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星期三有例会，陆柃早起，到达项目组办公室时里面空无一人，他整理完文件和图稿，起身倒水。

        窗边悬空挂着吊篮，绿油油的枝叶垂到桌上，突然想起那人的身影，蓬松的长发披散肩后也是这个样子，发色是天生的青棕，听说中学时代因为发色被叫过好几次家长。

        “师兄？”张子悦抱着笔记本推门，前一段时间她通过爸爸和李老师的交情成功申请进组做会议记录，赵征好几次表示羡慕，她只说是走运捡漏而已，“师兄，早啊……你吃早饭了吗？”

        陆柃的早饭只有咖啡，他不喜欢吃碳水，传统的中式糕点并不适合他。

        “要不我去买点包子、烧卖？师兄你喜欢吃什么？”

        陆柃摇头拒绝，“已经吃过。”

        因为穿了黑色的衣服，加上阳光的映衬，立在窗边的人近乎透明，张子悦甚至能看见他手臂下隐现的青色筋络，走过时可以闻到淡淡的薄荷香，脸不可控制地红起来，心跳格外剧烈。

        八点前后成员陆续到齐，会议桌摆正对液晶显示屏摆在靠走廊一侧的墙边，各人找到位置纷纷坐下，张子悦占据了角落的方椅。

        项目被切割成小的模块，各模块负责人轮流上台，电子屏幕打开，幻灯片一页页拉过，大家聆听着边提意见边修改，气氛还算紧凑。中途播放两个版本的设计概念图，灰色的背景里两个风格相异的建筑模型在缓慢转动，一个似飞鸟展翅又似山林中青涩的叶子，结构简洁线条明确，一个如斜倚地面的花苞，初初绽放的灵动感迎面而出，相比前者的简明，后者的设计更加复杂也更加靓丽。

        张哲印是李老师第一届博士生，作为z大建院的副教授，既是在坐学生的老师也是他们的同门师兄，花苞设计出自他手，他拿着触屏笔站到显示屏前做详细的概念介绍，介绍结束后有轻微掌声，“都没有问题？”

        众人摇头，“没有！”

        张哲印无奈挑眉，“行吧，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优秀到完美无缺了~”他忽略笑声，面向前排靠做着沉默的陆柃，“那陆柃，你来讲讲你的方案？”这个小师弟才华横溢，即使两人意见有分歧，也是他最看重的，

        陆柃点头，起身接过触屏笔走到台前，笔尖点上屏幕将青叶鸟造型的3d模型拖到桌面放大，简约又精巧的细部设计，一个个全都放大在众人面前，“孝感那片景区的地形有些复杂，三边丛林围绕，开口是梯田，四周的植被也多样，就我个人观点的话，已经不适合嵌入形式复杂的建筑，如果建筑物的造型相对简洁明晰一些，更能达成视觉观感的和谐。”

        他靠在桌边做演示，遇到提问偶尔会仰头做思考状，流畅的下颌，深刻的眉眼，滚动的喉结，隐藏在衣领下的嶙峋锁骨，一切线条犹如他的设计，清晰且凌厉。他点在桌沿的修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少年的青涩和成年男人的禁欲感完美杂糅。张子悦一瞬走神，发觉时赶紧甩甩脑袋抽回思绪继续笔下工作，上次陆柃发现她记录出错时的冷淡表情她还记忆深刻。

        “差不多就是这样，重点的话，就是建筑线条和环境线条的有机连贯，各位有问题？”

        李谈在台下暗暗比了个牛逼的手势，陆柃默默接收，又针对两个师弟提出的元素运用问题做了回答。

        张哲印年龄最大，资历也是最老，是项目组当之无愧的头头，他自认不是那种欺压后辈唯我独尊的人，也承认陆柃的想法非常好，但是做建筑不是随心所欲的，他还太年轻，必须要提点两句，“这个项目，说到底呢是商业，最重要的是让客户满意，我也联系过当地旅游局的负责人，还有民宿项目的老板，他们的追求两个词，鲜明！奇特！大家懂我的意见吗？”

        在坐几乎都是怀有单纯建筑梦的少年人，初出茅庐，对张哲印所说的问题尤为不屑，在心中一致鄙视品味粗俗的甲方。至于陆柃，他父亲就是做建筑设计的，从小浸淫其中的他比同龄人懂得多得多，心中有计较，点点头回到位置上。

        会议持续到11点，趁张哲印出门接电话，李谈凑到陆柃身后拍他肩膀，“你怎么想的？他说你不行就不行？你也改啊，改成暴发户款式谁不会啊~反正能落地就行了。”

        陆柃不置可否，他手头还有其他工作，根本不想再浪费时间。李谈见他表情冷淡嫌他不争气，还待说话，玻璃门被人推开，“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自由活动吧。”

        大家欢呼一声，纷纷收拾东西退场，张哲印喊住走在队伍后面的陆柃，“陆柃，等一下！”李谈见状朝陆柃眨眼，“老地方！”，说完和师弟勾肩搭背快步离开。

        “师兄。”张哲印长得不高腿也短，陆柃放慢脚步迁就他。

        “关于湖北的项目，你怎么想的，做得好的话，履历表可以增色不少呢。”

        陆柃心里还是一样的想法，无所谓，但是面上不显，“尽力而为吧，至于其他也顾不上了。”

        张哲印看他一眼，直截道，“实话告诉你吧，人甲方爸爸也没看上我的方案，至于你的方案我根本没给他们看。”

        陆柃有点惊讶，既因为他的直接，也因为他没给甲方送方案的事，“怎么？”

        “那批人我早见过，嫌弃我的设计不够俗气，你懂的，要花哨的吸引人眼球的，福禄寿酒店你知道吧，估计审美雷同。至于你的，肯定直接pass掉！”张哲印背着书包，还拎着看似很沉的文件袋，陆柃顺手接过。

        “我的想法呢，你回去再改，就算造型上不做大的改动，可以做颜色调配嘛，对不对，视觉冲击！”

        陆柃点头，“需要时间，不知道那边，”

        张哲印笑笑，“原来是说这个月中旬要去现场，估计是审批有进展，现在呢，不缺钱，也不缺时间，6、7月是雨季，最早也得9月才能动工，慢慢来吧。”

        这种情况陆柃不是第一次遇到，就是在德国的事务所，也经常因为客户的突发情况甚至各种无厘头私心导致项目延迟，他已经见怪不怪。既然如此，湖北的项目可以暂且放下，先处理其他事情。

        原定行程被随意改变，张哲印以为陆柃起码会抱怨一下，没想到他竟一脸淡定地接受了，心中讶异，这个师弟年纪轻轻心思却沉稳得可怕，虽然也会像其他同门一样扎堆玩闹，可总觉得有层无法突破的隔膜，缺乏真实感。

        前几天下雨，楼道里阴暗潮湿，墙壁上生出不少块状霉斑，张哲印调侃，“建院的知道造结构搭型体，缺的却是粉刷匠。哎，到饭点了，那你回去再考虑考虑，回见吧。”

        宿舍楼和食堂隔着小湖，陆柃绕回去洗把脸。出门时瞥见墙边写字台上的白色纸条，纸条上飞舞着黑色字体，‘湖北武汉……’，可能是太过偏僻，没有明确的指称，只用某村和某村的交界处、某国道附近来代替。

        他看着纸条若有所思，既然孝感的事情推迟，那就去拜访武汉好了，不知是不是巧合，一切时间都恰到好处。

        李谈口中的老地方是湖边食堂，二楼餐饮主打中西合璧风格，相比一楼价格更高也更清净。陆柃从侧门上楼，李谈和师弟张召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柃哥，太慢了你！”李谈把早早上桌的牛排饭推到陆柃身前，“看看，成焖饭了。”

        牛排已经切成小块整齐铺在米饭上，旁边点缀了烤过的西兰花和圣女果，红红绿绿，卖相不错。

        李谈早早吃完，靠在座位上看陆柃吃饭，虽然他长得不错可看久了也有些视觉疲劳，转头围观张召打游戏，没想竟嫌弃，“师兄，你别靠那么近！”

        李谈恨恨，“嫌弃师兄了？！上学期连夜帮你赶作业画图的人是谁啊？！”

        张召起身逃到陆柃旁边，“两码事啊，你靠近了影响我发挥，再说我天天给你打水！”

        李谈翻白眼，“苦力劳动的价值能比得上智力劳动吗？”

        张召没来得及理他，低头握着手机指尖飞攒，手机里发出刺耳尖叫，“嗨嗨嗨！死了！师兄，都怪你！”

        李谈看着气冲冲跑开的花衬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这个小鬼！要不是我堂弟，看我不！”

        陆柃扫光牛排和蔬菜，米饭又干又涩他不爱吃，“月中要去湖北一趟。”

        “项目的问题？”李谈不是项目组的核心成员，最多也就是个协调，相比项目他更关心项目中的陆柃。

        “不是，项目推迟了，没必要着急。”

        “推迟？这都六月了，说推迟？”李谈讨厌张哲印，总觉得他笑里藏刀极尽虚伪，坚信是他暗中搞鬼，“老张说的吧，他那人向来一套套的，我要猜的不错，之前说项目紧迫就是他在耍我们，在山里做工程开的了玩笑吗？六七月雨季欸，他竟然说人家就要施工，现在呢，又是一套。”

        陆柃心里有数，至于张哲印是不是骗人对他而已没有影响。

        “下午什么安排？打球吗？”

        恰好饭点，食堂里人越来越多，陆柃起身把盘子送到餐具回收处，“打球？去攀岩吧。”

        “哪家攀岩馆？市中心的？”

        陆柃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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