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脚客

我叫游弋，出生在麒麟帝国西陲一个名叫白马村的偏远山旮旯，我和我的父母、姐姐在这个小山村平静的生活了将近十年光景，匆匆忙忙间，我依稀记得后山的那棵僵尸槐开了九次花，村里、家里也在每年的丰收之后热闹了九次。

今年我九岁，老人家们都说，九是个异数。就在一个月前，村里突然来了一位背着阔刀、穿着兽皮缝做的大氅的行脚客。那行脚客赶路赶得匆忙，一路风尘飘飘，途经我家门口时我正坐在门前的石牙子上掰着苞谷，我本着好奇的心思多瞅了两眼那行脚客，那行脚客似乎也注意到我的目光于是瞥了我一眼，这一瞥倒是要紧了，那行脚客突然又原路折返回来，隔着五六米远，就那么对着我轻轻一抬手，我便感觉到有一股强风直把我吹飞到他的身边，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像是提起一只鸡鸭一般轻松，接着又掰开我的嘴，往我嘴里瞅了瞅，又捏了捏我的骨头，最后他又将手放在我脑袋上，瞬间，我便感觉到全身暖洋洋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我抬眼看了看行脚客，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许久才渐渐舒展开来，眉宇间似乎是有些兴奋得喜悦，此时，他才缓缓张口，用一种干瘪沙哑的声音对我说道：“小娃娃，你家大人在哪里呀？伯伯有话要和他们说。”

我天生腼腆，虽不木讷但也不活泼，加上平时见的生人又少，和一陌生人说话不免显得有些气短，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发出声，只好往屋子后头指了指。

我家屋后是一个小土坡，土坡上挖了些菜地，父母姐姐正在地里忙活呢。行脚客点了点头，朝着屋后的那片菜地走去。我也只是对这行脚客好奇了一小会儿，对他找我父母这件事倒也并不上心，在我心里，这和上我家串门或者找我家帮忙的村邻并无多大差别，而且手里头还有父母叮嘱的活要干，对一个靠着土地吃饭的娃子来说，没有什么比手里的苞谷更重要的事情了。

一条不知多少代人走过的土路贯穿白马村，沿着这条土路的尽头是黄昏。黄昏里的残阳把村头老梧树的影子拉的老长，屋舍上铺着的灰白瓦片也在落日的余晖中变得金碧辉煌。朝有霜露，暮有风光，来有春夏，往有秋冬。我没有经历过别样的生活，也没想过别样的生活，我只是喜欢过现在的日子，想吃肉有肉，想喝粥有粥。

不一会儿，我便听到屋后头的土坡上，父亲那独有的高亢嗓音，里面也夹杂着我母亲和姐姐的争辩声，我忙站起身来眺望屋后的情景，场面变得有些着急，父亲棕黄的面孔也越发变得赤红，紧接着我看到，那行脚客被我父母二人推搡着赶出了菜地，并且一路朝我这边走来。

我抿抿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或者自己领的这个行脚客是个来我家寻仇的？我就呆呆地站着，手里还握着一个苞谷。行脚客和我的父母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的父亲还一边走一边推赶着那个行脚客，嘴里骂着我们村里人吵架时常用的话。

说句心里话，我其实并不是讨厌那个行脚客，他给我一种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一种绝对陌生却又有些悸动的感觉。我不明白，他到底和我的家人们说了些什么，让我那一向和蔼的父亲变得如此暴躁。

行脚客的脸色仍如我刚看见他时一般的平静，他似乎对父亲推搡和谩骂毫不在意，他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三天后我还会过来看看你”。接着又摸了摸我的头，和上次一样，他摸我头时我总感觉很舒服，不同的是上回我感觉身体暖洋洋的，而这一回我却感觉身体突然变得很轻盈。父亲一脸愤怒的撒开行脚客摸着我头的手，然后又抢着把我拥到他的身边，接着伸出食指指了指行脚客又指了指外面，怒道：“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出门吃了粪的东西！”。

行脚客走了，背着他的阔背刀，穿着他的兽皮氅，踏着一双厚木屐喀吱喀吱的走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又看了看父母，心中所有的不解也都解开了，这是我的父母，赶走那个行脚客想必也一定是为我好的，为什么非得弄的明白呢？

尽管我已不想知道在屋后的那片菜地里，行脚客对我父母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一切终于还是在一家人吃晚饭时坦白了。听着父母对行脚客尚未散去怨气的怪话，我终于捋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咽下最后一口干馍馍，又滋流一声吸干净了碗里剩下的肉汤，啪嗒一声把筷子磕在桌上，说道：“以后，就不该让这些村外的人随便进村，他奶奶的腿，这些外村人就没一个藏着正经心思，要点吃要点喝也就算了，现在还打着要人的心思了？要不到人就骗，就糊弄。我倒看看我儿子这三天能发什么大灾大难，老子游会耕就不信三天后会求着他带我儿子走？”

看着桌上已经刮干净的瓷盆，母亲又去灶上捡了一篮子黄面饼，重新盛满了一大瓦罐肉汤，端上桌子，先给父亲、我和姐姐盛满之后，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啃着早上剩下的面饼，满脸厌恶地说道：“就这些跑江湖的，不是哄你就是骗你，整天东晃晃西逛逛，但凡有个两亩地的人哪个肯像他们一样？就骗我们这些山里人，带着我们娃子去跟着他们闯，整天吹的云里雾里的，有啥出息？有啥本事？二十年前马大伯的儿子被一个行脚客骗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十几年前游老六进城时还说看到他儿子跟着一个杂耍班子过活，现在呢？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了，说句不好听的，人是死是活现在都没人晓得。今天不让他带你走，他倒好，直接咒你三天内要出大事，也就畜生能讲出这样的话，干出这样的事！”

父亲把碗里的一根棒骨头和一大块肉捞起来放到母亲碗里，然后就着剩下的一点汤和碎肉一口闷了下去，吃饱喝足，顺手抄起桌边的烟杆，狠狠地挖了一锅烟草，就着油灯上的火，眉头或舒或皱地抽起烟来，良久，父亲放下手中的烟杆，磕掉烟锅里烧剩的烟草灰，把烟杆别在腰边，转而对着母亲说道：“今晚蒸上两框白馍馍，明天我要带着娃去后山找龙姑娘做点法事，给娃祁个福保个平安，破了那畜生的乌鸦咒。”

一夜倒也无什么大事，反而睡得比平时更香，可能也是最近没少干活。不过，晚上起来嘘嘘的时候，却是看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家里的茅厕是土墙砌起来的旱厕，土墙倒也不高，刚好到我头顶，上面是枯草搭起来的顶棚，我进去倒是能站着进去，我父母姐姐进去的时候只能低着头，在我双眼齐平的地方正好是顶棚和土墙没有压严实的地方，有一片窄窄的缝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我正舒服的放着水呢，不经意的往前一瞅，便和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对上了，估摸着身形比狼要小，却也不像狐狸，那畜生见我发现它倒也不慌张，只是慢悠悠的扭头走了，我虽然也被激灵的清醒过来，不过倒也不害怕，毕竟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一些兽物还是见过的。

早上天还没亮，鸡还没叫，我就被父亲从被窝里拽了起来，不过昨晚睡得不错，起的早却是格外精神，洗漱完了，捧起母亲盛好的面汤，就着馍和咸菜，稀里哗啦的吃了个饱，母亲将熬夜蒸好的两框馍已经分装在两个包裹里了，我背着小点的包裹，父亲背着大的包裹，临出发时，天还没亮，屋外头只有几声鸟叫。

龙姑娘算是咱们白马村的医匠，有时候也管着别的杂七杂八的事，例如驱邪去灾啥的，龙姑娘有个习惯，每天只有上午的时候开门接人，别的时候都避不见人的，她住的又远，在后山那边的篱笆屋里住，她屋后两三百米就是僵尸槐。虽然我们父子俩起得还挺早，但耐不住大清早山里雾气重，压在头上像是一大片云罩住了身子。父亲常年不分早晚奔走山林间，这点山雾对他来说当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对我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这可是不小的罪过，还没走上几里地，头发早被雾气打湿了一片，这是晚秋时分的雾，凉气重的很，加上连着赶路，身上呼哧呼哧的冒着热气，起先到还好，刚吃饱饭赶路身子暖和，又走了几里地，肚子里的又变得空荡荡，背上胸口上细密的汗珠和头上的雾水一样彻心彻骨的凉。天虽然早就亮了，但是阳光还没穿透这片雾气，只能远远地看见天上灰蒙蒙地白色。父亲搀着我的手，满是皲裂纹路地大手握着我的小手生疼，这倒也让我清醒不少，渐渐地我的脑海中也没了别的什么念想，只知道在父亲的引领下，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我一路也没喊出过一声不舒服，父亲只当我是走不动，也并未发现我身体的异常。身体和精神逐渐麻木，但我的感官还在，我远远地瞥见了那棵僵尸槐，我还听到了一些呜呜的风声，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我只知道我快到了，应该很快就能走到小龙女的篱笆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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