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再三确定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钟磬拧着眉强调道：“这里，是刑侦处。”

        “嗯，我知道。”那人点了点头，随即反问：“难道不行吗？”

        难道不行吗？

        这话他也问得出口？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但非要说暂住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说话间，钟磬已然举着枪离开了桌案，“审讯室和拘留室，你有兴趣吗？”

        缓缓走近，距离在男人一米外的地方站定。

        对方隐在暗处的五官这才借着台灯散出的那点光而清晰了些。

        的确是生面孔。

        “第一枪全身麻痹，第二枪可就是实弹了。如果不想受伤的话，我劝你好好说明一下自己的来意。”钟磬稳当地握着枪把，一双乌黑的瞳仁紧紧盯着对方。

        然而男人只是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定了下神，便坦然地举起了双手。

        可以说是非常配合，就差在脸上写上“请便”二字了。

        钟磬这下算是彻底探不清对方的企图了，不由得稍稍扣紧了扳机。

        在保险栓打开的情况下，此时的枪口已经冒出了丝丝银白色的电流，只要再使点力，对方就算是个能轻易抡破沙袋的大汉也得瘫倒在地。

        “说话！”

        男人被喝得身体都绷紧了些，语气抱歉道：“不好意思…但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钟磬保持着手指上的力度，嗤笑了一声：“无处可去？一个能让司法厅整套安防系统对其尽数失效的人，难道还不能靠自己的能力在酒店开一间免费客房？”

        钟磬的眼睛里划过寒星，嗓音沉下：“你到底是谁？”

        那人在枪口下，不得不做出回复，但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方虞。”

        “方、虞？”

        钟磬盯着对方的眼睛，逐字重复又念了一遍。

        面上虽不显，但她总觉得这名字分外熟悉，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嗯。方圆的方，尔虞我诈的虞。”男人补充道。

        钟磬天生是一双杏眼，只是眼尾处微微向上吊起。

        她知道这种特征会让她在眉眼沉下的时候显得有些凶相。

        此时这双眼睛正警惕地盯着方虞，生怕漏了他眼中的什么情绪。

        但终究以失败告终。

        这场僵持一直持续到走廊上的安保机器正巧再次路过，钟磬出声叫停并将其调至为警戒模式才终于结束。

        散开的电网束成了刚好能容纳一人的空间。

        在确定这个自称叫“方虞”的人行动受制后，钟磬揣起枪来到中央圆桌前打开了局内的信息搜索引擎。

        一边敲着虚拟键盘，一边心想着——用这词给自己名字组字，他最好是没在骗人。

        摁下回车，搜索结果顷刻间便显示在了屏幕上。

        【方】这个姓氏在维特尼市本就不多见，【方虞】这名字就更是少之又少。

        上城区8人，下城区仅2人，而这十人之中没有一个人的脸与眼前这个自称是“方虞”的男人是对得上的。

        钟磬快速得出两个可能性——

        其一、这个人不属于维特尼

        其二、方虞不是他的真名

        为了方便各组平时集中梳理案情，中央圆桌的显示屏是以环形悬浮在整个办公室的正中间的，巨大而又醒目。

        钟磬走回到方虞面前，偏头向屏幕方向扬了一下，“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方虞的视线黏在屏幕上。

        听见钟磬的问话，他垂下目光。

        钟磬见他一脸失意的样子，视线自上而下扫去。

        此人一身衬衫西裤，将身材包裹得恰到好处。

        因为双手保持着举起的动作，他腕处的袖钉即使并未处在十分显眼的位置，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微微反着光，吸引了钟磬片刻的注意力。

        除去这个装饰物，他的衬衫口袋上还夹着一副半框银边眼镜，纤细的挂脖链自镜架荡下，坠于腰部。

        怎么看，都该是个体面人。

        只是这一身明明应当是整洁利落的，却让这位“体面人”生生穿出了一种狼狈感——衬衫上有好些褶皱，应当是几天都未曾熨烫，深灰色的裤脚也沾了少许泥泞。

        钟磬的目光最终落在下方，短暂地停留了一小会儿，从男人双脚上沾了污垢的棉麻拖鞋收回。

        ……

        一言蔽之，仿佛是哪家少爷临时起意离家出走。

        对方沉默着，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钟磬拍了拍隔在自己与方虞之间的安保机器人，道：“送他去审讯室。”

        因为不放心，钟磬一路都跟在后边，直到男人的手腕被扣在内间的审讯椅上，她紧绷的神经才敢放松些。

        站在外间，透过单向玻璃看向里面。

        只见男人神色淡淡，并没有像是第一次进这间房间的人们一样左顾右盼。

        钟磬眯了眯眼，她总觉得…那神情就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联系。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

        钟磬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

        她甚至有些不笃定自己该不该将人扣在这。

        说到底，这男人什么都没做。

        最过分的点不过就是单枪匹马闯进了司法厅，避过所有安防，然后站在了她的面前而已。

        可要说直接将人放了，仅凭他能办到不触发任何警报进入刑侦处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怀疑他的来历和动机。

        太阳穴处连着眼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感。

        钟磬抬手揉了揉，最后看了眼里边那人，对着监测系统道：“实时监测身心状况。”

        熬了快两个通宵，她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回到办公区域，吞了颗药。

        等待头疼消散的期间，钟磬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现自己并沉不下心继续之前的工作，反而是在脑子里不断盘桓着方虞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想自己一定有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但——

        “钟队！”

        钟磬被这突兀的叫唤声整得神经一阵紧绷，猛一抬头，导致眼前景色灰了一阵。

        待视力恢复，才看清是梁呈晖。

        肩膀微微沉下，心里暗骂了一句“臭小子吓死人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的钟磬问：“有事？”

        “没没。就是睡醒了，跟钟队您打声招呼。”梁呈晖摸了摸脑袋，脸上挂着朝气爽朗的笑，“钟队您累了的话，去休息吧？值班室空了个休眠仓。”

        “不用了。”钟磬摇了摇头，微眯着眼看向窗外，“天也快亮了，你没事干就去南区食堂打包点早饭吧。”

        “好嘞！今儿周五，食堂一定有好吃的，我多给大家伙儿打点儿。”人说着，已经麻溜地跑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钟磬垂首阖上了眼皮，最后干脆将整张脸窝在臂弯处伏在了案前。

        外面此时已经天光朦胧，冷色调的朝阳透过玻璃洋洋洒洒地落在了桌案上。

        说实话，其实她挺困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一觉睡过去。

        可是不行。

        休息了不到十分钟，待头疼消散了些，钟磬勉强支起身子，将光屏上边之前已经翻阅过的文档用手指往旁边空余的地方随意挪了挪。

        成堆的电子文档窗口中，最底下是三份从下城区人口管理所报上来的近期失踪人口档案。

        碍于优先级考虑，自从两天前从四组手上接过这起连环失踪案，钟磬都逮着上城区的案子翻看。

        可这会儿，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过于迷糊了，竟鬼使神差地将那几份孤零零的、连信息可能都不齐全的电子文件打了开来。

        并无什么异常，钟磬想，就是三个——

        钟磬的目光固定在随着文档一起弹出的身份照片上。

        照片里，男人剃了一头青茬，看着扎人。

        偏薄的双唇紧抿，一脸不耐烦拍照的样子。

        但这些并不是引起钟磬注意的点，让她在意的，是照片上这人除了发型以外，乍眼看去，赫然就是十几分钟前刚被她送进审讯室的那位。

        扫了眼文档里的信息——

        【楚磊，下城区，8月28日报案失踪】

        从报案留档日推到今天，这已经是第十一天，比上城区第一起失踪案的时间还要早上几天。

        楚磊被报失踪了，至今未曾销案，也就是说还没有人找到过他。

        所以审讯室里面那位自称是方虞的人……难道就是失踪的楚磊？

        “主人，联系人‘杨祁’向您发送了邮件，请问是否现在读取？”

        钟磬“嗯”了一声，于是邮件信息便显示在了光屏的最上方。

        【昨天的那个事故伤员醒了，但我感觉他说的话不太对劲，你听一下。】

        邮件中除了这段文字，还附了一段录音，时间长达三分钟。

        钟磬抬手点开，播放——

        “医生、医生！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之前、我之前——”

        “我——我被人撞出去了，然后我、我得抢回来！对，抢回来……镜子！镜子！快点！给我镜子！”

        “先生您冷静一点，慢慢——”

        “先生？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被换了身体的是你吗？！”那人声音极大地反问两句，后半句更是喊得仿佛嗓子都快劈裂开来。

        紧接着是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应该是医疗用品被弄翻了。钟磬扬手将音量调低了些，继续听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变成了人了，我又是人了！你看见了没，我又是人了！你看！”

        “给他打镇静剂，先送去精神科。”

        录音里传来杨祁的声音。

        然后的录音内容就几乎都是那人的挣扎反抗声，和医护冷漠安慰的声音。

        ……

        录音戛然而止在某一个点。

        这是——脑子撞出问题来了？

        钟磬手扶着额头，心中一阵无力，她没想到一场车祸还能有这样的后续。

        看来她还得临时去一趟医院。

        简单收拾了一下，正要离开桌案，被她指派去打早餐的梁呈辉已经带着热腾腾的早餐出现在了传送通道。

        “速度挺快，出任务记得保持。”钟磬取了其中一个红糖馒头加一杯甜豆浆，在熄灭光屏的瞬间再次瞥到了上头的照片，“我要出个外勤。审讯室有个人，你帮我盯着点。”

        “审讯室？”梁呈晖往走廊尽头审讯室的方向看了眼，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好奇心连发四问，“犯了什么被钟队您抓了？难道是失踪案的嫌疑人？昨晚抓的？您这出警怎么不来叫上我啊？”

        啧——前两个问题根本答不出来。

        钟磬没好气地瞪了梁呈辉一眼，口吻严肃道：“你是我队长吧？问题那么多？”

        梁呈辉讪笑着缩了下脖子，“我错了队长，不问了不问了。”

        他从实习警正式调到二组还没有很久，并不算是很了解他家队长的脾气。

        但——

        他家队长明明长得不凶啊，怎么每次发脾气都这么让他怵得慌呢……

        “我回来之前，别让任何人进去。”钟磬语气缓和了些。

        “那如果是其他组…”

        “任、何、人，听懂了吗？”

        “是！钟队！”梁呈晖提着一大摞早餐习惯性地稍息立正。

        钟磬盯着梁呈晖手里的东西，寻思了会儿，闷闷地说：“买太多了，给他分点。”

        “啊？谁？”梁呈辉不解地歪了歪头。

        【审讯室】三个字是分别飘在空中逐字传进梁呈晖耳朵里的，说话的人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进了传送通道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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