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后日谈（八）

……

        清风掠过静默的山丘，裹挟着青草与无名花朵的淡淡清香。

        莲伫立在台阶上，手插兜的姿态和淡漠的神情看似松散，目光却一直片刻不离地注视着上方的台阶。

        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

        和小羽离开之前，弥生除了留下一个吻，还附在他耳边轻声私语道：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留在这里一定要小心警惕。倒数五分钟之后再来找我。”

        轻微的灼热和暧昧气息犹在耳畔，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偶尔狡猾又爱捉弄人的做法，也是他觉得她无比可爱之处之一。

        莲回想他望着二人离开时，本来目光一刻也没转移，但仅仅几步之遥，那两人的身影就像是被莫名出现的缭绕云雾包围、稀释，眨眼间便失去了踪迹。

        他当时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想要立刻就追上去，但脚步一滞又被迫定在了原地。

        如果不遵守约定的话，弥生肯定会生气的。虽然他很乐意看她气鼓鼓的表情，但这次还是算了。

        他想相信她，也想不辜负她的信任。

        ……四、三、二、一。莲在心里默数着。至此才刚刚过去了一分钟。

        对于静伏暗处，伺机行动的怪盗来说，耐心和定力本是他引以为傲的强项。

        没想到五分钟的时间也会这么难熬。

        可是，这种情形和他的噩梦太过相似了。因为轮回的记忆琐碎而模糊的缘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会重复地进行着一个相似的噩梦。

        梦的开始和过程可能有区别，但都模糊凌乱，无关紧要。这些噩梦的相似之处在于有着同样的结尾，在那样的结局中，弥生无一例外地都是从他面前消失了。

        或是她不告而别，或是简单的告别之后就再无音讯，或是等他遗忘了许久后猛然记起，已为时太晚，她彻彻底底地抹去了全部存在的痕迹……

        然后他就会开始不顾一切地寻找她，哪怕找不到也一直努力地寻找着……直至从梦中惊醒。

        这样的梦重复了已经不止有十几次了。或许有二十几次，或许更多？

        本来在他与弥生距离逐渐拉近、并成功交往之后，噩梦的频次就降低了很多。但或许是因为弥生又实实在在地消失了一次的原因，近期噩梦又开始缠着他了。

        摩尔加纳曾担心地建议过他去找医生，他之前也尝试去咨询武见妙，但武见听了他的状况也只是沉吟片刻，轻叹道：“我不是心理问题方面的专家，不适合随便给建议。只是，小白鼠你自己应该知道根源所在吧？”

        是的，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在找回弥生后，因为那段时间同住，弥生也发现了他频繁做噩梦的症状。

        所以当他惊醒之时，便不再是独自孤寂地面对天花板。同样被吵醒的弥生会毫无抱怨地走下床，用水沾湿手帕、轻轻擦拭他布满细汗的额头，温声安慰他。

        望着弥生小心翼翼的体贴举动与隐含担忧、心疼与愧疚的眼瞳，他都会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内心涌生出无限的温柔与爱怜，同时某种黑暗的情绪也在角落处不断滋生。

        想要将她关起来，变成只属于自己的存在；或者将她带去只有两个人存在的地方，让她绝对没办法离开自己……哪怕是他早已干脆地拒绝了伪神，也不愿剥夺弥生选择的自由，但这种想法仍然没有彻底泯灭，只是在博弈之中被强压下去了而已。

        不能再往下想下去了。

        莲揉了揉额发，强迫自己转换思路，去分析现有的线索。

        首先，那个小女孩绝非常人，她的具体身份尚且不明。从感觉上来说，小羽的言行举止都像是清醒且出于自主意识的，并不太像他们所见过的殿堂里的阴影，因此更需要注意。

        其次，小羽明显是蓄意将他们带过来、并将两人分开的。他很担心弥生现在的状况，但迫于约定，他得数满这漫长的五分钟。

        最后，弥生在走之前提醒过他也要小心，也许是她觉察到了对方的策略。不过既然身体里还拥有人格面具的力量，他并不担心。

        还有一点他有些在意：小羽就是那个将他们拉过来的人吗？出于怪盗的嗅觉，他总觉得除了小羽之外，还有另外一股力量的气息。微妙的是，两者都没有恶意。

        不过归根到底，他只关心过会怎么找到弥生。

        计时已过去了一分半钟，沉浸在思绪中的莲忽而感觉到气息流动的变换。

        他收敛精神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红色鸟居处凭空出现了如漩涡般的波动，紧接着三个阴影从中窜出，张牙舞爪地向他袭来。

        要来了么。

        莲捏紧手心，熟悉的力量在他体内奔腾涌动着，下一秒伴随着冰蓝的火焰，滑雪服瞬间转为漆黑的怪盗装，朝夕相处的人格面具名称在脑海中跃动，等待着他的召唤。

        “persona！”

        joker运用纯熟的战斗技巧，仅仅不到三个回合便轻而易举地战胜了三个阴影。

        甚至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对方的能力仅此而已吗？

        他理了理手套袖口，心想说不定他可以快些去找弥生。

        然而此念刚出，身后蓦然响起了一道优雅从容的女声。

        “呵呵，不错的实力，不愧是尊贵的客人。”

        “！”

        莲猛然回身，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神秘女性。

        她身着宝蓝色的裙装，束起的白金波浪卷发和美丽的金色瞳孔引人注目，她的容貌有着超脱凡人般的昳丽妩媚，气质高雅成熟。

        宝蓝色的服装、白金发色与金色的瞳孔……这些标志莲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天鹅绒房间和拉雯妲。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位女性力量非常强，他甚至丝毫没有察觉到她靠近的气息。

        莲直白地发问：“你是谁？”

        她以标准而端庄的礼仪姿态轻微鞠躬：“我叫玛格丽特，想必您已猜出来我的身份，我的妹妹受您照顾了。”

        她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是说拉雯妲么？你是天鹅绒房间的人？”

        “是的，您很聪明。我的妹妹……应该说妹妹们，那孩子有时很顽皮任性，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玛格丽特淡淡地微笑着，“如果她曾做出了失礼的行为，您不妨告诉我，我会好好地‘指导’她们。”

        玛格丽特言辞温文有礼，但气场却十分强势。以莲的直觉来看，她一定是位不好惹的对象。至于她所说的“指导”……总觉得不会是什么温和的教育方式。

        于是他放下了吐槽卡萝莉娜踢人太狠的玩笑，转而道：“还好，拉雯妲帮了我不少的忙。”

        “呵呵，您真是宽宏大量，支持客人是我们天鹅绒房间的职责所在。”

        玛格丽特的态度并不像是单纯来问候的。还剩三分二十秒，莲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他直视她冷静地问：“玛格丽特小姐，请问您有什么目的？我现在赶时间。”

        玛格丽特像是洞察了一切般，不慌不忙道：“您是打算去接那位大人么？据我所知，以她的实力来说是不必过多担心的。”

        “与实力无关，我和她约好了。”

        “原来如此，您是一位守信之人。”玛格丽特略加思索，“我的主人和妹妹都对您称赞有加，因此我对您的能力感到非常好奇。有缘得以在此会面，可以请您答应我一个小的请求吗？若您能答应的话，我会告诉您从这里出去的方法。”

        听到出去的方法，莲认真了起来：“什么请求？”

        “如果您能在三分钟之内抵挡我的攻势，并成功击败我的话，我会给予您奖励的。”

        玛格丽特温柔地微笑着，气势却骤然暴涨。她微微抬手，手心绽放出光芒，深蓝封面的书籍——《人格面具全书》从中浮现。

        ……

        时间静静地流逝，神社内的气氛已回归宁静，日光倾泻，被风吹动的落叶在石砖地面打旋滚动着。

        就在刚才，小羽意识到自己放出的阴影统统落败了，便开始情绪低落地赌气起来，弥生把她拉到神社旁的廊下落座。

        “我和莲君约好了时间，在等他上来之前，我们再聊聊天吧。”

        “没想到哥哥姐姐们是怪盗团的人……难怪这么厉害。”

        弥生向她揭示了身份，微微笑道：“是啊，作为怪盗团的joker和我看中的人，他要是输了那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小羽揉了揉眼睛，沉默了一会，问：“弥生姐姐不生我的气吗？”

        “还好吧？大概因为小羽太可爱了，很难对你生气。”弥生抚了抚她的头发，“以后不可以再这么做了，知道吗？”

        小羽没有直接答应，而是仍然有些执拗地说：“大家许愿的时候，都有各自想要实现的愿望，我也想得到想要的东西，不对么？”

        结合这座神社的特点，以及小羽的话和放出的狐型阴影，弥生早就有了猜测，她问：“小羽是这座神社的守护神之一吧？”

        因为是守护神，所以没办法离开这里，然后也会倾听到人们许下的愿望。

        “嗯。”小羽承认了，她低着头，丧气地用随手捡来的小树枝戳着地面的泥土，“我努力地在帮助大家实现愿望，可是没有人能实现我的愿望。”

        “想要实现心愿想法是没问题的，但是为了实现愿望而勉强或是胁迫他人、做让其他人为难的事就不对了，这样做也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的。”弥生也随手拿过一个小树枝，陪着小羽在地面画画，“小羽，也许你对善和恶的概念还很模糊，但在以后的行动之前，要好好考虑后果。”

        “我知道了。”小羽闷闷地回答道，过了一会又问：“莲哥哥就从来不会做让弥生姐姐为难的事么？”

        “不，那家伙可喜欢做让人为难的事了。”弥生在泥土地面上画了一个方框的眼镜，撒气地用树枝戳了戳，“不过，他同样很会为人考虑，是个很温柔的人，有时还会因为太喜欢耍酷逞强而忽略自己。所以，我也想为他实现属于他的愿望。”

        “是么……真羡慕莲哥哥啊。”

        “小羽应该也有这样同伴吧，比如，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他们总是在忙着做其他的事，明明那些心愿不实现也没关系……”

        小羽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沉浸在了迷茫和思考中。

        弥生不急着催促她想清楚，而是安静地陪伴着，用树枝写写画画。

        要不再画一只摩尔加纳好了……

        ……

        几个来回的激战，莲的额头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刚刚才勉强防下的一道攻击，手指至今还能感觉到震颤。

        只能说不愧是拉雯妲的姐姐、天鹅绒房间的住人，实力恐怖如斯，各种强力招式突袭得他应接不暇。

        “说起来，我还有一个疑问想向您寻求解答。”玛格丽特慢条斯理地翻动散发着淡蓝光辉的书页，“您拥有卓越的‘不羁’资质，心灵上更是自由无拘的。不过，如今您似乎过分地陷入了对那位大人的执着感情之中，您不认为，这种关系是一种束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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