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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为鬼


春去秋来,时间过得飞快,任贤无事时就去那桃树下坐着,有时一坐就能坐一天,还要自渡和尚来寻他。

        有事时就是抄经,抄完了无量寿经就抄地藏经,抄完地藏经就抄大光明经,总之都是超度用的,抄到最后任贤觉得自己都不应该去极乐往生,而应该原地飞升。

        那留在李家的李阳也幸运的挺了过来,随着病情的好转,他在几个月前便看不见任贤了。这病童第一次鼓起勇气向自渡和尚询问那位红衣先生的去向时,自渡和尚只是笑,李阳便朦朦胧胧地明白了。

        他命途坎坷,年少早慧,许多道理不用人教就懂了,因此也未跟旁人提过那红衣厉鬼的存在,李家人只知道他喜欢看任秋雪的手稿,以为他喜欢读书,还许诺他病好全后就送他去学堂念书。

        “娘,任秋雪是什么人?”李阳缩在被窝里,偷偷问芳娘。

        芳娘温柔道:“任先生啊?那可是个大文豪,咱们朝廷最年轻的丞相!”

        她望向窗外,仿佛在虚空中看见了当年的盛世华庭,憧憬而惋惜道:“娘听说当年他死的时候,好多文人自发为他披麻戴孝,举国挂白……而且那时候都传言,皇帝老儿还在任先生的墓前立过誓呢。”

        “什么誓?”李阳好奇地追问。

        “他说,”芳娘立刻清了清嗓子,粗声粗气地学道:“斯人已去,念此茫茫,任卿之后,再无丞相!”

        遥说当年任秋雪死后,有人为他在观星台立了座衣冠冢,文人墨客皆去祭拜,草都踩秃了。奉天帝在那年清明也去看了眼坟冢,扔下了这样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见李阳似懂非懂的模样,芳娘揉了揉他的头,解释道:“意思就是皇帝老儿他不会再任命其他人作丞相了,所以任先生也可能是咱们朝廷的最后一位丞相,其他人都不配坐他那个位置。”

        村妇的解释直白而短浅,她只知道任秋雪厉害、有名气,所以一切都往崇高的地方理解,根本想不到里面暗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弯弯绕绕。

        年幼的李阳也想不到,他只觉得那个人不该死,更不该变成那般模样的厉鬼,“那任先生是怎么死的?”

        芳娘一顿,面露迟疑。

        这良家女子想起了坊间那些不堪入耳的传闻,自觉不该跟孩子说这其中的腌臜事,于是避重就轻道:“听说是宅子走水,烧死的,娘也不太清楚是不是真的。”

        传闻说,奉天十四年冬,丞相府一场大火连烧了一夜,把任小丞相连皮带肉烧得连灰都不剩,小丞相一生风流戛然而止,就像那落进火焰的雪花,融了,消了。

        “七月十五已过,已经入秋了。”

        红衣厉鬼直直地盯着正在淘米的和尚,一副被逼良为娼已久忍无可忍的模样。

        自渡和尚淘好糙米,耐心地挑出里面混杂的石子,不紧不慢道:“是,再过两个月,就又到农忙的时候了,你可要小心些,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余钱,出家人也该出来骗香火了,别叫哪个道行深的给你收了去。”

        任贤不理他的胡说八道:“你说过若今年中元还是没能度我,便告诉我一切。”

        “有吗?”自渡把米蒸上,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原来已经到这时候了。”

        “和尚,你要说话算话。”厉鬼煞气逼人,小厨房里气温骤降,灶台里的火苗左右窜了窜,蔫巴巴地熄灭了。

        半年过去,任贤怨气不减反增,半点都没有要被超度的意思,所经之处薄霜相伴,阴影随行,连佛堂里的泥菩萨都被他折煞了佛光,黯淡了不少。

        “不要急。”自渡和尚安抚道:“你还记得贫僧为何要住在这里吗?”

        任贤想了想,摇头。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与这和尚一块儿住在此处,只知道这和尚要度他,他要被这和尚度,其余的,一概忘了。

        自渡和尚一手挽着袖子,一手伸进灶台里,对仅剩火星的柴火一通拨弄,一心二用道:“三年前,此地来了位美艳的公子,身着红衣,唇红齿白,就在这间院子里落脚……咳咳!”

        灶台里冲出一股黑烟,打断了和尚的絮叨。

        自渡和尚扇了扇口鼻前的飞灰,呛咳道:“……那公子邪门得很,咳咳……荒郊野岭的住着,也不害怕,但凡有人路过,不管是歇脚还是讨水,他都请人进去坐坐。”

        任贤看了眼自己的衣袖,红的,见自渡停顿,便顺着往下猜:“请人进去,然后杀人夺财?”

        “不为夺财。”自渡和尚慢慢摇头,“人跟他进去,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还有佳人相伴,不少人都觉得是自己撞了大运,碰上了活菩萨,临走了还十分不舍,那公子见状,就会拿出一颗红彤彤的桃子,跟过路人说,路还长,吃颗桃再走吧。”

        随着他的描述,任贤突然一恍神,眼前似乎真的冒出了一只手,托着一个品相相当诱人的桃子,往前递去。

        “那桃色泽鲜艳,形状饱满,放在集市上恐怕一锭银子都买不来,大部分人都接了。”

        和尚从菜篮子里摸出一颗红彤彤的李子,放到案板上,像模像样地摸了摸。

        许多藕断丝连的画面零零碎碎地冒了出来,任贤扶额,反复看到一只拥有红色袖子的手穿插其中,有时是举杯敬酒,有时是托着红桃。

        “没接的人,下一次再来,就会发现此处不过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破房,什么美酒佳人,全都不翼而飞了。”自渡和尚摸着李子,低声道:“而接了的人,许久未归,亲朋寻来,除了一间年久失修的破房,还能找到一具不见皮肉的枯骨。”

        自渡手起刀落,李子一分为二,摇摇晃晃地流出清澈的汁水,浸湿了案板。

        “想起来了吗?”

        他抬起眼皮,直直看进任贤的眼睛。

        任贤猛地捂住额头。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云迷雾锁,息凝白气,一条模糊的小路上,一个人在独行。

        那是一名跛足脚夫,他正披星戴月地从县城往自家村子赶。

        他白天刚接了个大活儿,替一个赶秋闱的书生背囊箧进城。

        书生家里有点小钱,在当地也算是个土财主,没多重的囊箧也要雇个人来背,报餐饭不说,还给了不少工钱。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进城后已经入夜,他没地方落脚。

        住店太贵,找个犄角旮旯睡一宿又怕身上的工钱被偷去抢去,脚夫捂着口袋在街上转了两圈,到底是没舍得花那个冤枉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城。

        他决定连夜赶回家去,十几里路罢了,只要回了家,什么都好说。

        “沙沙……”

        城门外,风吹动树叶,发出如同衣料摩擦的声音。

        脚夫面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前路,壮了壮胆子,也没敢多看,闷头迈开了步子。

        野外的夜路不好走,脚下看不清,远处看不见,稀奇古怪的响声到处都是,脚夫没有车马,全靠一身孤胆跋涉,若不是兜里沉甸甸的铜钱鼓舞着他,恐怕他早就后悔了。

        脚夫听人说过,独自走夜路时不能回头,会吹灭肩上的火,火灭了,脏东西就能近身了。

        所以他不管身边出现什么声响,都当自己是聋的,埋着头专心走好脚下。

        几声夜莺啼叫,官路依然漫长,天却已过了三更。

        “沙……”

        又是一阵怪响,脚夫用余光瞄了瞄左右,悄悄在手上掐了个莲花诀。

        他也不知道这手诀是什么,只是早些年走夜路的时候,同伴告诉他三更邪性,这样掐着能驱鬼。

        能不能驱鬼他不知道,起码是能壮胆。

        这些旁门左道他会的不少,基本都是早些年在外闯荡学的。

        年轻的时候他在西南当过山匪,后来官府招安,他又进军队混了个差当。那段日子民间不太平,军队时不时就要赶夜路,脚夫跟在里面学了不少辟邪的偏方。

        想起军队来,脚夫不由暗自叹气。

        那段日子可太滋润了,除了辛苦点,吃穿向来不愁,连营里的马都是横着长的。只可惜后来就打起了仗,他们一帮人稀里糊涂的成了老百姓口中的叛军,脚夫两眼一抹黑,怕以后会要干什么断子绝孙的缺德事,趁着队伍行到秦岭时,就偷偷跑了。

        后来他在秦岭安家落户,偶然听到城外来的消息,说是他们那支军队打了胜仗,他们将军在京城当了大官。但天不遂人愿,那位的大官没当多久,嘎嘣一下,突然有一天就死了。

        他家那口子是秦岭本地人,不知道自己丈夫曾经也作过叛军,听到这事儿,狠狠啐了一口,快意道:“狗官,活该遭报应!”

        脚夫当时没吭声,蹲在门外望着天空,心里无端有些惆怅。

        这些年风风雨雨过来,前尘旧梦,再听人提起那位将军时,竟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那几年过的浑浑噩噩,记忆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却是——

        “叮铃……叮铃……”

        风里远远飘来铃铛碰撞的响声,脚夫被打断思绪,诧异的抬头,突然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间院子。

        院门口挑着一只红灯笼,灯笼火光摇曳,勉强照亮一方小天地,铃声从是那灯笼下挂着的小铜铃里发出的。

        脚夫皱眉张望了一番。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此院一枝独秀,怎么看怎么像戏折子里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

        脚夫没傻到过去一探究竟,捂住口袋里的钱悄悄绕远了些,继续赶路。

        “叮铃叮铃……”

        黑云遮月,铜铃声却如影随形,脚夫不由得加快脚步,心里直打鼓。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这辈子没进过寺庙,叫不出满天神佛的姓名,唯一知道的菩萨还是送子观音,如今书到用时方恨少,临时抱佛脚都抱不明白,手上的诀换了七八个,怎么也甩不掉那勾魂一样的铃声。

        官道沙石铺成,脚夫本就跛足,走都走不利索,更勿论跑,几步路让他跑的东倒西歪,像只刚修成人形的□□精。

        “小心台阶。”

        一道温和的嗓音突然出现。

        脚夫猛地一激灵,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没有想象中的疼,脚夫却遍体生寒。

        他五指收拢,摸到的不是官道的沙石,而是一片平整光滑的地面。

        他缓缓抬头,那本应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红灯笼,此刻正迎风飘摇在头上……

        鬼打墙。

        “你还好吗?”

        一片赤红的衣角停在了脚夫面前。

        “我家房子地势有些低,一下雨就会积水,翻修的时候我命人把地基抬高了些,结果一到晚上就会绊人,我挂着灯笼也不管用——这位兄台,是摔到哪里了吗?”

        “……”

        脚夫不敢应声,低着头缓缓爬起来。

        他不敢看对方的脸,害怕看到什么七窍流血的恐怖场面,只是僵直着腿往后退,等退到看不见那片衣角了,脚夫猛地转身,拔腿就跑。

        前路黑得可怕,脚夫凭着直觉往来时的路跑去,受过伤的腿不听使唤,时不时就要哆哆嗦嗦地顺拐两步,他不敢停歇,恐惧激发出他最大的求生欲,别说顺拐,此刻就是腿断了也阻止不了他逃命。

        “噗通!”

        然后他又一次被绊倒了。

        “你还好吗?”

        那片衣角又走到了他眼前。

        “我家房子地势有些低,一下雨就会积水,翻修的时候我命人把地基抬高了些,结果一到晚上就会绊人,我挂着灯笼也不管用——这位兄台,是摔到哪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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