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出门的时候，闻幺公子问起我的字，我这才起了这个念头。”能得到长辈的赐字，是他一直期盼的。他心情很欢喜，但没高兴过头，“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随口问一句。”鬼铃伸了个懒腰，“难得出太阳了，我出去走走。”

        她算账能力不强，留下来作用不大，还不如去看看这个城池。

        街道城景和其他城市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往日里藏头缩尾的小妖们伪装在人群中，或是小贩或是店中伙计，数量是以往的十倍不止。

        闲逛十多分钟，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妖——还不能化作人形依附在松树上的雨妖。

        借着观赏盆景的小动作，鬼铃将雨妖装进袖中，转身进了小巷。

        “铃姐姐，总算找到你了！”巴掌大的小雨妖站在鬼铃掌心，很快就有水珠从指缝间滴落。

        “你不好好在禁地带着，跑出来不怕被吞了。”掌心是冰水带来寒骨刺痛，但她没有将它扔开的意思。

        它陪伴她度过了禁地的那些孤寂岁月，力量很小却是个很重情义的小妖，是她唯一的妖怪朋友。

        陌君小毛团觉察到她对小妖特别的态度，跳到她掌心尾巴一卷就将小妖扔到头顶——还没学会控制妖力一直下雨的小妖奇异的没有再下半滴雨水。

        掌心的温暖让心的温度也上升了，鬼铃摸摸它的身子，“那种鱼很好吃，我让不破试着和那人买买看。”

        “还要丹参赤子心。”陌君欢快的甩动这尾巴。让鱼变得好吃的，正是那红艳艳的小果子。

        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鬼铃应允，看向一脸好奇的小妖，“你找我什么事？”

        小妖好奇的转着身子，真的一点雨水都没有，好神奇！听到她的话，它急急的开口，“两年前禁地进行了一次献祭，放出了一个大妖怪！那些人有奇特的铁链将它关在后山，没多久又把常来找你的那个男人也关进去了。”

        是师兄！鬼铃急切的闻道，“他怎么样？那个大妖怪是怎么回事？”

        “当时那里的禁制很厉害，我不敢靠近，但听大妖怪说男人一天比一天虚弱，支撑不了多久。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样子，那些人把他们送到了空音门。至于那个大妖怪，我只晓得它是封印在禁地的雪狐妖，叫熠狐。”

        鬼铃很快就想起来的，那块石碑上刻写的‘非我族类’给她的印象太深刻。

        “这两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妖魔鬼怪们乱作一团，很多禁制在灵气的涌出波动下有所松动，我趁机把他们偷出来了。只是不知道那些人在大妖怪和男人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他们……快不行了……”

        雨妖低下脑袋，有不忍有沮丧有伤心，那个大妖怪它很喜欢，那个男人对它很温柔……

        鬼铃心跳缓了一拍，“偷……出来了？”

        “嗯，用铃姐姐给的隐身符纸，连结界都没惊动。他们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姐姐快去看看。”小妖心急的道。它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撑不下去了。

        “先在这等等，有几条虫子本君去解决到很快就回来。”陌君用灵力裹住小妖，将它甩到鬼铃手中后身形一下就消失了。

        她刚到这里不久，会盯梢她的……无论是哪一方，师兄现在都不能暴露出去。

        半盏茶的时间后，陌君带着和澜沫非常相似的煞气回来，甩动着毛茸茸的长尾巴，傲娇的抬爪子，“都解决掉了。”

        雨妖说的很安全的地方，就在城中某楚馆的地下。人类不清楚妖可是知道很多的，比如夜杀领导人的身份，比如他就住在岚苍城，再比如岚苍城有两个据说来自混沌界的人，那可是连修真者都不敢凑到跟前的人。

        雨妖转移过很多地方，知晓了这些之后就选择了这里。那两个大人物都是喜清净的人，所以这里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鬼铃看着半米宽的洞口，乌漆墨黑的，还时常有阴风吹出，背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小甲一家花了好几天才打出地洞，小时小了点，胜在隐密性很好。虫子都被小甲它们清理掉了，铃姐姐不用怕啦。”小妖口中的小甲是只穿山甲，也是小妖的坐骑。鬼铃最后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还是单身，这会孩子都会打洞了。

        她哪里怕的是虫子……将毛球丢进去探路，她一手握住毛球的尾巴，才没那么害怕。

        地洞不长，七八分钟后就透出光线，很快就到了最里面，一个近二十坪的洞穴。

        洞顶镶嵌的夜明珠光芒柔和不刺眼，将室内的情形一览全无。地面上扑满了厚厚的稻草，显得里面的兽皮异常华丽，小矮子、衣柜、橱柜同样格格不入。

        洞穴里面还有个空间，她听到水流的声音从那里传出，应该是盥洗室。

        她要找的人会不会在那里？才刚迈出脚步，就听到头顶毛球龇牙的叫声。

        “师兄？”

        “大妖怪你快出来，她是我的好朋友，也是男人的师妹，我带她来救你们的。”小妖见不到妖，也跟着叫唤。

        黑暗中紧捂住嘴的手松开，施加在身上的力道减弱，沈清池差点跌出洞口，一双有着尖锐指甲的双手及时捞住他，步出阴影之地。

        缩水两圈只身下皮包骨头的身躯，高高的颧骨凸显出大而深陷的灰蒙眸子，失色的嘴唇如同失温的生命。

        鬼铃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温文尔雅的沈清池，但对方眼中乍现的光彩是因她而升起的喜悦……

        “师兄现在的样子很看吧。”沈清池虚弱的自嘲，借着身后之人的力道勉强站着。

        “对，非常的难看。”鬼铃暗自握了握拳头，“不过没关系，我会找很多很多的食材给师兄补身子，很快就能胖成猪。”

        “师妹说笑了，师兄从未胖过。”沈清池坐在兽皮上朝她伸出手，“过来让师兄靠靠。”

        看着骨瘦如柴的手，鬼铃迈不出脚步，身后突如其来的推理将她推至沈清池身边，她回头看去，只看到长发覆面的侧影已经对方手脚上细长的铁链。

        “终于撑到你来了……”沈清池枕着她的肩膀，唇角扬起温柔的笑容，“你放在我身上的东西不能交给任何人，你再不来我只好将它毁灭了。”

        鬼铃的灵力悄悄探寻着他的身体，灯尽油枯……那一刹那，她眼前一黑，爷爷去世时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再次出现。

        【居然只是残魂，已经没救了。】梅惋惜的道，透过血色池水，它的视线凝聚在他的胸口……居然是心魂……

        【一点办法也没有？】鬼铃空洞的问。

        梅一声少年老成的长叹，【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残魂，他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觉得难过，若不是铃，我早就死去。能多活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满足了。”沈清池闭上眼，静心呼吸着对方身上淡雅的梅香，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年少的他躺在雨中，鼻息间只有不合时节的梅香……

        少年时的沈清池，是灵界一颗闪耀的星辰。太过耀眼的存在，没有人守护，很轻易就被折损。当他明白收藏锋芒时，已经被抽干了灵力，丢弃在雨中等待生命终结。

        “我和雨还真是有不解之缘。”

        耳边突然想起的小女孩的声音，是来自鬼界的召唤？

        落在脸上的雨水突然没了，少年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青翠荷叶和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走开。”就算被折损，少年的锐利依旧不减。

        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死去。

        “你已经活不久了，要不要求我？”小女孩蹲下，妖娆的眼眸轻挑，“下雨天我心情通常都不错，考虑下不？”

        “走开。”依旧剪短的两个字，气势却若了不少。他已经能听到死神的脚步了，让一个小孩见死尸，他还做不出来。

        “真是倔强。”年幼的女孩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深沉表情，“我能感觉到你的怨恨不甘，不想复仇吗？死都不怕，应该不会畏生吧。”

        她突然低下头，剔透清澈如水晶的眼眸和他碰了个正着。

        他是想活，但一个小女孩能做什么，何必再对方心中留下阴影，所以他的回答依旧是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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