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

坐在仿造醉翁亭的一老一少在闲聊。

老人突然说道：“刚才有人邀我去做客呢，被我给拒绝了。”

赤剩凡挠挠鼻子，见怪不怪了，但也没提出老人胡说的嫌疑，反而顺着田栽话头问：“莫非觉得前辈太强，要接着前辈去喝茶？”

田栽哈哈大笑：“你小子挺上道。”

境界跌在五境的老人脸不红心不跳，坦然受之赤剩凡的夸奖。

老人没有说全，是彼岸客隔了半座天下传音询问的。

老人对这位喜欢清净低调的彼岸客不是很喜欢。

两人在万年以来交集也格外的少，除了老人两次短暂挤下彼岸客的位置后，后者分别请老人喝了一次酒，品了一回茶。

至于彼岸客说交代的什么后事，老人也不太在乎，毕竟老人从天下第一的位置滚下来后，天下还是那个天下，无非是灵气多了点。

老人负手而立，对赤剩凡说道：“年轻人，你给分析分析，山腰、山脚、山巅都是啥子风景。”

老人补充说道：“你读过书，不像老夫是个糙人。”

赤剩凡斟酌片刻，说出自己的感悟：“行山处山腰，只可上望，见山巍峨，或怂而畏，或志而爬;及至山腰，上望巍峨，下望渺茫，或力怂而节退，或志坚而执行;终至山巅，下望见万物渺小，上望却仍见为天。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田栽听懂赤剩凡言语七七八八，咳嗽几声开始给赤剩凡传道：“五境之道，便如山腰了，如你所说，既要看山脚，又要看山顶。看山脚便是对以前修道不足之处修正完善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看山顶既是对以后合道所在基础的建立。”

老道天灾说道：“能否让我内视一下你的气海洞府？”

赤剩凡信得过老人，将右手伸过去，老道握住少年右手，神识沿着少年识海气府游走一遍，老人愣住了。

老人有些无语：“你小子是转世之人还算正常，整座天下我也见过双手之数。可是没见过你这种转世的。”

居然早就铺好从一到五境的路，让自己这一世的五境如喝水吃饭般简单自然。

但大问题是，前路走法越是简单，后路行来便愈发困难。

老道问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的前世修的魔道吧？”

赤剩凡愣了愣：“据说是，反正我那孟师傅是这么说的。”

老道问道：“那么，有没有可能，你前世的前世修的其他道？”

赤剩凡一脸茫然：“不知道啊，我还有前世的前世？”

老道猛然想起一位故人，随即又否定自己，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正常人的五岳境是自然而然体内杂乱生成五座山状或湖状的储气点，可以通过内修将这些储气点移挪到五脏六腑、四肢、头脑当中。

赤剩凡的就不一样了。

居然是五湖四海八荒的格局，不仅如此，还有很多储气点正处在发育储气的阶段。田栽觉得赤剩凡体内排布的储气点格局更像是…地图？

道士摇摇头，疑惑不解。

五岳境并非体内一定有五岳之类的储气点，而是至少五个储气点才能保证以后得合道劲头足够。比如天灾之前五境是按照北斗七星排布的七座储气点，现在则是按照天罡三十六排布的储气点。万年以来，反复跌境又升境的老人储气点一直只增不减。

至于老人为何突兀问一句赤剩凡是否知道自己有前前世，则是老道观察到一些未发育完全的储气点排布阵列是沾着其他道种的风格，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魔道。

至于能有人在天下第二体内刻入法阵更无稽之谈…等等！

传闻横扫天下五洲，被评为人间唯一十三境的那个怪物体内法阵就非天生而是人为刻入。

赤剩凡看到老人皱眉思考，以为自己的境界基础太烂，少年难免有些愁眉苦脸。

老人收回神识，突然抬头望天。

少年也跟着望去。

老人问道：“可曾去过天外？”

赤剩凡连连摇头，不清楚上辈子，反正这辈子没去过。

老人笑道：“那咱去看看，借剑一用。”

赤剩凡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要去天外？前辈你这境界够吗？”

老人哈哈大笑：“并非只有你的境界好升，我的跌境升境都挺快的。至于去天外干什么，你小子有胆跟我就行。”

赤剩凡没有犹豫，将剑连同剑鞘递给老人。

老人一手握住，整把剑骤然亮起，剑纹从剑身蔓延开来，花纹霸气之中流露出锐气。

剑鞘上文字变化成五字：天地有界限，

剑身上文字变化成五字：此剑无止境。

老人眯眼观之，此剑品质好过自己的名刀人祸，当然至少能跟铸物师铸剑有一拼。老人半开玩笑说道：“把剑送我，我给你卖命百年如何？”

少年看到老人手里已经明亮如昼日的三尺长剑，抿抿嘴：“前辈不杀人夺宝的话，我就直说了哈，不给。”

老人一笑置之。

老人左手提剑，借剑将左手手臂中毁坏的窍穴道藏全部修缮。随后老人呼吸转化只呼不吸，半柱香过后，老人头上白发全部转乌发。

老人向少年说道：“暂借你能内视我的法力，好好看，好好学，我只教一遍。”

赤剩凡看到老人身体内部三十六气府、三十六窍穴形成小漩涡，三息之后，旋涡变作龙卷，老人头顶上聚集起庞大的灵气龙卷风。最低端的风暴眼位于老人头顶正上方三尺之处，最高处的大风圈则与山巅相齐。

一座灵气龙卷就这么形成，有半山之高。

当年老人的成名绝技，吸星河大法！

方圆五百里灵气被老人一抽而净，老人的五境瞬间突破至八境巅峰。

整个龙卷被老人用三尺剑引入体内，老人缓缓打出一个饱嗝。

赤剩凡在风中凌乱不堪。

看明白？三十六气府与窍穴相互搭配，贯通法脉，自成法阵，搭配出一股强大吸力进而牵扯进天地灵气。要记住各个气府与窍穴搭配殊为不易，更何况要贯通法脉？

老人笑道：“不敢造次太多，只是临时登上八境巅峰，从天外归来我再将灵气还给这片天地。”

田栽实在不想再被强行关押三千年了。

赤剩凡笑笑，您境界高，您说了算。

田栽想了想，在自己开天之前至少做些铺垫，以免这小子怀疑人人登八境而可以登天。老人缓缓说道：“世间修道者大抵分四个辈分，以十年道龄为最低，以百年道龄次之，以千年道龄再次之，后以万年为更高，至于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道龄之人，少之又少，淡出江湖。”

“至于能登天者，十年道龄不过万年以来三人可以，百年道龄登天者万年以来同样至多十人，千年道龄百人，万年道龄几乎人人可以。贫道我百年千年万年皆登过。”

赤剩凡抚掌无声，老人尴尬笑笑，意识到自己废话太多。

老人望着黄昏日落，举剑对天作出刀劈动作，巨大青色剑光直上云霄，剑光穿破云霄直达天幕，随后终于缓慢减速消散，最后剑光消散，天与天外之间划出漆黑的口子。

老人境界由八境巅峰跌到八境中期。然后老人剑归鞘，还给少年。田栽抓住少年肩头，飞升穿过天幕。

少年只觉得头晕目眩，穿过天幕一瞬间周遭环境瞬间转黑。

老人眯眼四周远望，很久没来了，此处管理愈发疏松了，方圆万里无一人。

终归于大道成神愈发困难，登高者多，登顶者少。

老人终于看到远处一道青色长河，远隔数千里不用神识很难探察。

见少年有些蒙圈，田栽耐心解释说道：“这道青色长河是孟青的成名绝技之一，也就说，我们远行天外可能会见到你师父。”

赤剩凡瞪大眼睛，一时间喜悦心情涌上心头。

田栽却眉头紧皱：“还有一个坏消息，我没能感受到那位孟章神君气机。”

道士口念法诀，施展一个庇护诀给赤剩凡，又给自己贴了一道增加神识范围的神级符箓。

道士提着赤剩凡肩头，向青色长河远行而去。

一路上，田栽不断挥手打撒周遭悬空碎石。老人提醒道：“这些碎石当中有些材质可以炼制成法宝的，你可以凭眼缘收几粒。”

赤剩凡听闻此话，连忙运转道法查验自己周遭碎石品质。总共挑挑拣拣二十余枚，或有拳头大小，或有脑袋大小。

终于到达青色长河附近，赤剩凡全感受到了森然剑意，身旁老道凝重说道：“当年我九境与孟章神君有一场不打不相识，神君当年就是祭出这道青河出龙的剑招将我击败。”

赤剩凡没有敢触摸这个悬而未动的剑气长河：“按照前辈的意思是我师傅遇上了劲敌？”

田栽想起什么，沉声说道：“不对，记得当年我见青河出龙的这一式剑招是活水，剑气滚滚循环不止，眼前这道死水‘河‘有古怪！再借剑一用！”

赤剩凡连忙拔剑递给老人，老人同样以剑施展刀法将河水劈开，周围裹挟剑气剑意的河水却突然开始挤向老人，仿佛要用剑气剑意击碎老人，老人不急不缓，扣指轻弹剑身十八下，剑身荡漾，河水撞剑身上如撞堤岸，被一一弹开。

老人又双手紧握剑柄，将插入剑气长河的剑用力一转，河水中央顿时被钻出一个大洞，河水里面坐卧着一个闭眼沉睡的中年人。

少年看向沉睡不醒的孟青轻轻呼唤，中年人一动不动。

少年一脸忧虑地望向天灾，后者说道：“放心，没死，只不过陷入了灵气全无的一种休克状态。”

田栽继续用剑撑住洞，赤剩凡将孟青拽出后背在身后。

少年只感觉后背上的孟青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田栽将剑拔出，河水瞬间就将洞合拢起来，复归原状。

老人嘱咐赤剩凡：“我们走，赶紧走，以我现在的实力应该打不过神君的敌人。”

老人继续提着少年肩头，少年则继续背着孟青，三人就这样原路返回。

天外更远处，神州天下第零无名氏，以一敌三，一位是上次争角之时仅次于无名氏之人，一位是共斩天下最抗揍之人，一位是暗中操控过十三境的侏儒老人。

无名氏察觉到孟青已经被人救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位斩杀掌灯人于马下的年轻人咧嘴一笑，三个敌人顿时感觉有点心慌。

无名氏身上昼亮起来，原本苗条的身材膨胀开来，肌肉饱满而紧绷，左直拳右直拳接连递出两拳，中拳的两人肉身应声爆裂开来，血液滴滴点点，洒在天外不止十万余里，十万余里之间的所有碎石行星全部化作齑粉。

无名氏傲然低头看向仅剩的侏儒老人，喃喃自语说道：“有道是，无敌者，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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