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三）-明智IF篇（下篇·前）

那时，她只不过是初来东京，在宿舍安置好行李之后出门熟悉周边，外加采购日用品，在搭乘地铁时偶然看见和明智相似的身影追了过去，然后……

        然后呢？

        弥生走了那么几步，周围的场景就像褪色般一点点暗了下来，车辆声与鼎沸的人声逐渐远去。回过神来时，站台和隧道还是原样，但光线明显暗了下来，汹涌的人潮像是被无形的黑洞吸走，不知不觉中，竟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不，被吸入的人是她。她误入了“异界”。

        来时的电梯入口已被一扇凭空出现的漆黑的门堵死，门上盘踞着古怪又危险的花纹。她拿出手机看，手机的信号栏完全是空的。

        弥生浑身发冷，胃中一阵翻涌。她有种强烈的不适，似乎正在被黑暗中的、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窥伺着。

        那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该怎么办？这显然不是掐自己一下就能醒来的噩梦。

        弥生正站在入口前踟蹰不定，蓦然听见远处传来声响，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更深入的地方。

        她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去看看。

        弥生顺着声音往轨道延续着的深处走，声音越近，听着越像是刀刃相交和战斗打击的声音。

        快要靠近时，她谨慎地放轻了脚步，从拐角处小心翼翼看过去。

        战斗似乎刚结束，有一个人影背对着她伫立在那里，那人被奇异的黑紫色服装包裹得严严实实，虽难以分辨身份，但弥生总觉得这样的背影似曾相识。

        正当她这样思考的时候，那人的身形忽然犹如信号不稳定的电视画面似的抖动了一下，切换成一个棕发的普通人的姿态，却又转瞬间在蓝黑色火焰的包围下回归原样。

        弥生没有漏掉那一瞬，她愕然不已，还没等她理清头绪，黑衣之人便倏地一下离开了，敏捷的动作不似常人，黑影渐渐消失在轨道的尽头。

        她下意识地加快步伐追了过去。只是弥生的体力素来不怎么好，没跑多久就气喘吁吁，可她仍然坚持强撑着，不敢停下脚步。

        她看见黑影又闪入了一片红黑交错的漩涡之中，那漩涡散发着诡异与不详。弥生闭了闭眼，终究还是紧跟着冲了进去。

        一阵眩晕之后她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旷房间，见识到了更惊人的一幕。

        黑衣人以利落的一剑结束战斗，他面前奇异的畸形怪物瞬间身形消散，化为一个淡淡的人形轮廓。黑衣人高举起光剑，向前劈去——

        “等等！”

        弥生抚着胸口，一边平复散乱的气息一边整理话语，“你是……明智前辈吧？”

        那人的动作瞬间停滞了，缓缓地转过头，他戴着如头盔一般的面罩，无法看清面容。

        见对方似乎不准备答话，弥生又道：“我知道是你。前辈，你在这里做什么？”

        之前的判断没错。此刻近距离看，让她更加笃信了。

        即使有一年未见，那人的身量有所增长，但细微的动作习惯却不会变。

        黑衣之人沉默地与她对峙着，他黑色的面具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弥生的情绪越来越紧张，忽而之间，那怪物化成的人形轮廓却仿佛揪住了活命的机会，刷地一下往她所在的方向窜过来。

        “诶？！”

        弥生猝不及防地被迎面的冲力袭击，腿一软不小心跪坐在了地上，而那人形也没有想伤害她的意思，冲向出口一溜烟地消失了。

        面具之后的人注视着她错愕的表情，发出了一阵熟悉的轻笑声。

        “许久不见，弥生。抱歉，我太惊讶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重逢。”

        明智收刀入鞘，揭下了黑色的面具，与肃杀的装束不同，他露出的眼眸温和而关切，“你是不小心进到这里的吗？”

        “是的，这里到底是哪里？”

        弥生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但无奈之前的追逐和各种信息冲击耗费了太多力气，她此刻浑身瘫软无力，只好作罢。

        “这里啊……这里是印象空间，是滋生人类罪恶与欲/望的温床。我这么说你大概不好理解，你就把这里是诞生邪恶之物的地方好了。我刚刚是在击杀类似妖物的东西，大概类似超级英雄那种感觉。听起来跟做梦一样不真实，对吧？”明智一边向她走来，一边亲切地说道，“这里不适合谈话，我先带你出去，之后再跟你详细解释。”

        “真的是这样？你难道……不是在做坏事吗？”

        明智蓦地停下了脚步，弥生紧盯着他。

        “我虽然完全弄不清楚这里的状况，可我也没有傻到不会判断和看氛围。前辈，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在掩饰什么的恶人啊。虽然你擅长做侦探，但却并没有那么擅长撒谎。”

        “哈哈哈哈，弥生，你总是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我就知道瞒不住你，没办法，这是我的失误。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明智愉悦地笑着，脸上的面容却微微垮下，一点点变得扭曲。

        “其实我刚才……是在杀人哦。”

        即使是弥生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此刻也遍体生寒，犹如被定住一般无法言语。

        “不对……是差一点就要杀了那个人，可惜你出来坏了事。‘侦探就是凶手’，怎么样，这样的反转结局是不是会很意外呢？不过这里发生的事，你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吧。”

        他拔高的语调中带着癫狂，漆黑的暗影步步逼近，还未入鞘的刀刃闪烁着冰冷的白光。

        但弥生却从这份可怖中读出了别的意味。

        在连月光都无法映照到的阴暗之地，这里就像专属于他的舞台，孤寂又绝望。

        过于混乱焦灼的现状，反而令弥生冷静了下来。

        她迅速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或许是这样。这里发生的事都太超出常识了，除非亲眼所见，不然确实没人会信，而且我也拿不出证据。只有前辈你才知道进出的方式对吧。”

        明智偏着头道：“真不愧是你，居然能表现得这么冷静，是因为幻灭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还是说，别人的事对现在的你而言根本无所谓？”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明智。从最开始相遇的时候，明智就一直是友好温和、成熟理智又风度翩翩的。

        眼前的他被扭曲与疯狂的情感支配着，却像是另一面的真实。

        弥生停顿了片刻，不答反问：“前辈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东京吗？”

        明智盯着她的眼神想要把她穿透一样，他感到好笑似的说道：“你该不会想说，你是追随我而来的吧？

        “是，也不仅仅是。我来东京，一是不想再给父母添麻烦，二是因为……”弥生轻微地蜷缩住手掌，指尖抚弄着袖口，“我从以前就知道，你对我隐瞒了一些事。如果放置不管也就罢了，可是我的直觉却一直在告诉我，事情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是么？真没想到，弥生会把我看得这么重要，你可真是纯真无邪的滥好人。”明智的声音十分温柔，笑容却再讥讽不过。

        弥生并不在意，继续道：“还有第三个原因，我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前辈一直说我和你是同伴，可是，我却觉得你和我是不同的人，你表现出来的更像是阳光积极、一心渴望真相的理想的侦探。我想来东京弄清这些，这到底是假象，还是周围的环境或事物真的对你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或者说，我的内心期望是后者。”

        明智的神情越发讥讽：“那你现在应该很失望了？”

        弥生摇头：“这是我设想过的其中一个结果，所以我并不觉得失望。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习惯了预设好最糟糕的结果，并且尝试不对周围的事物或人抱有期待。不管你信不信，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

        明智沉默地注视了她良久，弥生神情坦然地不避不让。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收刀入鞘：“算了。”

        “你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把这里的事给我干干净净地全部忘掉，不许向外吐露一个字。”他冷冷地命令着，态度却似乎缓和了一些，“只要能做到，我就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我们还会是亲切的前辈和后辈的关系。”

        如果想要全身而退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自从她选择来东京的时候，她就已经有预判了。虽然远没有料想到是这样的情境，可如果此刻退却的话，事情一定会走向完全脱离控制的状况。

        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诸多思绪和回忆，她的心底就如同覆上一层层冷霜一般，渐渐沉寂下来。

        是啊，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她已经没有害怕失去的东西了。

        弥生问道：“明智前辈已经……杀过人了么？”

        “……你是聋了么，我不是让你把这些忘掉。”明智拧起了眉，“很可惜，今天是我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

        “那就好。”她稍稍放心了，“请不要再这样做了。”

        “看来你是不接受我的提议啊……你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立场，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是啊，前辈没必要听我的。因为我根本不理解前辈要这么做的原因，你明明有光明的未来和前途。”

        “你当然不会明白了，因为你天真得无可救药啊。”

        明智拼命地压抑着喉咙里歇斯底里的声音，嘶哑地说道：“我哪有什么光明的未来？从我出生起，我的人生就已经被那个男人给毁了！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做出多少成绩，那个男人的阴影都始终跟随着我！无论怎么做都没有任何价值！！唯有杀了那个男人，唯有亲手杀了他，我才能……！”

        少年情绪失控，他控诉的声音，如同被逼进绝路般的野兽的嘶鸣。

        弥生知道，如果是现在说些劝解之类的话绝不会管用。积压在心底里十几年的恨意，绝不会因为她简单的几句话而消除。

        她一定下了最差的一步棋。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顺理成章。

        这一切的选择，就像是她会走的路。此时此刻，她已经想清楚了。

        那么，眼前的这个，仍陷于漩涡之中的人呢？

        “我明白了。如果明智前辈无论如何都要选择继续杀人的话，那么……”

        弥生微微抬起头，认真而平静地望向明智。

        “就请先杀了我吧。”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像随手折下了一片树叶一样。

        气氛像是冻住了。

        明智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他怔愣地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冷笑了一声。

        “哈？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用你自己的性命要挟我会管用？真是可笑，不要得意忘形了！”

        明智粗暴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枪，黑漆漆的枪/口向下指向她：“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对我来说你跟路边的垃圾也没什么两样。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成同伴，你不过是我无聊时用来玩弄消遣的道具而已！”

        “我知道，我并没有在威胁你，只是在合理地分析事实。虽然我并非完全不理解前辈的心情，但无论你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我并不赞成你的做法。如果你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话，那么不管怎么看，今后我都一定会成为你的阻碍。”

        她不紧不慢的声音，就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所以，前辈在这里把我除掉不是更好吗？”

        “对啊，你说的没错！我是应该现在就除掉你！”

        明智双眼有些充血，他扣着扳/机的手指颤抖着，向下一扣。

        弥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她听见了“嘭”的一声枪响。

        但，爆裂与疼痛并没有如预期降临，唯有耳畔掠过了一阵像要震破耳膜的强风。

        她睁开眼，看见明智仍然举着枪，在空气中弥散的火药味和枪/口的一缕硝烟证明他开了枪。

        只是，打偏了。

        不知是失手了还是刻意为之。

        刚刚一瞬，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住一样。弥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冒冷汗，手指也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这就是游走于死亡边缘的感觉吗。

        好像，也就是这么回事。

        感觉到明智的目光一直在默默审视自己，弥生看向他。像是怒火已随刚才的子/弹一同射/出，明智放下枪，已然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喂，弥生。”他戏谑地开口道，“其实你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没有自己施行的勇气而已，对吧？你以为我会替你行使便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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