤剩凡的飞剑，丑爷咬住的可是仙兵！

赤剩凡双手握剑，用力一转，将剑从小丑嘴中拔出。

丑爷满嘴是血，却依旧嘻嘻笑，他在品尝自己的血。

他盯着赤剩凡问道：“这个世界的人血又如何呢？”

崇年摸着下巴远观着这一幕，他十分好奇问道：“你怎样把我那个半个师弟说服成合伙人的。”

十境的他当然能感受到青龙道场的洞天。

赤剩凡没有理会这个思维奇特的怪人。

小丑开始不停变出飞刀丢向赤剩凡，后者不停挥剑格挡外加运用灵活走位躲闪不停。

崇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把剑是好剑，可惜很明显认主了。居然能给四境之人加强到能与十境之威硬刚，可想而知。至于会付出什么代价，得看打完之后赤剩凡什么反应。

崇年甚至有些犹豫到底杀不杀赤剩凡。

很明显赤剩凡这把剑没有剑灵，倒不如给赤剩凡一个舍弃肉身成为剑灵的机会？

崇年长呼一口气，他默念道：“走而言之，快点结束吧。”

漆黑时代。

崇年是这么称呼自己的领域的。

原先脚下的黑域再次扩大，小丑回望主子一眼消失不见。

天地漆黑一片，唯有赤剩凡一人一剑。

什么都看不见，赤剩凡只好看自己手中剑。

出乎意料，原先上面的剑身剑鞘上的两句发生变化：‘名剑切莫重铸，宝鞘唯恐埋葬。’变成了‘举头若是茫然，不放拔剑斩神。’

一瞬间之后，赤剩凡如漂浮在宇宙，四面皆是星辰。

然后赤剩凡一手握鞘，一手握剑。

所有星辰也在赤剩凡做这个动作之时朝向赤剩凡汹涌飞来，在点点滴滴的星辰逐渐放大以后，又变成四面八方数不胜数的凶恶恐怖小丑。

赤剩凡默念王侯最后给他的第二句心声言语：“崇年作为神明接引人继承的是年的至黑至静的凶恶领域，那么就一定怕爆竹那样充满光亮与声响的东西。”

赤剩凡瞬间拔剑，剑身明亮如昼日，他一声怒吼：“看剑！”

天地轰鸣，赤剩凡高高举剑，力劈而下，剑光直直向前！

锐利剑身与空气摩擦产生剑鸣，气势凶猛。

四面八方皆是强敌，容我先斩一片来开道！

这一招，与当时元亮斩年如出一辙。

只不过区别在于赤剩凡这一世这一剑声势浩大，响彻良久。

漆黑时代已经过去，接下来黎明上演。

赤剩凡又重新回归现实世界，双脚轻轻踏在土地之上。

崇年双目通红，缓缓流血。他手上提着一个头颅，献血从头颅脖颈处不停流下。一头秀发遮住头颅上的面容，赤剩凡一时间不知是谁的头颅。

崇年嘿嘿一笑，不认识？给你捧剑的那姑娘的头颅哟。

赤剩凡瞬间暴怒，提剑奔驰向崇年，狗日的畜生！

天空之中，蹦下一个中年男子砸在赤剩凡眼前不远处，赤剩凡慌忙翻滚几圈，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男子背剑，长着与孟青一样的面容呵呵冷笑：“狗徒儿，也不去看看为师过得怎样？”‘孟青’用出血色剑气劈砍向赤剩凡，后者心慌意乱，拼命躲闪。

赤剩凡碰到一物，又回头望去，走火入魔的李太白青面獠牙，要生吃了赤剩凡。

赤剩凡想要呐喊，却发现嘴巴如同被人缝住，连一道缝隙也张不开。赤剩凡恐惧闭上双眼，脑海里出现老学究、铁匠、狩者等等所有人在齐声怒吼：“都怪你！都怪你！”

最后，赤剩凡感到自己如坠深渊，一直在下降不停，不停，不停。

真正唯一世界里，崇年犹如魔鬼一般低声自语：噩梦可怕，现实致命，噩梦与现实交织，方是最为恐惧的共舞。

崇年抚了抚自己憔悴面容，吾之十境，相由心生。

放大出敌人心中愧疚、逃避的那一面，让它们成为你的敌人。

十境之人最是纠缠起来麻烦难解。

哪怕是当年武夫莽打般在青龙潭打架的孟青，也会给青龙潭造成久远的影响。比如说在青龙潭深处，会有一片布满拳意的石墙，能够让得道者憧憬感悟，也能给对孟青身怀敌意者带来负面影响。

差不多了，崇年捡起一块锋利碎石缓缓炼化，他走在躺在地上却精神暴走的赤剩凡身旁，对准他的咽喉就要割下赤剩凡的头颅。

崇年却在此时突然听见哈欠声，他猛然惊觉。……

曌一手捂着嘴，一手擦去因困倦而流的眼泪。

她提醒崇年道：“你想杀尽管杀，我是来阻拦他万一前世记忆爆发会造成的后果。”

崇年瞬间后撤，将手中锋利石子凶狠掷出。

眼前女子他当然认识，当时自己半个师傅曾带领自己找上曌想要这位天下修道女子魁首入伙，之后女子不屑一笑，一拳就将师徒俩打飞到天外！

崇年再次见到难免后怕，后怕到荒谬用石子攻击。

曌简单用青葱细指弹飞石子，也没生气，就单纯无视崇年，看向静卧的赤剩凡。

崇年不敢再乱动，哪怕十境的他也不挺不过曌的一指之威。

曌弯腰捡起那把插回剑鞘的剑，没错，就是这把剑，千年前能斩断巅峰的自己。

她简单尝试拔剑，用力极大后都无果。

看得身后崇年更加迷茫，啊这，赤剩凡究竟什么来头？

面对年的时候，三境的赤剩凡跟傻子一样充满勇气；四境后的他提剑硬刚十境的自己；最后居然连曌都拔不出他的剑？

曌挑了挑眉，她呵呵一笑，不是拔不出剑，而是得用点手段。

她双手骤然一亮，空间错位，剑与鞘被强行分离。

剑身、剑鞘上文字瞬间变化，曌扫了一眼，嘴角留下浅笑。

身旁赤剩凡手指微动，好像要醒来。

曌重新将剑归鞘，轻轻抚掌，很不错。

然后崇年眼睁睁看着曌瞬间消失不见，他很是戒备。

在赤剩凡的精神深渊中，赤剩凡拔剑狠狠刺向心脏！

既然你放大我内心的伤疤，那我便舍去自己的心。

过去的伤痛由我重新治愈，我要以崭新面貌迎接。

赤剩凡终于睁眼，他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掉以轻心，因为他也不好确认当下世界是不是唯一的真实世界，但是他还是有信心战胜一个又一个幻境的。

崇年看到翻身又起的赤剩凡五味杂陈。

得嘞，杀不了，换命都不行，瞅瞅刚才曌的模样。嘴上说随便杀，实际上就是在威胁崇年，你敢杀他就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赤剩凡瞅着崇年没了杀气，艰难笑笑，打得时间太长，不知不觉都三天了。赤剩凡身体跟精神都十分疲惫，但他仍选择驻剑而立，保持最后的警惕。他还不知道打破这些恐惧会给崇年带来什么影响，万一对方丝毫未伤呢？

赤剩凡开口打破沉默：“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你那半个师弟对我的最后一句心声言语。”

崇年也不再隐藏自己伤势，他七窍开始不断流出黑色血液，眼神涣散。他一边咳血一边说：“可算说了句人话，不过就凭这句话，你不打算杀我？”

赤剩凡笑笑，哪怕现在就算还是一个幻境，他也依旧忍不住继续说掏心窝子的话：“你也忒看得起我了，我就一个只会嚷嚷的四境莽夫，没有人家姑娘给的这把剑，我早早死透了。”

崇年翻了个白眼，曌在远处看着你呢？我能敢把你怎么招？

当然崇年没说出来。自己输了，任何借口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两个互相致伤的年轻人，居然就这么各自摆出舒服姿势闲聊，实在是匪夷所思。

崇年一口说出赤剩凡能脱离幻境的关键：“老实跟你说件事，你能逃离我的幻境，跟你自己关系有些，但是不大。”

赤剩凡身上的青龙玉佩亮起，王侯一步踏出青龙道场，手中还拿着一个酒壶。

王侯哈哈一笑：“怎么能这么说我兄弟？”

在赤剩凡惊讶目光里，王侯坦然自若找块石头坐下。

王侯晃了晃酒壶，笑着说：“这是药酒，我以前为了地方自家的这位半个师兄给自己配的。”

崇年不置可否：“我晓得你配药，但我不在乎，因为我根本没把你当成大敌。”

赤剩凡接话道:“但是你没料到王侯会给我喝？”

当时赤剩凡跟王侯在碗中聊过往的时候就奇怪后者为什么换茶为酒，看来是后者跟自己达成同盟而给的援助。

但是，

王侯看出了赤剩凡的戒备，他笑着提了一嘴：“其实青龙洞天最早是给我准备的。”

崇年冷哼一声，却咳嗽出一口污血。

王侯指着崇年对赤剩凡说道：“先不跟你解释我为什么这么说，我先来说说我怎么成为的他们。”

赤剩凡深吸一口气，他其实大概猜到了。

赤剩凡打断了王侯想要说的话。

“当时整个村子得道之人选择的争角之人应该是王侯你，因为我不相信会有人大公无私到会让一个囚犯去走上天下制高点。”

“但是，确实是有一个人大公无私了。”

“孟青。”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我给当时是聋子的他送饭，也可能是我愿意成为他的出气筒，甚至有可能是因为我那个前世读书人朋友的面子。”

赤剩凡忍不住一边流泪一边说着这些话。

远处崇年听到这些神色复杂：“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么。赤剩凡确实有资格劝我。”

王侯哈哈大笑，就像是民间故事中的最后反派一样。

他轻拍赤剩凡肩膀，风儿缓缓吹起两位少年鬓角。

王侯轻声说道：“什么都不是。没有人一直对，也没有人一直错。既然有来生，何不闯闯看？”

命运将我们推向舞台，企图看我们笑话，可我们偏要演奏出壮丽诗歌！

崇年也为之动容。

赤剩凡的那柄剑上的文字在经过曌之手后变成了：

重逢前世并肩人，

势必此生共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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