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后悔

“公子。”

        许周池甫一出狱门青五就跟在身后，见许周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青五心里浮起担忧，将之前获得的情报一一告之。

        “此人乃参青阁四阁之一，以一把不起眼的竹扇闻名，四年前曾……曾劫持过夫人。”

        前面的人脚步忽然一顿，冷碎的轮廓叫人看着莫名有些陌生，许周池目光紧紧落在方才出来的监狱上，思绪似乎飘远，“叫人好好看着，要是让人跑了，让当守的人提头来见。”

        察觉到话音里不寻常的意味，青五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应下。

        “不过这次的行刺极为蹊跷，紫云殿偏远冷清，按参青阁的本事，应当早就跑掉了……”青五紧跟身后，不免皱眉起疑。

        “他故意的，”这点许周池已经猜到了，如此肆无忌惮不把他放在眼里，看来是早就布好了局，他讽刺一笑，“不让他尝尝我的本事，倒显得我这个相国有些不知好歹了。”

        “去，告知府尹，本官要亲审罪犯，让他把牢房里重头的刑具都备好，今日不让他掉一层骨血，本官妄为相国。”

        越是这样平淡的话，越让青五头皮发麻，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他知道公子这次是真的被惹火了，不深究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这位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刺客，过了明天之后恐怕就再难潇洒于江湖。

        这样血腥的日子，青五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好像自从公子成亲之后，这些见血光的事情公子就少有露头。

        而方才还有恃无恐，恶意挑衅公子的参青阁刺客，在经历了一阵又一阵比下地狱还要惨烈的酷刑之后，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丝抽疼的理智。

        许周池好整以暇的翘着腿喝了一口溢满血腥味的竹茶，眉目稍稍高挑，看向那个隐在黑暗里正奄奄一息的男人。

        “不急，阁下武功深厚，折磨的日子还够着长，既然今天不说，哪天想通了也是可以的。”

        男人一听这只是个开始，害怕的同时又愤怒呼叱，“许大人何必呢，没了我，自然还有别人，这不是一朝折磨就能解决的。”

        呵，还在嘴硬。许周池慵懒起身，藏刀的眼色将此刻狼狈的男人从头到尾一一尽收，他面无表情，见天色不早，到了他该回府的时辰，便广袖一挥，淡淡道：“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等再出来，弯月已爬上枝头，深蓝的夜幕下凉风吹散了许周池鬓边的碎发。

        他忽然想起今天答应了赵盈诗要出去参加婚宴，他失了约，怕是那宴会早就散了，不知道这整整一天她又闷在府里在做什么。

        脑海里浮现赵盈诗气势汹汹要瞪人的样子，许周池心上微软，正要抬脚往前走的时候，前边忽然跑来一个急急忙忙的小官，气都来不及喘就说道：“大人，昭兰帝姬毒性发作，正是生死关头！”

        许周池不由得眉头一皱，几乎想都没想就回头对候着的青五说，“先去紫云殿。”

        而刚刚得到定国公府那边消息的青五正犹豫要不要把这事报给大人听，这时许周池见他磨磨蹭蹭，一时微恼斥他，“还不快去。”

        青五这才回神，看见公子责备的眼神，心上怎么也拿不准，昭兰帝姬那边事态紧急，慌张之下他只得躬身点头，跑去前面牵了马车。

        而定国公府这边，干净的客房里，许久都不见赵盈诗醒过来，宴柳担心又难过，伏在一旁不停的偷偷抹眼泪，时不时还能听见她强忍着的哭泣声。

        医师还在为赵盈诗把脉，只不过这脉象太乱，他一个从医几十年的老者，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对症下药。

        “相国夫人可是最近忧思过度，抑抑不欢？”

        宴柳揩一把眼泪，肿着眼睛点头，“不瞒医师先生，我家夫人前些日子不慎落入冰湖，醒来之后又一直情绪不定，本来入冬之后就染病在身，几番这般折磨，更是身子虚弱，先生可是已经有了办法，那夫人何时才能醒过来？”

        “情绪不稳，受了太大的刺激之下一时昏倒，乃是心病，老夫的药或许会让她醒过来，但想要彻底痊愈，还是要解了心结才可。”

        曹伯站在一旁听着，脸上虽冷漠平淡，但心底里还是有些心疼。送走了医师，又遣丫鬟过来给她熬药。

        宴柳见着，心里极为感激，哭着向曹伯道谢，哪知曹伯脸一摆，冷漠的看着床榻上虚弱的人说，“小少爷的玩伴，不能不救罢了。”

        言下之意，救赵盈诗不过是看在昔日她是小世子的玩伴的份儿上，不忍心不救。虽有些难堪，但宴柳还是多谢了老人。

        曹伯看眼下没什么事了，也没应宴柳的谢意，漠然转身，一句话也没留。

        看着门前满目苍翠却空无一人，萧风瑟瑟，吹得宴柳心发慌，她才知道，现在夫人究竟是怎样的处境。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轻叹一声，然后又回身去照顾夫人。

        不久时门外传来了药膳好了的传话声，宴柳听见，便起了身去跟那丫鬟去药房端药。

        她前脚刚离开，客房里就多了另一个人。

        谢飞岚有些许醉意，眉心突突的跳，脸颊有几丝绯红，他早先就收到消息，说盈诗过来了，他不解看向父亲，父亲才解释道，是要答谢许周池先前在朝堂上举荐他之恩。

        他一听便知道，许周池定然就在盈诗身边，所以眼神晦暗，一时的惊喜被掩盖得极好，恰逢左右好友在一旁举酒言笑，他心里酸涩难抵，期盼用酒来盖过心里的那一阵异样。

        但后来消息又传来，说她在前边被众人欺负，他当时怒火烧心，一掌狠狠拍在桌案上，让周围的人都不解的看着他。

        谢飞岚苦笑，心里气又有什么用，他现在哪有什么名义去帮她。

        直到听见她晕倒的消息，他才恍悟，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在骗自己，去沙场征战是骗自己，想与别人成亲更是在麻木自己。

        在自己身边养大的未婚妻，他怎么就这样拱手让人？

        他娘说的没错，他一生下来，就是要受赵盈诗的，从小到大对谁都没好脸色，却偏偏宠着她，哪怕后来知道了她喜欢别人，他也说服不了自己去恨赵盈诗。

        谢飞岚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不然为什么赵盈诗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他还是在乎她呢？

        “盈诗，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海棠窗下，少年俊俏的眉眼染上一层悲伤，他明明想伸手触碰眼前的人，却始终颤抖着手，仿佛这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他担忧得不敢触碎它半分。

        “如果当年救下你的是我，那么后来，你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他心里有无数惋惜，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无数次靠近死亡之神，心里都绝望的想让自己就此死去，可却在刀剑入骨的那一刻，他心里涌起一股不甘心，他不能就此死去，他要比盈诗过得更好，以此好来看她的笑话。

        可现在，他心里所想的一切都实现了，赵盈诗不仅沦为了他心里的笑话，还成为了全天下的笑话。

        但他的心里却不像当初幻想的那样好受，反而，他还会跟着心疼。

        就此，谢飞岚终于知道，他这辈子，就只能由着赵盈诗拿捏，无论她对他好与坏，他的心里都还是在渴望着她，见不得她受苦。

        “那现在，你还喜欢许周池吗？”

        空气中微微散有醉意，无意的话里，却还藏着可笑的真心，谢飞岚苦笑低头，收回了想要去触碰赵盈诗的手。

        像是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就是一场浩劫般的噩梦，赵盈诗昏昏沉沉间，又再次听见许周池这三个字时，害怕得冲破了身体的桎梏，瞬间睁开了眼。

        她闻见窗外细微花香，温和暖阳之下，她似乎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

        “飞岚？”

        她有些惊讶，娇弱的声音虽小，但还是能传入一旁低着头失神的人的耳中，谢飞岚惊喜抬起头，四目在湿凉的空气中相对，赵盈诗以为在梦里，随即抬手掐了一下自己。

        是疼的。

        她呆愣的想着，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但谢飞岚先她一步动作，皱着眉把她掐着自己的手给拉开，话音温柔而克制，“再掐就出血了。”

        这时，赵盈诗才真正的回过神来，呆呆看着他，心里讶异，嘴边笨笨地问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着她这幅逆来顺受的可怜样子谢飞岚胸口就来气，他咬牙，不解地看着她，“不是说了不要再随随便便被人欺负，怎么一个县主就把你弄得晕倒了？”

        当年打他的时候，不是凶得很嘛？

        赵盈诗低落别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眼里闪烁泪光，嘴边惨然一笑，“她们说的没错，是我自作自受的。”

        谢飞岚心上又开始后悔，或许方才不应该对她那么凶，现在闹得他心里也跟着闷闷的，愁绪飞上眉头，双手在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他故意放慢了话速，其间藏着他珍藏许久的温柔，“盈诗，你后悔了吗？”

        一句话，仿佛把这几年的光阴飞速拉长，其中的遗憾与不甘在一瞬间化为赵盈诗眼角的眼泪，回忆起逢阳县主说的话，知道许周池这会儿正在别的女人身边之后，心痛的闭上眼，让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枕头里。

        许久，赵盈诗好像哭够了，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前新一年早春的盎然景象，心里已经想清楚，她恍惚得像是还在梦中，但心里却清醒异常。

        这么多年，她终于了悟。

        “飞岚，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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