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变异潮

一个月后

        无风城中心区的道路尽头有一座旧时代的罗马式建筑，这栋建筑是无风城的议会中心，也叫做光明议事馆。建筑的大门连接一个喷泉广场，每天早晨六点广场水池中央的水阀泵会在系统的控制下缓缓打开，美丽的喷泉像是在水中曼舞的女郎，不知疲倦地舞动她的裙摆，直到半夜十二点议事馆的电力系统彻底关闭，美人才会念念不舍地黯然退场。

        广场的外围还有一圈黑色的围栏，正对议事馆中心的大门处有两队值班的护卫队员，他们手持枪械、面色冷峻，让人望而生畏。

        现在是深秋的早上六点，晨起的浓雾还未散尽便与广场上的喷泉不期而遇，议事馆内外被这沉重的水汽压得雾蒙蒙的，那白色建筑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现在是每日既定的晨会时间，馆内议事厅座无虚席，众议员正襟危坐，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与此同时，议事馆外笔直的道路尽头，一辆军用装甲车歪歪扭扭地以画抛物线的形式开了过来。

        无风城内有除急救车辆以外限速六十的规定，可来人显然没有这个觉悟，她以装甲车的极限速度把一众巡逻队员甩在身后，一行人游街似的向议事馆而来。

        在众值班的护卫队员惊恐的眼神中，装甲车划出一个倒c，然后在即将撞翻最近一个值班台前堪堪停了下来。值班台上的护卫队员劫后余生，一滴冷汗顺着他黝黑的额头滑落下来。方才那阵被装甲车带起来的微风好似还在，它们贴着地面把清晨刚落下的银杏叶往外推出了一米远。

        就在这个间隙装甲车的车门忽然打开，一只穿着黑色军靴的脚率先伸了出来，随后是一身银色的队服，不过来人只穿了长裤和外套，敞开的衣服露出里面穿着的贴身背心。

        来人是个染着一头金黄色长发的女人，扎眼的长发被她高高地束在脑后，右边的耳朵上扎满了一整排颜色各异的耳钉，脸上别致的烟熏妆画满了半张脸，如此放浪不羁的打扮配上一张小家碧玉型的脸蛋，看上去颇有些硬件和软件不适配的古怪。

        女人一露面就冲着身后的巡逻队员送了个不要钱的飞吻，她一手搭在车门上说：“谢谢兄弟们一路护送，下次有空去我家吃饭。”

        听着女人洋洋得意的语气，巡逻队员和护卫队员露出如出一辙的难看表情来。

        “怎么还不走？”女人伸手关上车门，抱胸靠在车上，冲着身后巡逻队领头的人一挑眉：“你们是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那人忙说不敢，一群人秩序井然地回头，一脚油门逃命似的离开了。

        深秋的早晨还有点冷，寒风吹过的时候像是要顺着人的皮肉钻进骨头里去，可是议事馆门口的女人好像天生就感受不到寒冷，她露着腰在寒风凛冽的早晨于议事馆的门口和值班的护卫队员扯皮起来。

        只见女人面带微笑，黑色的皮靴踩在议事馆门口的石砖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开门，机动队队副队李鱼有事向议会报告。”

        尽管李鱼这样说，护卫队的众人仍然无动于衷。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那个才在李鱼手下逃过一命、长得黑瘦的男人被当作替死鬼推了出来。那人上前两步，大约是被早上的寒风吹得有些哆嗦，牙齿微微打颤。

        “不好意思李鱼副队，现在是晨会时间，非议事会成员不得入内。”

        一口气说完，他觑着李鱼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像前两次那般，被拒绝之后在门口大放厥词，扬言要找一队人来炸了议事馆，正要松一口气，就见李鱼笑着说：

        “我昨天来你们是这套说辞，前天来你们也是这套说辞，早上来是这套说辞，晚上来也是这套说辞。”李鱼停顿一下：“今天，我还非要进去不可了！”

        李鱼大小也是个副队长，而机动队又是无风城专门送去域外烧杀抢掠的，就眼前这扇小破铁门李鱼还不放在眼里。只见李鱼冲着那倒霉鬼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假笑，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攀上了黑色的大门，接着在一众护卫队员的目瞪口呆中，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落地后李鱼轻轻地拍了拍手，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再见了，宝贝们。”

        李鱼隔着一道铁门对还站在原地膛目结舌的护卫队员们流氓似的吹了个口哨，结果下一瞬就看见护卫队员们的枪口齐刷刷地对着她。

        李鱼：“”

        那倒霉鬼拿枪指着李鱼，面上看着勇武不凡，说出来的话却漏了气：“李鱼副队别让我们难做”

        男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鱼一个手势打断。

        李鱼既然都翻墙进来，自然不会乖乖听他们的劝告回去。只见她头一扭，在众人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转过身去，只给众人留下了个背影：“晨会我去定了，你们要实在为难就动手吧。”

        护卫队的众人确实为难，李鱼不仅是机动队的副队长，勉强算他们半个领导，她更是议员李桢的女儿，是个不好得罪的角色。可是他们上头也下了命令，不允许李鱼进入议事馆，护卫队的众人因此有些左右为难。

        李鱼料定就算她强闯议事馆，护卫队的人大约也不敢真的和她动手，她隔着一扇铁门瞧见众人虽面露土色却没有打算上前同她动手的意思，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她正要往前走，议事馆广场的两边突然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议事馆两边景观树的后面各出来一队人，他们穿着与门口值班的护卫队员一样的深蓝色队服朝李鱼直奔过来。李鱼下意识想跑，可是她身后就是黑色的铁门，门外还有拿枪指着她的敌方同伙，双拳难敌四手，没等她跑几步，就被原先站岗的护卫队员前后夹击按在了地上。

        一双胳臂被扭向身后，李鱼被人摁着单膝跪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

        李鱼刚质问出声，就见原先整齐地站成一排的护卫队员各自向两边让开，一个人从他们中间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宽脸方额，乍一看还是挺正派的长相，可惜一对眉毛长得稀稀疏疏，因为常年板着一张死人脸，皱眉肌发达的跟苹果肌似的，平白生出几分奸诈来。

        李鱼因为肩膀被人按住，只能仰视来人，她挑眉一笑说：“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莫塞叔叔？”

        莫塞是无风城护卫队的队长，也是李鱼的亲叔叔，当然，这种亲只是单纯血缘上的亲，两人的关系事实上可并不怎么样。莫塞作为古板的老派代表，生平第二讨厌的就是李鱼这样嬉皮笑脸的人。

        果不其然，莫塞听了李鱼的话，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不是你叔叔。”

        “好吧好吧。”李鱼从善如流地改口：“莫塞队长，请问你抓我干什么？”

        “晨会期间擅闯议事馆是什么罪需要我告诉你吗？”

        “那倒不必。”仰视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是李鱼仍笑着说：“我说了，我有关于新区变异动物的事要向议会报告。”

        “我也早就和你说过了，不必。”莫塞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机动队是夏秋白在管，新区的事也和你没有关系。”

        无风城是在变异时代到来后唯一幸存的人类基地。这个世界早在两百年前就进入了变异时代，没有任何征兆，一场席卷全球的生物变异潮开始了。当时，全球近三分之一的动物发生变异，在之后的一个月内它们主动攻击和杀死了近五成的人类。

        在基地建成之前，人类迎来了变异潮发生后的第一个末日。脆弱的人类面对强势、残暴、数量众多的变异动物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只能被迫看着自己的同胞接连死去，任由面目丑陋的怪物趴在他们的身上饮血啖肉。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过久，就在人类被怪物猎捕几近灭绝的时候，人类的变异开始了。可是变异人的出现阻挡不了怪物猎杀普通人类的脚步，幸存人类越来越少。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独占鳌头、风光无限的发展了数百万年，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异时代打回原形，重新尝到了那种亡国灭种的恐惧。

        变异动物对人类单方面地捕杀一直持续到新历32年，光明墙落地，无风城建成，人们以为这是人类重新主宰世界的开始，却不想只是百年苦难生活的序幕。当年，为了阻挡变异动物和昆虫的袭击，无风城整个城市的地下结构和城墙都是用特殊材料的合成砖石加水泥浇筑起来的，整个无风城都是一座冰冷的水泥建筑。

        无风城有五大区，除中心区以外，剩下的四个区大致可以概括为普通区和专门给变异人居住的狩兵区。新区位于无风城外，它靠近南门，是一个全新的、和变异时代到来之前的人类城市近乎一样的一个区。

        当年选择建造新区的时候并没有人反对，等到新区即将落成，关于要不要引进活体动物的时候，议会上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以莫塞为首的老派议员最终没能阻止那群乐天派议员，五百种经过检验合格的动物被引入了新区，由此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祸端。

        在变异时代到来之后，人类生活中最大的变数就是那不知何时会突然到来的变异潮。

        变异潮是研究院给出的一种官方说法。自从第一次变异潮发生之后，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全球范围内的大变异，当然这种变异是随机的。

        一个月前突如其来的变异潮距离上次变异潮的发生不过半年，它的出现扰乱了新区尚未完善的网络系统，当时身处新区的两千名工程队员全部失联。不仅如此，这次变异潮还引起了新区动物的变异，新区大量基础设施被毁，植被破坏严重。

        机动队队长夏秋白是在一个星期前奉命前往新区的。当然夏秋白前往新区并不是为了营救工程队，若是要营救他们，总不至于变异潮都发生三个星期了，救援行动才缓缓展开。

        夏秋白的任务是清扫新区的变异动物，显然议会那群人舍不得把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和金钱的新区拱手相让，才让机动队专门用人命去填他们脑子里的坑。

        三天前，李鱼曾经收到一封来自夏秋白的邮件，信上说新区告急，需要她带人前去支援。

        李鱼听到莫塞提起夏秋白脸色一变，她拉着脸说：“新区的事情你不让我插手总要有个理由吧？”

        收到那封邮件之后，夏秋白就彻底失联了。李鱼在议会这边请求援助新区受阻，打算联络夏秋白时才发现他的通讯器一直处于离线状态，发出的邮件也都石沉大海。

        “需要什么理由？”莫塞挥了挥手，让手下人把李鱼放开：“你需要我跟你强调什么是忠诚吗？你虽然加入的是机动队，难道忠于城邦的宣言你入队的时候没有宣誓吗？”

        机动队和护卫队按照等级来说其实是一样的，可是莫塞说起机动队却有一种浓浓的不屑。原因无他，就是讨厌。

        这个世界上，莫塞第二讨厌的是油腔滑调、嬉皮笑脸的人，第一讨厌就是变异人，而机动队里满是变异人。

        莫塞讨厌机动队就像体热的人讨厌蚊子一样自然。

        “是，你是没必要向我解释理由。”李鱼讽刺地说：“难道诸位议员又打算像放弃那两千名工程队员一样放弃进入新区的八百名机动队员吗？”

        李鱼看见围着她的护卫队员脸上挂着与莫塞如出一辙的冰冷表情，她点了点头缓缓地站了起来：“你们这么冷静是因为被放弃的不是你们是吗？”

        “够了！”莫塞挥了挥手，遣散了周围的人：“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的质问的，何况，无论议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轮不到你来置喙。”

        李鱼冷笑一声，她明白哪怕现在只有莫塞一个人在这，他也不会同意自己进去议事厅的，于是李鱼转身就要走，却被莫塞叫住。

        “你站住。”

        李鱼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怎么，说教我上瘾，还没训够呢？”

        莫塞懒得和发脾气的小年轻一般见识：“有人要见你。”

        李鱼听了这话，似乎已经知道他的来意，毕竟能让莫塞亲自跑腿传话的人不多，总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李鱼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张了张嘴，冷漠地说：“我不去。”

        对于李鱼的回答，莫塞毫不意外，他盯着李鱼的背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的父亲在医院，这样你也不去看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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