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者

天色渐暗，黑衣青年独自坐在庭院孤亭中，他用纤细手指夹起一颗葡萄送入嘴中，轻轻一咬，酸涩的汁水涌入嘴里。寤寐微微皱眉，吐出葡萄皮。

不是因为葡萄难吃而皱眉，而是恰好有人敲起庭院大门，来打扰青年静修。

寤寐瞥了一眼自己横放在桌上的远古名剑，剑身没有颤抖，来者非敌，那便是死缠烂打追随自己的跟屁虫了。相貌英俊非凡的江湖游侠无奈开开门，出人意料，竟是那位白衣女子。

龙女看到寤寐脸上讶异神情，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又不用神识观察访客，万一是刺客怎么办？”

寤寐挑了挑眉，转身坐回凉亭。

龙女气笑了，追着黑衣青年步伐：“喂，小美，你回答我啊！”

被人强行施加小名的寤寐叹了口气：“姐姐唉，你不看山水邸报嘛？我现在排名天下第二耶！懒得开神识是因为想回忆一下普通人生活。”

肤白如雪，身材似梅的龙女有些开心：“你今天跟我说了几十字耶！”

女子刻意重读了一下‘耶’，好像在刻意寻找什么共鸣。

寤寐才懒得理她，翘着二郎腿，自顾自的自饮自酌，偶尔丢几个酸葡萄入嘴。

龙女看到桌上随意横放的剑，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传闻与你并肩排名的那两个，一个叫做曌，另一个叫做简什么的突然一块失踪了，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合起伙来密谋要把你做掉？”

寤寐翻了个白眼：“另一个叫繁简，挺厉害的。”青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剑：“我与他大道略有冲突，会干一场，但可能......”

寤寐止住话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后神色古怪看向龙女，后者眨巴着大眼，一脸无辜神色：“继续说啊？”

寤寐撇了撇嘴，满脸嫌弃：“你，不会是想在我这过夜吧？？？”

日头已经落下一半，寤寐看不清龙女脸上颜色，但他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

龙女委屈巴巴的被赶走了，只是她不知道，这是她这一世最后见这一世的他了。

青年寤寐又回到了独自生活的状态，一生朋友无数，挚友却只有一个。寤寐打了个呵欠，将桌上酒壶换作茶壶。寤寐抬头看向星光点点，元亮是否也在看向这片天空？

寤寐哀叹一声，打了个响指，周围灯笼亮起，左右两凳上落座了两位悄无声息的访客。

青衫中年人率先开口：“总觉得以后与你问剑机会不打了，特地来与你打声招呼，提醒你一句尽量活着。”

寤寐给两位呈上茶水，静等另一位开口。

曌打了个呵欠：“还以为你小子会趁人之危，没想到是来好言相劝的，既然这样，那就没我的事了。”

身穿青衫的当代剑冠繁简一笑置之。

身为赤剩凡前世的寤寐点了点头：“我活下去的希望不大，可能会辜负繁简道友了。”

剑冠摆了摆手：“繁简佩服道友要与天下斗的气魄，先不谈到底值不值、对不对，单是这份勇气，就已经超脱天下人。”

身修魔道却打算为苍生发声的寤寐抱拳对二人行礼：“感谢二位不拦之恩。”

曌突然说道：“要不要我为你准备一条后路？反正我合道时间，顺手的事。”

寤寐平静说道：“不必如此。”

曌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只是张嘴，却不知再劝些什么。

寤寐打趣道：“你们再不走可就要被当成共犯了，他们整我一个就够人头疼的了，再加上你俩就没法打了。”

不曾佩剑的繁简笑着说：“若是你身死道消，这把剑能否给我？”

寤寐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繁简嗯了一声，那么我便再陪你一会。

寤寐笑道：“真不用还这个恩情，说不定我还死不了。”

曌插嘴说道：“那这小子只会更高兴，好歹有个问剑对手了。”

繁简抿了一口茶，没酒有滋味啊，他沉声问道：“有没有细算几个敌人？”

寤寐伸了个懒腰：“都不算敌人，不过都是为了各自阶级卖命的苦命人罢了。”

曌眯眼笑道：“很玄乎的一战啊，我从光阴长河之中看不到任何结果。”

寤寐笑着说：“点到为止吧，你们别沾上我的因果，小心大道尽数毁坏。”

曌站起身来，背靠孤亭柱子：“姓繁的，该走了；姓寤的，尽量活。”

黑衣青年默默点头，送走两人后，寤寐估摸着时间，还能小寐一会。这位青年也不回屋，只是闭眼趴在桌上。

寤寐在另一个‘世界’醒来，徜徉在一座似乎是建立在宇宙之中的大殿里，大殿之中共有十六座形状各异的雕像，皆是人形，面相身材各不相同，但是每一座雕像真名都是一样的，‘寤寐’。

当世魔道巅峰之人望向大殿最深处的座位，那处座位上的雕像浑身散发着纯粹金光，宛如神明遗骸。

寤寐缓慢踏步深入宫殿，到达最深处座位下的一个台阶上缓缓坐下。

寤寐没有再收敛自己的魔气，任由它们围绕在自己周围，自己散发出深黑色泽，刚好与身后金光雕像形成鲜明对比。

每一份雕像都藏着寤寐一世的记忆、道法、神通等等十类宝藏，想要重拾回前世的实力十分简单，就是打破雕像而已。

但是轮回至此十七世的寤寐从未如此做过，大概都是怀着一种不舍得的情怀吧。

就这样，寤寐安安静静在这片独属于他的空间里呆了几个时辰。

真实的世界的时间刚刚达到黎明时，寤寐睁眼。

当昼夜分差线穿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黑衣青年后，青年乌黑长发转为赤红色，英俊面貌也慢慢变化成凶煞模样。

一十一境，巅峰圆满。

魔头食指扣桌，一个瞬间，方圆十里被夷为平地，凉亭、府苑、树林、池塘等等全部消散，准确的是被碾成齑粉。

除了那把剑，已经被寤寐别在腰上。

寤寐双手抱头，神识微微展开，刚好覆盖方圆十里。

不是敌人只在十里之内，而是十里地之内是稍微能打些的。

比方说寤寐面对的前方五里地内，有位高大中年绿袍道人，百万年前境界就达到过十一境后期的青龙神兽了。

寤寐抬头扫了一眼天空，云层之外有位道士，似乎是叫做士道？

寤寐咧嘴一笑，身后八里地外有对道侣，拳法不错，就是有点‘疯狂’。

寤寐挑了挑眉毛，右手边九里地，有位不怕死的铸剑师以及一位读书人？

左手边倒是并没有引起寤寐多少在意，几位刺客、阵师而已。

寤寐随后用脚踏了踏地，用手揉了揉眉心，这都能藏两位天下前十？

魔头一手搭剑上，打了个呵欠，仿佛在自言自语：“狗日的世道，你可看好了。”

一条十字线骤然划出，寤寐就站在中心四条线头分别刺向四方众人。

孟青屈指对准线头一弹，十字线一端就此止住。

背后男女拳师各自递拳，男子名执风，女子名岚狂。任由线头刺穿拳头，两人依旧面无表情递拳格挡。

左手边，阵师设阵、刺客闪躲，终究拦不住线头突然拐弯穿刺，直到隐匿其中的狩者猛然拔刀斩断线头。

右手边，铸剑师祭出十八把飞剑，齐齐抵住古怪线头，身后老学究神色坦然，不以为意。

寤寐早已飞至云朵之上，对准暂时排在天下第五的士道，两手食指摆成十字，一道黑色光柱激射而出。

士道两手齐齐画符，在光柱撞来之前，年轻道士将两符重叠，硬生生将光柱弹射折返。

寤寐随后飞至士道跟前，右腿一记鞭腿横扫士道面门，道士左眼泛起红光，右眼泛起蓝光双手急忙格挡住寤寐鞭腿。赤发黑衣魔头扭转身躯又是一记蹬腿，将士道踹开。魔头低头看了自己的右腿一眼，被道士左手格挡的部分是焦灼伤痕，被道士右手格挡的部分是冰冻伤痕。

寤寐两指并拢，凝结出一道红黑魔气，抹在伤口上继续战斗。

地面上，岚狂双手一搭，执风一脚踩上，随后岚狂全身发力，猛然将执风掷向空中。

如此境界的武夫当然会御风前行，只是加上岚狂的外力助推，只是眨眼功夫间，执风就已经来到寤寐面前，递出一拳。

寤寐先是侧头躲过士道一记雷法，随后空中灵活转向，用掌心对准执风拳头用力拍下。

执风被一掌拍回地面，口吐鲜血。

寤寐双拳猛然在胸前碰撞，熊熊魔气从胸口涌出附着在寤寐双拳双臂之上。

士道目光微微一凛，袖中飞出千百道青色大符，排布成一把青色大剑，道士双手握剑，浑身道法流于剑身，一剑劈砍向寤寐。后者跟执风一样，被狠狠砸向地面，同时剑刃也在寤寐身上划了一道痕迹。

寤寐双脚刚一着地，便有双佛光蔓延的双手从大地之中长出，抓住魔头脚踝，随后几名阵师连连施展数十束缚咒束缚寤寐。铸剑师双手持剑赶来，力劈寤寐身躯。

士道的剑尚未伤的了寤寐，更何况是这位铸剑师？

寤寐后仰，双手撑地猛然发力，如弓箭弹射飞起。

脚踝却被佛门高人硬生生拽断。

寤寐依旧面无表情，脚上伤口之中冒出魔气，随后又长出新的一双脚。

有老者拍手称奇。

寤寐斜眼看去，原来是法家老祖李悝。

寤寐双脚着地，心中战略转换。

这位人间修道百余年便已登顶人间的青年首次正式拔剑。

剑尖指向李悝，那种凌厉的威势，仿佛能穿透李悝的信心，使其失去战意。而持剑者，如同山岳一般稳定，气势如虹。每一次剑招，都带着无尽的威力和自信，似乎在告诉法家老祖，他的命运已经注定。

在剑的挥舞中，空气仿佛也被切裂，发出嘶嘶的响声。那声音，如同死神的召唤，让敌人感到无尽的恐惧。每一剑，都像是冰冷的死亡之剑，狠狠地向敌人斩去。

李悝被逼向后连退数步。

一袭青衫蓦然出现，扶稳这位一向低调的法家老祖。

寤寐看到孟青再次现身讥讽笑道：“记得你们不是一丘之貉啊。”

孟青微笑点头：“确实如此，但是我与你目的差距要远大于跟李悝目的差距。”

寤寐不置可否：“没关系，历史更迭，朝代更替的规则，都是胜利者撰写。”

孟青点了点头：“寤寐道友争取一下吧。”

所有人不约而同同时飞速后撤，避退三舍。

两场风暴骤然间平地升起！一股青色风暴与黑色风暴猛然相撞，不相上下。

有黑衣庞然大物，赤发金眼老魔头一步踏出，双手狠狠抓住青龙真身头颅，砸向一处山丘。寤寐法相仰天长啸，目射金光逼走士道。

士道也不怵，手中青符大剑再次施展，狠狠劈向金光。

寤寐摘下腰上佩剑，轻声敕令：“去！”

长剑出鞘，剑鞘相随化作两道虹光与士道相敌。

另一边青龙重新腾云驾雾而来，巨大身躯上还背着几人，冲撞而来。

寤寐气沉丹田，齐天法相脚下大地逐渐龟裂，两手死死抱住孟青真身头颅。

李悝再次出现，在空气中描字，先写一字法，后写一字水。天地水运凭空从李悝字中涌出，与孟青大道结合后，青龙身躯更青，气势更强。寤寐咬牙发力，仍是被撞飞出去。

孟青真身身上的狩者面无表情，踏空追去，大道法则狩猎神通全部打开，眨眼追上被撞飞的寤寐庞大法相，老人左手握刀，右手猛拍刀柄，狠狠将刀刃插进寤寐法相心脏处。

又有两人高高跃起，一人左勾拳，一人右勾拳，猛然递出宛如两条凶猛蛟龙誓死冲撞，法相顿时破碎，法相之内的寤寐更是倒飞出去。

至此，从黎明到现在不过几炷香时间。

原本十里地外好好埋伏的人忍不住蠢蠢欲动，逐一从蛰伏状态中变成猎杀状态。

在空中倒飞的寤寐微微一笑，一直在示敌以弱的他在悄悄估量敌人的大概，其实看的差不多了。

三个十一境：李悝、士道、地藏。

三个十境：孟青、走心人、守墓人。

数个九境：狩者、执风、岚狂、铸剑师、老学究、徐剑。

寤寐眼光流转思虑对策，这位青年在空中再次略过昼夜分界线后，身上伤势瞬间愈合。

寤寐终于坠地，站在黑夜里，双手前握伸向光明。

远古有神，执掌昼夜，名曰寤寐。

这位青年将右手食指伸向嘴唇,这位貌似身处四面楚歌环境下的百岁道龄天才，像魔鬼一般低语：“嘘，梦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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