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番外（三）-明智IF线（中篇）

那是国中一年级结业式之后的暑假。

        天羽弥生不喜欢假期。一是因为她并不讨厌上学，即便她在学校由于寡言的性格而没有什么朋友，但也没人来打扰她，沉浸在学习或者书籍之中能让她的心情平静。

        二是因为无所事事的假期太过漫长。她不想待在那个，时而压抑死寂到令人窒息、时而又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哭泣声的屋子里。

        于是她总会逃出门，去街机游戏厅、去图书馆、去书店、去能独处的安静的地方，期待着假日尽快过去。

        那天和夏日的某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午后酷热的骄阳炙烤着干巴巴的大地，仿佛要连带人也一起蒸发一样，路上的行人与草木都无精打采，唯有一浪又一浪的蝉鸣生机勃勃。

        弥生顶着烈日熬过高温，好不容易来到她惯常造访的那间旧书屋，书屋里扑面而来的凉气令她松了口气。店主是位不怎么搭理人的老爷子，每次见人来都只是慢悠悠地看一眼，再低下头继续看手上的报纸。

        书屋里人很少又安静，是难得会让她觉得自在放松的场所。

        弥生钻进书堆之中，很快从书架上选定了一本。她翻开两页，刚沉浸在故事中，一道悦耳清朗的男声切入了过来。

        “嗨，你手中的书是《x的xx》吧，你喜欢这个作家吗？”

        弥生埋首在书中，装作没听到地无视他。一般她这么做，大多数搭讪者都会自讨没趣地悻悻走开。

        但那个男生却耐心地在她身边站定，等待了一会后，他又试探地开口：“不好意思，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也有小部分人会像他这样缠人。

        为了避开搭讪，她总是穿着宽大松垮的t恤和长裤，又用棒球帽遮掩住脸，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找过来。

        弥生冷漠地抬头，打算用讽刺或威胁报警之类的言语逼退对方，但看清男生的长相时却微微一怔。

        眼前的少年纤细而俊美，有着浅棕的发色与含笑的瞳仁，温和优雅的气氛令人很容易萌发好感。他的个子稍稍比她高一点，看起来年纪和她相仿。

        用漂亮来形容男生大概有点失礼，但他的五官的确很精致。这样的男生来搭讪，多少是令人感到意外的。

        想归想，弥生并没有放松警惕，她平淡地回道：“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说着她就往旁边挪了几步。但少年却不识趣地跟了过来，一边查阅书架一边自顾自地与她搭话：“这里的书虽然是旧书，但保存的很完好啊，侦探小说的类别也意外地丰富。对了，你看过这位作家的另一本书《y的xx》吗？虽然我看到一半就猜到凶手了，但他的设定很有意思，尤其是结尾那里……”

        真糟糕，那本书她还没有读过。素来讨厌被剧透的弥生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不好意思，你很吵。可以不要打扰我看书吗？”

        “……抱歉，我才刚搬到这附近，想多认识一些人。难得遇到喜欢侦探小说的同龄人，见到你觉得很亲切，就一不小心就说太多了。”

        少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窘迫，他认真地解释道，“我叫明智吾郎，马上就是国中三年级了，请不要把我当成奇怪的人，好吗？”

        许久之后再回想起这一幕，弥生可以百分百确定：明智那时的表现是在演戏。

        现在的她自认已经能精准地辨别出明智的话语中真心和假意的成分了。只不过那时她还太稚嫩，没有能力看透这个人恶劣的一面。

        当时少年的语气过于诚恳又小心，反而使得弥生内心油然产生了过意不去的愧疚想法。

        她叹了口气：“……天羽弥生，国二。”

        “国二吗，原来我是你的前辈啊，那我就叫你‘弥生’了。”得到回应的明智一下子又精神起来，笑眯眯地说道，“以后见到你我会打招呼的。”

        弥生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将视线投射回书本上：“下次再剧透，请离我远一点。”

        “哈哈哈，我会尽量的。”明智笑了一声。

        弥生继续挑选着心仪的书籍，时而翻阅书本看上几页，而明智也没有再来打扰她。

        不知不觉间，暮色西沉，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弥生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拿着手里的两本书准备去付账，冷不丁地又被叫住了。

        “你要回家了吗？”明智望了一眼屋外，“时间确实不早了。”

        弥生意外地看向明智，沉浸在书本世界使她忘记了他的存在，刚才那样安静，她还以为他早就离开了。

        “你还没走吗？”

        “啊，别误会，我不是刻意留在这里等你。”明智解释道，“只是，不太想回家。”

        窗外的夕阳残红如血。少年依然微笑着，只是他的眼瞳好像暗寂了下来。身处书架阴影之下的他，莫名有些形单影只的落寞。

        没想到，会遇到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

        弥生盯着手上的书，沉默了一会，道：“但是必须要回去。”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

        “嗯。正好一起走吧？”

        结完账，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智自来熟地和她扯着一些关于侦探小说的事，弥生随口应和两句，之后就在岔路口分别了。两人都没有提及关于刚才似乎不小心触碰到的话题。

        比如，为什么不想回家。

        弥生打开门，屋内一片昏暗寂静。她换好鞋后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向餐桌。

        桌上被保鲜膜封好的几道菜分毫未动，反而多出了两张纸钞。

        弥生静静地看了两眼，走去打开冰箱门，熟练地将里面超过期限的食物倒进垃圾桶，再将桌上的菜一样样摆进冰箱里。

        母亲中途回来过，而且今晚不会回来了。也许是留宿在哪个男人家里了。

        自从离婚之后，她经常夜不归宿，也从来不会向弥生交代去处。弥生只能从她精致的妆容打扮和打电话时的语气中判断，她和别人有约。

        在家里打照面的时候，母亲对她基本视若无睹，两人的交流似乎仅限于桌上留下的钱。

        无所谓。她已经习惯了。因为不习惯也没有办法。

        之后的每一天都会这样流逝。

        在漫长的暑假里，弥生外出时又与明智偶遇过，图书馆两次，书店一次，便利店一次。他好像也很悠闲地四处乱逛，甚至已经与周围的人开始混熟了，路上遇到遛狗的奶奶看到他也会亲切地唤一声。

        每次会面时，他都会像第一次那样热情地过来打招呼，与她交流一些小说中有趣的案件喝手法。弥生不可否认的是，明智真的很擅长交际，他总能轻易地引领话题，恰到好处地发表自己犀利的看法，又用幽默的风格让气氛不会冷场，就连她也难以找到推拒的理由。

        假期终于过去，弥生升到了国二。开学还没几天，她就听到同级的女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国三新转学过来的学长，据说既帅气又温柔，就像校园王子一样。

        她大致有了猜测，所以在走廊撞见明智的时候也并不那么意外。

        当时明智正在与迎过来的女生亲切地交谈，他的视线与弥生交汇，却并没有与她打招呼，而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弥生也平淡地与他擦肩而过。

        又过了两天，弥生在校园的某个僻静角落吃午饭时，却突然有人坐在了她的旁边。

        明智用像是约好了却不小心迟到一般的轻松语气，招呼道：“抱歉，上次的场合人太多，我在想弥生你可能会介意，所以没有贸然地与你打招呼。”

        以明智的受欢迎程度来看，她的确不想被连带着受到注意。这番话似乎很体贴，但是不是真心话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对她而言其实怎样都无所谓。

        “没关系。”弥生不甚介意地折叠着手上的包装纸，“明智学长性格开朗，并不缺少同伴吧。所以你不用勉强和我打招呼，也不用解释这些。”

        明智的表情微微一滞，他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弥生是想说我很‘圆滑’么？但我和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彼此都没有明说，但弥生应该也早就察觉到了吧。我们有相似的家庭经历。”他的视线飘向了远处，“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都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痛苦回忆，以及想要逃离那个家的理由。”

        弥生神色微动，但仍是默默地听着。

        “就像你的逃避和冷漠一样，我的做法也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受一点而已。从这点上来看，我们其实很相似对吧？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了。”

        明智转过头，带着笑意注视着她。

        “弥生是特别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同伴’。”

        特别的，同伴……？

        弥生低着头思忖了片刻。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弥生终于对我感兴趣了吗？”

        “明智学长对自己的家人，抱有怎样的看法呢？”

        那一瞬间，快到像是她的错觉，明智一向温和从容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

        “家人么，呵呵。”他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坦然道，“我是由母亲抚养大的，现在她已经去世了。我现在寄住在亲戚家里。至于那个男人，我没怎么见过，从我出生起，我和母亲就被他抛弃了。”

        “所以对于他们，我只觉得母亲很可怜，而那个男人很不负责而已。”

        “……抱歉。”

        明智的过去，比想象中还要沉重。虽然问出口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心理准备，但弥生仍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没关系，你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早就接受这一切了。现在只身一人，反而还挺自由的。”明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轻松地说道，“所以你看，我们确实是同伴对吧？”

        同伴。两个同样受伤的人彼此安慰，就能获得解救吗？

        弥生并不清楚。不过就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表情而言，她确实想要知道更多。

        在明智离开之前，她对着他的背影说道：“这里、理科教室旁边的花坛、还有中午时间的图书馆，人会比较少。”

        明智脚步一顿，带着微笑回应：“谢谢，我知道了。”

        就这样，在人少的校园角落或者校外，他们偶会简短地交谈。有时是一些关于侦探的悬疑小说和电影，有时是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

        两个人的相处不远不近，虽然勉强可以称得上朋友，却也没有像曾经午餐时候的那次那样交心。

        她在学校里仍是那个孤僻又不合群的学生，只是会时不时地从同学们欢快的交谈中得知“校园王子”的八卦轶事，再在之后与明智的偶遇交谈中拿他讽刺打趣而已。

        托明智的服，国二的一年比想象中过得要快一些。

        第二学期临近期末的某天，明智在花坛边的树荫下找到她，一见面就直奔主题道：“弥生，我打算去东京。”

        弥生知道近期临近毕业填报志愿了，她以为明智会选择就近的学校。毕竟那所学校升学率并不差，又素来对他们学校有保送名额，许多成绩优秀的本校学生都会选择那里，以明智的成绩拿到保送名额是绰绰有余。

        而且东京物价偏高，居住成本贵，对于家境不优越、没有太多选择权的学生来说并不是上选。

        所以她下意识问：“明智前辈为什么选择了东京的学校呢？”

        “当然是因为东京有更好的机遇和教育资源，在那里能够接触到更多人和更广阔的世界，这对于未来立志做侦探的我来说是必须的。”明智理所当然地微笑着，“怎么样，弥生要不要和我去同一所学校？那所学校是男女同校，有设立丰厚的奖学金制度，校服设计也好看。”

        说着他就将手机中的图片展示给弥生看，浅棕灰的修身西装制服搭配领带，的确是时髦又优雅的款式。

        东京，繁华的大都市，崭新刺激的新生活……这些条件听起来都很吸引人。

        可是弥生知道，只要她还是她——那个好似放弃了一切、却又什么都无法放下的她，那么这些对于她而言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所以弥生摇了摇头道：“我对于这些都没什么想法。”

        “是吗。没关系，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好好考虑。”明智有些遗憾地收起手机，“我们是同伴，如果你能和我选择同一所学校，我会很开心的。”

        又是，同伴。

        带着迷茫的思考和想法，弥生送别了明智，升入国三。

        从明智每隔一段时间就在sns上传送过来的长消息来看，东京的生活果然很丰富多彩。他的社交能力在新学校也得以伸展，迅速地再次拥有了校园偶像的地位，并且因为涉足侦探业务，而渐渐有了“高中生侦探王子”的名号。

        而弥生的国三也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时隔许久之后，她意外地有了一位交往较近的同班朋友，佐藤玲奈。玲奈性格开朗，在街机店偶遇之后就总是来缠着她，弥生也难以拒绝，久而久之两人就熟了起来。

        因为玲奈，她似乎体会到了一些学生们日常生活的乐趣。那段时光是快乐的，但或许是不希望被沉重的记忆打扰，又或许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弥生从没有和玲奈提及过自己的家庭情况。

        临近毕业考试，在咖啡店共同复习时，玲奈表达出了想要和她去同一个学校的愿望。

        “有弥生帮我补习，去那所学校应该不成问题了，这样我们又可以做同学了呢！”她兴致满满地这样说道。

        弥生没有立即回答，她斟酌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抱歉，玲奈。我不打算去那里，我想……去东京。”

        这是她考虑了很久，将现有的思绪一条条理清后所做的决定。

        “咦？”玲奈愣了好一会，才惊讶地喊出声：“为什么？”

        “因为我有些事要做，所以必须要去那里。”

        “……我知道，东京是大都市，繁华又潮流，大家肯定都想去那里。什么嘛，怎么连弥生也这样。”

        面对玲奈的埋怨，弥生也只能沉默以对。

        “凭我的成绩应该去不了东京。但大城市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吧？那里开销很高，据说人际关系也很复杂混乱哦？”玲奈紧紧地抿着唇，尝试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道，“弥生真的要抛下我吗？”

        “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

        出于一些莫名的猜测和直觉，弥生觉得有些事她需要去确认，而且她不想将玲奈卷进来，所以并没有解释得很清楚。

        因为选择学校的事，玲奈与她赌气了相当久的时间，直到毕业之后才有所缓和。

        要说不失落遗憾是不可能的。但玲奈虽然偶尔有些任性，但她的经历是健康正常的，与自己这样的人不同。没有她，玲奈也能过得很好。或许她们终究是要分别的。

        在与父母商量时，母亲没有反对，只是冷笑着说：“翅膀硬了终于要飞走了啊，也好，终于不用看见你这张令人厌恶的脸了。”然后给她甩了几张钱让她赶紧滚。

        父亲那边也给予了一些生活费的支持，虽然对他来说估计只是为了不让她去打扰他生活的一点点施舍而已。

        但能顺利地完成这些，弥生已经觉得很庆幸了。

        她报考了和明智同样的学校，在毕业之后独自前往了东京。

        在那里，她很快便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一切的发展超乎寻常，却又似乎隐隐约约在意料之中。

        【或许……我选择来东京，本身就是个错误。】

        当第一次踏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时，弥生猛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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