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淮薇鬼陵（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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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小兽，在凡世长大，孤苦无依，战战兢兢，被水鸟当成乌龟险些吃掉，好在遇上了顾二少爷，顾二少爷救了它，赶跑了讨厌的水鸟。

        顾潮生看到此处，倒是记起来些许他童年的往事，这小乌龟半夜爬进他们家里，险些被兰儿煮了炖王八汤。他那时候刚刚遇见师尊，师尊说他天生仙骨，要带他去修仙，他兴奋不已，想修仙道该积攒功德，不能随意杀生，于是让兰儿把乌龟给放了。

        可是第二天，小乌龟又爬进了他的屋子。

        这乌龟通人性，似乎认得他，顾潮生把乌龟放在桌子上，用小草逗乌龟玩。小乌龟呜呜的伸长脖子想要咬上嫩草，他觉得有意思，决定把小乌龟养下来。

        离着他远去仙山的日子，剩下半年，师尊走时与他说，一旦入了仙门，凡世一切便是过眼云烟，修仙得长生，比凡人的寿数多无数倍，若与凡世牵绊太深，见凡人故去，定痛彻心扉，不利修行。

        割舍掉这十多年的光阴，又谈何容易？顾潮生故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告诉自己必须忘记顾家的一切。陪着他的唯有小乌龟，小乌龟似乎能听的懂他说话，伸长脖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安慰他。

        顾潮生把乌龟反过来，四脚朝天，手指摸着乌龟的白肚皮，盯着烛火，自言自语。

        “我很难受，我这一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了。”

        “古书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诚不欺我。”

        “凡人生仙骨，百年难遇，我若不修仙，白白浪费了。”

        “我注定要离开顾家。”

        “我想成为仙人，守护凡世，我想长生不老，阅尽世间风光。”

        “都说乌龟活的久，能活好几百年，你会陪着我的，是不是？即使我以后见不到亲人了，还有你在我身边陪着我。”

        说着说着，顾潮生睡着了。

        “呜呜~~~”小乌龟自己翻过来，睁开眼睛，瞳孔泛着绿光，他缓缓爬到顾潮生的肩膀上，贴着顾潮生的脸，用舌尖舔干净顾潮生脸颊上的泪痕。

        顾潮生看着小乌龟的记忆，缓缓低下头，袖中的双手握拳，当年的他不知仙门四界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凡世隔绝魔域，他竟然无意中救了魔域森林中的魔兽，还养在身边。

        小乌龟。

        他猛然抓住花浅的胳膊，“花浅，你说，小乌龟就是……兰儿？”

        “没错。”

        “怎么可能！我捡来这只龟兽之前，兰儿就已经在我身边。就算兰儿是魔兽幼兽，我与兰儿朝夕相处，亲密非常，也从没感到她身上的浊息！”

        他可以忘记一切，唯独他与顾兰的重逢，他记得刻骨铭心。

        他跟随师尊入了西陵山十年，十年修行修得根基，却再难往上突破。

        凡世仙骨，难成大器，师父感叹，就因为凡人总是放不下尘缘，耐不住寂寞。

        顾潮生也是一样的。

        顾潮生决定回到凡世，做个游仙，潇潇洒洒活个几百年，他也厌倦了山中清修的无趣，哪里有凡世灯火喧嚣的热闹？人生短暂，却知酸甜苦辣，高兴时候捧腹大笑，该难过的时候抱头痛哭。而修仙首要便是清心寡欲，压抑百般情绪。

        他与师尊辞行，回到凡世之中。

        四界灵气充裕，养的他皮肤白皙，比之凡世少年更加儒雅英俊，离开十年，顾家没多大变化，酒楼红火，生意兴隆，只是大哥娶了嫂子，有了两个胖娃娃，老爹头的发白了一半，老娘的眼角，平添了几根鱼尾。

        家人对他十分客气，隐隐带着些许畏惧。

        顾潮生心中微苦。

        顾家早就把他从前住过的房间收拾出来，走时的桃花树幼苗，已然粗壮高大，枝头能够过墙头。

        桃花树落叶，正落在他的脚边，他微微躬身，捡起那朵最大的桃花。

        “水烧好了，请二少爷沐浴。”

        顾潮生应了声，千里迢迢回到家乡，泡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倦。

        “兰儿，你本来便是二少爷房里的人，二少爷在家的这些时日，你回来伺候吧。”

        “是，大少爷。”

        自家丫鬟走进了屋子，站在门口，若不是大哥喊兰儿，他绝对认不出，眼前这个生的好看的人，是他十年前买下的丫鬟。

        女大十八变，十年前瘦骨如柴的娃娃，竟然出落成如此美艳，哪还有半点奴仆样子？

        “二少爷，新衣服还在赶制，大少爷说，先让您凑付着穿旧的。若还有别的需要，招呼兰儿就好，老兰儿候在屋外。”

        “兰儿，真的是你吗？”顾潮生还是不相信。

        顾兰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

        “真的是你吗？抬头让我好好看看。”

        顾兰犹豫了一会儿，才敢正视少爷。

        顾潮生平淡十年的情绪，如大潮翻滚奔，汹涌不平，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自私的想法，想把眼前人牢牢的占为己有。

        怦然心动，满树桃花，抵不上眼前之人羞赧的笑容。

        这里的记忆神识，是完整的，不同于疯了的顾刀。

        顾潮生不愿相信也必须相信，这些记忆属于他，属于兰儿，只属于她们两个人。与明月在一起的时时刻刻，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桃花树下，他们对弈棋局，说好输了的人要吃一颗酸梅。

        他总是故意让子，想看兰儿苦思冥想过后赢了他，因为不用吃酸梅时开心的样子。

        兰儿最喜欢吃莲子，不喜欢吃酸的东西。

        黑白子落，香炉燃尽，他已经把一整盘酸梅全都吃完，顾兰忽然惊讶的捂住嘴，“少爷，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的？”

        小屋窗前，他装作看书，却透过书偷瞧细细研墨的兰儿。

        一颦一簇，都像人间美景。

        顾兰摆好笔墨，铺展宣旨，回过头，他赶忙收回视线，却见兰儿伸手抽出他手中的书，“少爷，你的书拿倒了。”

        细雨缥缈，他与兰儿并肩而行，兰儿抱着新买的宣纸，生怕被雨水打湿了纸包。

        他撑着伞，伞面微微倾斜，浑然不觉自己的左肩湿透，直到兰儿的手指握住伞柄，把伞向他推了推，“少爷，你都淋湿了。”

        夜市繁华，一年一度，街上热闹非凡，车水马龙。

        兰儿像个孩子般，见着什么都稀奇，杂耍，花灯，糖稀画，雕刻剪纸，却不敢在少爷眼前表现出来，紧紧跟着，生怕被人流冲散。

        他早就察觉，却大步走的飞快，他知道最美的风景在湖边的码头，那是他为兰儿精心准备的礼物。

        巨响吸引了全城百姓的注意，大家闻声抬头，星月天际，瞬间成了绚烂的花海。

        满城烟花，只为美人一笑。

        顾兰痴痴的看着夜空，隐去眼角的一滴泪痕，“少爷，烟花真美。”

        他生辰那日，没让顾家操持，他说自己已是仙身，不愿入凡尘礼俗。

        顾兰为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布下碗筷，“虽说少爷已是长生，可长寿面还是要吃的。”

        他有些生气，“你亲手煮的？瞧你的手，烫伤了不是？这些粗活，让仆从做不就是了？”

        明顾兰又低下头，脸却微微红了，“少爷……少爷对我这么好，我想报答少爷。”

        他凑过去，不怀好意的笑，“一碗长寿面，怎么够报答我？”

        “那我……我……”

        “这样，我想要这样的报答，你愿不愿意？”他把人揽入怀中，“兰儿，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顾潮生闭上眼睛，“他骗我，骗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就是那个小乌龟！”

        “你后悔了吗？”花浅的红指甲，指了指顾潮生的心。

        顾潮生踉跄后退，“不悔，我顾潮生喜欢顾兰，情真意切，天地可鉴，永生不悔！”

        “但他是魔兽呀！魔兽不容于凡世，人人得而诛之。你身为西陵山仙门弟子，怎么能跟一只魔兽结为道侣呢？”

        “为什么不能！”顾潮生眸色坚定，“花浅，你有资格与我说这句话吗？”

        花浅这个在魔域土生土长三百年的大魔头，竟然用仙门的破规矩教训他。

        顾兰当年不辞而别，定然是因为怕他知道魔兽的身份，可他有没有问过自己，自己其实根本不会介意这些。

        “告诉我，兰儿在何处，我要去找他！”

        “就在这儿，”花浅早就说过，奈何之前的顾潮生没在意，“顾兰就是这座岛。龟虽兽成年后，是很大个儿的。”

        三百年，他等了整整三百年。

        他的兰儿，这座因大洪水而生的养心岛，也在湖心中整整三百年。

        原来兰儿没有不辞而别，只是变大了，变回了魔兽的样子。是他，是他没有认出来，明明日日近在咫尺，却还以为天涯相隔。

        可为何兰儿不肯告诉他，自己就在他的脚下？他们曾经那般相爱，为何兰儿不相信他。

        顾潮生低头，自己所在的记忆神识，脚线还是虚空黑暗，“放我出去。”

        “不成，我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魔兽怎么会变成人，还能隐藏浊息？若是所有魔兽都能这般变化，我会头疼的睡不着觉的。”花浅继续找寻记忆，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我们不妨再看看，”

        记忆里，到了两人离别的时候。

        “仙门有难，西陵山恐遭大劫，我必须回去，”顾潮生从箱子底翻出乾坤囊与西陵山制服。

        “少爷，我不想你走。”顾兰深深的吻住顾潮生，两人紧紧相拥。

        顾潮生强忍不舍，“若琊王领魔兽大军入侵四界，若是四界不在，凡世也将灭亡。就算为了你，为了顾家，为了我们的家，我也要回去。兰儿子，答应我，等着我回来。八月初七，就在这里，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不会死的，有你在，我舍不得死，我还要与你结为道侣，带你游山川湖海，看遍世间风景。”

        “嗯，兰儿在这里等少爷，等少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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