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仙魔大战（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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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湖畔的骸骨越垒越高，仙乐宫一役，堕仙几乎被屠杀殆尽，熊熊大火之间，积累十年的怨恨与痛苦，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仙乐宫忽然起火，火势熊熊，迅速燃烧整个宫殿，宫殿里的仙门弟子撤出。随着轰隆巨响，仙乐宫伴随着大火坍塌，千年魔域的象征付之一炬，若琊王自始至终没有朝面，却选择了这般决绝的方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斩断了堕仙最后的栖息之所。

        火扑不灭，多半是若琊王所为，他以内丹为芯，直到修为燃尽，隋婴在家学古书中，曾经见过类似的自尽的术法。

        众人注目着火光，联军胜局已定，然而大家的脸上，却没有胜利的欣喜。

        为了今天，他们失去的代价太过昂贵了。

        隋婴悄悄的退出人群，花浅与燕长墨一直不在，他有些担心。

        他不愿亲眼所见这般杀戮，比曾几何时他在玫山亲眼见过的更加惨烈，可他作为总帅的立场，却也无法开口问纵容甚至怂恿仙门弟子们报仇的杜掌山与周界尊他们，问他们这般杀虐，与堕仙又有什么分别。

        隋婴沿着镜湖边走，勉强在尸骨之中找到落脚的位置，踩在松软的泥土上，镜湖的风轻轻吹过他腰间的紫金铃铛，叮铃叮铃。根绝堕仙，是大家早就决定好的事，可亲手付诸行动时，却是比想象的凄惨。

        走了许久许久，花浅忽然与一个支撑从树上翻下来。

        隋婴从来感受不到花浅的气息，从花浅自魔域回来就感觉不到，他只当花浅的修为大进，掩藏的更好，一点儿也没往花浅已经无法吐纳灵力的方面去想。

        “去哪儿了？”

        “无聊，树上睡了一会儿，”花浅伸了个懒腰，“这场火，少说也得烧个几年才能熄灭，恐怕若琊王也不想咱们进去糟蹋他的宫殿，才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花浅很少问他作战安排的事，隋婴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把魔域长城的漏洞补上，”隋婴如今依旧没有找到修补魔域长城的方法，“我想与燕界尊商量，在若琊王推倒的地方打开轻羽结界，如此也算能暂时能将魔兽与浊息隔绝四界。还有，四魔将军还隐藏在暗处，我们不得不防。”

        修补长城，得靠神云石，花浅一直没与隋婴说神云石的事，毕竟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了。

        她想了一会儿，打算回去找燕长墨商量商量，想一个把神云石的事告诉大家，又不至于引起恐慌的万全之策。

        “你呢，有什么打算？”隋婴问花浅，有些紧张。

        “我打算……我也打算在这儿留一段时间，”花浅回道。

        “也好，”隋婴按捺住欣喜，“我们一起想修补魔域长城的办法。”

        花浅眨眨眼，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镜湖湖边，“师兄，你有没有发现一件怪事儿？你在镜湖的影子，是我，我在镜湖边的影子，是你。”

        隋婴早就发现了，刚刚他与花浅一起在湖边走的时候，他无意低头，瞥见湖上倒影。

        花浅的一侧是他，他的一侧是花浅。

        家学如他，对魔域也是一知半解，发生什么怪事也不稀奇。

        花浅不知不觉扬起嘴角。

        原来师兄心爱的人是她。

        镜湖倒影，是心之写照。

        “师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花浅立刻摇头，“我不知道。”

        反正她知道了师兄的心意，但她也不急于跟师兄表白什么，等师兄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她。

        两人沿着镜湖边走了一段儿，隋婴隐隐感受到一股强劲的浊息，如同利剑袭来，轻羽结界瞬间张开，将她与花浅护在金光之中，长藤编制的巨网扑向浊息，隋婴警戒，“谁？”

        然而巨网瞬间碎成了粉末，漆黑浊息幻化人形。

        “楚环，”隋婴与花浅之后，燕长墨带着面具飘然而落，冷冷道，“你是想打破与我母亲的约定吗？”

        隋婴与花浅相视一眼，花浅右手搭在左手的指骨上。

        燕长墨不急不慢的走上前。

        “燕家小子，许久不见，想不到你竟成了我的同路中人。”人形黑雾显然不是那魔域仅次于若琊王的血衣楚环的本体，而是他用浊息幻化成的传音之体，影子道，“你放心，我既打赌输了，自愿赌服输，就算燕夫人不在世上，我与燕夫人的约定，依然作数。”

        “真巧，我也在找你，”燕长墨显然是认识此人的。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他，”楚环的影子围着三人绕了一圈，指着隋婴，“我是来告诉轻羽剑主，怎么才能修好这魔域长城。”

        隋婴一惊，他翻遍隋家古书都没有找到的办法，楚环竟然知道？

        “你为何帮我们？”燕长墨不信楚环会无缘无故跑来与隋婴说这个。

        “做件好事不成吗？”楚环道，“如今仙乐宫已毁，玫山界尊最痛疼的，难道不是这段被若琊王推到的魔域长城吗？”

        隋婴的确想知道，但眼前的堕仙他也不会轻易相信。

        楚环虽然从来没有出现在仙魔大战的战场上，但谁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不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主意？

        “谁会信你的鬼话，你既然有办法，为何不早告诉我们？”燕长墨冷笑，“楚环，我谢救我妹妹，但你若是与四界不利，我也不畏惧与你一战。”

        “现在的你，还不是我对手，不过将来很难说，前提是你能一直保持自己的神识，”楚环完全没有打一架的意思，“我与你母亲约定，是有生之年绝不会与四界仙门为难，我好好的在魔域住着，仙魔大战忽然就打起来了，这个锅你可不能赖在我的头上。信不信由你，我只是心血来潮，想将魔域长城的真相，告知能拔出轻羽剑的玫山后人。”

        自隋无意之后，隋婴是第一个拔出轻羽剑的人，花浅忽然想起自己在濒死之际无意中打开隋无意留在书中的结界。

        隋婴看看燕长墨，如果燕伯母真的与楚环有过如此约定，那楚环一直没有出现在仙魔大战的战场上，就说的通了。

        现下他们束手无策，与其干等，倒不如听听楚环的说法。

        花浅拉拉他的袖子，“师兄，听他说说也无妨。”

        隋婴撤了结界，上前一步，“前辈请明示。”

        楚环认真的打量隋婴，“隋无意或许也没想到，他的后人能突破禁制，拔出轻羽。”

        “禁制？”隋婴与燕长墨心惊，花浅因为之前知道一点儿，隋无意是让隋家后人根骨低劣的罪魁祸首。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我没必要费唇舌与你解释这个，”楚环悠悠道，“玫山界尊，你且听好，魔域长城，将天地气脉一分为二，浊息与灵息分流左右。轻羽结界，乃长城之骨，然血肉乃是千万堕仙的生魂凝聚而成。最初的堕仙，是为了魔域长城而诞生的。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隋婴握紧轻羽剑，“堕仙生魂？”

        花浅三人静立在原处，花浅能感受到师兄的颤抖。

        “创世神虽然划分了凡世、四界与魔域，却只想保护凡世的人族，没有想到四界的难处。因为要守护凡世，抵御魔兽，四界仙门的牺牲不止不休。直到隋无意当上玫山界尊时，异想天开，想要造一面结界之墙，将魔兽挡在四界之外的结界之墙。”

        楚环回忆着千年前的过往，“那时候隋无意还很年轻，别说四界仙门，就算是玫山的长老，也认为他只是少年心性罢了。但他却为此抛下了玫山诸事，游历凡世，又长居魔域，几百年后扛着轻羽剑回到四界，召集四界尊与各掌门掌山，在虚浮山中详谈了七天七夜。隋无意讲述了一种古怪的修炼之法，用魔域的浊息修炼，与依靠灵气周转的修炼完全不同，却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也就是现在的你们所说的……堕转。”

        花浅也知道这一段，七夜详谈，缠绵悱恻楼的书里有写，然而书里没有说详谈的内容是什么，只是说隋无意并没有说服大家，无人愿意支持隋无意的想法。

        隋婴不敢相信，堕转的原初创造，竟是自家隋无意祖先。

        “隋无意虽然没有说服大家，却得到了几个小家门的兴趣，其中包括我们楚家，当年楚家是流芳水榭仅次于樊山谢家的大家门，我便是当时楚家的掌家人。出于好奇，出于想变强的欲望与野心，也是出于保护四界的想法吧，于是我们几个家门的弟子，接受了隋无意传给我们的修炼之法。”

        “当时楚家除了一个分支，其他弟子都开始运浊息修炼，修炼成果显著，弟子们的前额出现印记，变得千百倍强大。可随之兴奋而来的，却是神识消失的疯癫。起初一两个，越来越多，几乎一多半的弟子都变得经常无法控制自己，我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质问隋无意究竟为何，此时隋无意才把他的计划全盘托出，他要建的阻挡魔兽越过的结界围墙，轻羽剑为媒，还需要一千强大力量的人族生魂。但仙门弟子是不可通过正常循序渐进的修炼达到那般强大，于是他钻研数年，获此捷径之法，即使知道这种修炼方式会夺人意识，致人疯癫，但为了获得生魂，于是利用欺骗了我们。”

        无人知堕仙是何时出现在世上的，仙门弟子只知道，堕仙是急于求成，修炼禁书走火入魔而堕转的可怕存在。

        “师兄……”花浅看向隋婴，隋婴在强忍着，内心的波涛汹涌。

        “牺牲现在，守护未来。隋无意当时是如此说的，用我们一千弟子的牺牲，换回魔域与四界永隔，换回四界未来小辈们可以像凡世的人族一般，在和平安宁的世界过活。”楚环的影子落寞消沉，也是主人说到此时的落寞消沉。

        “不要再说了，”燕长墨听到此时，已经能猜得当年发生的一切。

        所有人都当隋无意是仙门四界的英雄，建立了玫山地宫，七星绝与魔域长城三大奇迹的是能与创世神并肩的存在。

        可奇迹背后是卑鄙无耻的欺骗与阴谋，是仙门弟子的一千生魂，是比魔域更加黑暗的邪与恶。

        花浅轻轻握住隋婴颤抖的剑柄，“师兄，无意祖先做的事，与你无关。”

        她也不想楚环再说下去，隋婴的性格她清楚不过，三百年前玫山惨事让他背负了多么沉重的愧疚，隋无意做下的，也是对不起仙门四界的事，他刚刚可以从深渊里爬出来，难道又要重新摔回去吗？

        不，决不能。

        楚环的影子停顿下来，却是问，“明月界尊，你还想听吗？”

        隋婴点点头，“说下去。”

        “我不想听了，”花浅指向影子，“你再说，休怪我不客气。”

        镜湖边上的尸骨似有动静，周遭的风都透着冷。

        “哦？”楚环饶有兴趣，“小姑娘，你的术法很有意思，临聿与牧念都与我说过，我一直很想亲自领教一下。”

        “等等，”隋婴拦住花浅，眸光坚定，望向楚环的影子，“我想听楚前辈把话说完。”

        “虽然愤怒，可我们也知道，浊息修炼的弟子，已经无法回头了。我们只有接受隋无意的算计，将失去意识的弟子聚集在一处强大的结界所铸的牢笼中，那里能够束缚他们的行动，让发疯的他们在其中自相残杀。”

        玫山地宫。三人都想到了一处。

        “我们几个家主，自觉没有守护好弟子，即使神志还在，却也毅然决然的进入了玫山地宫。只是不知为什么，我的神志一直清醒着，眼睁睁看着弟子们与同伴们厮杀，看着身边的尸体一个又多一个，生魂被剥离，在地宫中央的古阵中的轻羽剑上附着，无法进轮回。直到很久以后，地宫之门打开，就只剩下我一个有意识的活人。我从地宫里逃了出来，发现天地变化，奇迹诞生，四界真的如隋无意所描绘的模样，浊息与魔兽统统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之墙，隔离在了四界之外。”

        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楚环当年是那般想的。

        所以他放弃了憎恨，游荡在四界、凡世与魔域的各个角落，随心所欲，恣意而活，直到遇到同样堕转还保留神志的强者若琊王，建起仙乐宫，给了不知何时被仙门视为异己而诛之的堕仙们一个容身之所。

        想隋无意曾说过，千百生魂，只能维持魔域长城千年光景。

        如今差不多已经是千年之期，魔域长城岌岌可危，要不然，纵使若琊王的力量，也是推不倒的。

        “真相如此，这个，是隋无意留下的魔域长城的建造之法。机缘巧合，落于我手上，如今我将之交还与你，明月界尊，接下来，你将如何抉择？”

        千万堕仙生魂，铸就了魔域长城。

        被仙门惧怕，残杀的堕仙的生魂，一直保护着仙门弟子。

        被称为守护之剑的轻羽剑，从来不是守护之剑。

        半晌，隋婴站直了身体，握剑的手也不再颤抖，他与楚环恭敬一拜，“多谢楚前辈告知真相，我已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影子逐渐消散，只留下一本古旧的书简。

        燕长墨紧追出去，“楚环，你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留下花浅与隋婴，在魔域长城的破口，望着烧不尽的仙乐宫，与深不见底望不到头的诺大镜湖。

        “师妹，今天你听到的这些，能帮我保守秘密吗？”隋婴低沉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惆怅与哀伤。隋无意做的对与错，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一点，若不是隋无意建造了魔域长城，绝不会有仙门四界这千年来的安稳时光。

        他不会认识花浅，或许，他与花浅，都不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平凡的相遇，一起修炼，一起欢笑，一起离开虚浮山，一起经历生死凄怆，一起遥想着仙门的未来该是如何美好。

        花浅默不作声，她猜出师兄想做什么。

        眼前熊熊烈火之下，还有无边无际的尸骸。

        生魂千万，还是现成的。

        师兄想学自己的祖先那般，把这千万尸骸的生魂，再一次变成魔域与四界的阻隔结界。

        花浅欲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想说她见过隋无意的残魂，得到了一块神云石，只要埋在玫山地宫就能修好魔域长城。但隋无意并没有告诉她，这个办法能维持多久。

        此时不用，堕仙的生魂，很快就会散尽。

        将来长城再破，又要谁来牺牲，主动堕转，献上生魂？倒不如按着师兄所想，物尽其用。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师兄放心，但我不是白白帮你保守秘密的，”花浅狡黠一笑，“答应为我做一件事，刀山火海也必须做到的那种。”

        见隋婴点头，花浅又说，“我还没想好做什么事，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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